剪彩 李家窑小学取名大矿小学。小学建在村西头,前面是伤痕累累、乱七八糟的河 滩,后面是李大矿的废弃了的院子。 大矿小学当然是李大矿投资所建。档次非常高,砖混结构的教学楼,贴着白色 瓷砖,高有三层,长过十丈,楼前留有宽阔的场地,场地四周是高大的围墙。叫村 人们开眼界的是,场地上那两个篮球架和水泥乒乓球案子,以及迎门的地方,矗立 的那个高高的旗杆。因坐北朝南,楼上每个教室里,都有明媚的阳光,课桌、板凳、 黑板,一律是崭新的。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就在教学楼下。台子上放着一 溜桌子和椅子,每个椅子前,都有一个写着人名的牌子,牌子旁,摆着矿泉水和水 果、瓜子、糖果。另一个靠前的桌子上,放着麦克风,有人冲着麦克风,喂喂喂地 试着声音。写着大矿小学的长长招牌,立在台子的正中央,有人正拿一块红绸布往 上蒙着。 场地上早已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四处胡乱地瞅着、放纵地说笑着,有几条 狗也在人们的脚下钻来钻去。李虎牛和村里的几个男人,忙前忙后,指挥着布置会 场。宽阔院子的一角,铺摆好了鞭炮、两响,小孩子们兴趣十足地围观着指点;另 一角,盘着几个大灶火,支着几块大面板,众男女一边说着话一边忙着手头的活儿。 一楼的教室,课桌一拼对,变成了餐厅。村里的妇女们拿着抹布,欢快地擦着桌凳 上的灰尘。小孩子们穿着整齐的服装,排着队进场了。还有孩子们组成的军乐队, 分成两列,形成夹道状,候布在大门口。 人们翘首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几辆明晃晃的小汽车从河滩的路上开过来了, 因开得快,路上掀起乌黑的灰尘,把小汽车都遮挡住了。小汽车几乎没怎么减速, 呼啸着就开到了大门口。这时,从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小汽车里,钻出了人。每个人 都西装革履,一尘不染,光鲜得很。这时,军乐队锣鼓齐鸣。那些光鲜的人,在满 面风光的李大矿的引领下,穿越军乐队和村人们组成的夹道,逐一坐到了台子上。 村人们还看到,有人扛着摄像机扫来扫去,还有人举着照相机啪啪照个不停,村人 们知道,那都是些记者。记者中,当然有市报的侯记者。村人们又看到,台子上坐 着的,还有李广太。从他坐着的位置看,知道他的职位也不低,因为他挨着县长呢。 李广太打着鲜红的领带,把发胖了的脸庞映衬得非常健康。村人们品评着李广太, 就见有人到麦克风前讲话,讲完话,李大矿和台子上的几位领导走到台子中间的那 块牌子前,一起去拉牌子上刚蒙上不久的红绸布。红绸布缓缓落下,露出了大矿小 学几个大字。然后,鼓乐声、鞭炮声大作。好一阵轰鸣后,乘着满场子的烟雾,有 人开始冲着麦克风念稿子。念稿子的人是副县长,那副县长高度评价了李大矿捐资 助学的高尚行为,并历数了李大矿致富不忘众乡亲的感人事迹,事迹中有为村民修 路搭桥的,有给村民安自来水管和有线电视的,当然也没忘提及李大矿心里装着困 难群众,招收贫苦农民下窑的事。该说的人,逐一到麦克风前捧着稿子念过了,时 间也到了吃饭的钟点。于是,该散的都散了,台子上的人,则风度翩翩地来到了一 楼的教室。那里的桌子上,早已摆好酒和菜。 李大矿陪着官位最高的人坐到了首席,开始了碰杯喝酒。李广太也坐在这个首 席上,大家已经开始叫他李局长了。一个矿务局的副局长,级别比县长高,所以李 广太成了一个敬仰的中心。李大矿还要举着酒杯,到每个桌子上敬酒。他来到了记 者们的酒桌时,停留的时间比较长,一来是这些人随便惯了,非要缠着他多喝几杯, 二来这个桌子上有侯记者,他无论如何得多敬侯记者几杯,并且,这个桌子上还有 县政府的鲁秘书,鲁秘书虽然不敢接受李大矿的敬酒,但却把李大矿拉到了一边, 嘴巴对在李大矿的耳朵上,告诉他副县长的讲话稿是他鲁秘书写的,回去后记者们 都将以这个讲话稿来发新闻。鲁秘书最后给李大矿报了一个喜讯,说他没有辜负李 大矿的殷切期望,他刚刚被提为副主任了,已经下文了,他紧紧握着李大矿的手, 说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谢他,说着,眼里面就闪动了泪花。从鲁秘书那感动的样子 看,好像他升任副主任,不是领导和组织提拔的,而是他李大矿提拔的。李大矿就 觉得好笑,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他给过鲁秘书一笔钱,也许鲁秘书没有枉花那 些钱,极有可能都派上了用场,便在心里感慨:这鲁秘书真是好样的,给他浇一点 水就茁壮起来了。 李大矿往首席上走的时候,看到了李广太离开席在教室外打电话,就端着酒杯 来到他跟前,说:“来,喝一杯。” 李广太推开李大矿,“我得马上走。” 李大矿拉着他不让走,“着啥急啊!还早呢!” 李广太一边找自己的司机,一边说:“出事了,矿上出事了。”走了几步,又 回头指着李大矿说:“都是他妈你惹的祸。” 从李广太的神态表情上,李大矿感觉到了事儿不小。 从李广太的神态表情上,感觉到事儿不小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青林。 其实李青林不是专意看到的,李青林的注意力,是在李大矿身上的。当时的李 青林,一直在远远注意着李大矿。他先是混在人群之中,看李大矿陪上边的领导入 座;看李大矿拉掉牌子上的绸布;看李大矿站到台子前讲话。人群都散去后,他移 到那片小车的缝隙里,隔着小车,看李大矿引导着上边的领导进入教室吃饭;他还 看到李大矿又从教室出来,以那块牌子为背景,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李青林虽 然听不清李大矿说了些什么,但却看到了他对着面前的话筒,说了很长时间。李大 矿又进教室了,教室里传出了阵阵说笑声,这时的李青林,摸了摸怀里。他觉得这 是个绝好的时机,李大矿和上边的人都喝到了高潮处,都放松了警惕,他要趁着这 个时候,把炸药点燃,把狗日的李大矿、把护着他的那些人、还有他捐建的学校, 一块崩掉!他想最好把炸药放在李大矿的汽车下,炸药一响,汽车飞上了天,汽车 摔下来,汽油发生二次爆炸,然后引起所有汽车的爆炸。这真是个好主意,李青林 为自己的主意兴奋着,就猫下腰,在小汽车间转来转去。他要找到李大矿开着的那 辆小汽车。他见过李大矿开着的那辆车,是黑色的。可那些小车,绝大部分都是黑 色,都是锃光发亮的,他忘记李大矿小车的牌号了,他分不清哪辆是李大矿的了。 放眼一片黑压压的光亮,李青林默默地骂了一声:操你娘的,天下乌鸦一般黑!管 他呢,都炸了算了。李青林将手往怀的深处掏去,一掏,掏了一个空。这才想到, 怀里什么都没有。原来,那些计划,都是在家里关着门自己想出来的。从牢里出来 以后,他无数次地想到了报复,报复的方法和细节他都想过了,他白天想,做梦的 时候也想。他弄到了炸药,弄到了雷管,他还准备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每当他咬牙 切齿在摆弄这些的时候,他的老婆就在一旁瑟瑟发抖。但他不管,他还是时不时地 就摆弄。此刻,直到他从怀里掏空了,才意识到那些周密的计划可能又要落空。炸 车不成,他就从车群里出来,溜达到了教室前面,他碰到忙碌的乡亲,一律笑脸给 人家打着招呼,人家也不问他来这里干什么,来这里的人多了,家家户户的人都来, 就是看看热闹,他李青林来这里,无非也是看看热闹。李青林和乡亲们打着招呼, 就看到了李广太在教室外打电话,很快,李大矿端着酒杯,走到了李广太的身后。 真是天赐良机!李青林一阵激动,就觉得血往头上涌动。这两个人都凑到了一起, 省得他李青林再一个个找了。就见李青林慢慢地、轻轻地往这两个人身后靠拢,阳 光灿烂的院子里,他不可能把自己掩藏起来,唯一能作掩蔽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神 态。他侧着身子,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往教室窗户的玻璃上看,他好像在找什么 人,更像在看什么景致,但眼睛的余光,却牢牢地焊住了李广太和李大矿。近了、 很近了,他已经听到李大矿和李广太说的话了,他缓缓地不露声色地把手伸进了另 一个袖子里,他决定突然地把匕首抽出来,在李大矿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地扎进 他的心脏,然后快速拔出来,再扎进李广太的心脏。这个动作一定要快,要一气呵 成,绝不能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和犹豫不决。他已经靠近了李大矿,已经可以把匕首 从他的身后刺进去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李广太一甩袖子走了,好像很生李大矿 的气,李大矿呢,也怔怔地看着李广太。也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李大矿猛一下发现 了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就那么近地站在他身后,几乎快要身贴身了,这样,就 让他吓了一跳,尽管是阳光明媚,他还是吓了一跳,他酒杯里的酒也全部洒在了西 服上。李大矿看清了这个人是李青林,便怒道:“你干啥呢,李青林!” 李青林觉得袖子里的匕首掉在了地上,李大矿却退后一步,又问:“你干啥?” 李青林低头看看脚下,并不曾有匕首掉在地上。原来,他袖子没藏匕首,这又 是他在家里空想的计划。他抬眼看着李大矿,李大矿红光满面,肚子凸起,满身福 气,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势、底气,已经高高地压住了李青林,李青林不觉 又想起了他在家里摆弄炸药和匕首时,老婆嘟囔的“人家李大矿早不是以前的李大 矿了,咱哪能碰得动人家啊!”的话,便嘻嘻地笑起来,腰也哈下去不少。 李大矿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下李青林,就要走。李青林伸出胳膊,拦住说: “我那个丧葬队要还在,肯定比这热闹。” 李大矿不理他,继续要走。李青林又拦了一下,说:“我的建筑队要在,也能 盖这么好的学校。” 李大矿说:“是啊,可惜你的丧葬队和建筑队都没有了。” 李青林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李大矿往教室里看着,教室里那么多领导、客人,他怎么能一直被李青林纠缠 呢,就催着李青林:“快说,快说!” 李青林说:“你把你那座院子租给我吧。” 李大矿又打量了一下李青林问:“你租那院子干啥?” 李青林诡秘地一笑,“那你别管。反正你那院子闲着也是闲着,租给我吧。一 个月我出二百。” 李大矿笑笑,就往里走。李青林却又跳到前面,拦住李大矿,“二百五!” 李大矿又笑笑,推开李青林往教室走,李青林锲而不舍,再次转到李大矿前面, 拦住他,“三百。” 李大矿无奈,就极不耐烦地说:“行,行。” 李青林看着李大矿即将没进教室的背影,喊道:“空口无凭,咱得签协议。” 李大矿回了回头,“找李虎牛办吧。” 直到这时,李青林才有工夫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了李广太给李 大矿说的话:“出事了,矿上出事了。”“都是他妈你惹的祸。”他也想起了李广 太的那种神态表情。看来,一定是出大事了。一经确定了出大事,李青林便幸灾乐 祸起来,他哼着多年不唱的戏曲,走到一个端盘子的妇女跟前,冷不防从盘子里捏 起一块鸡大腿,唱着、啃着跑走了。 协议是李青林写好的,李虎牛带着李青林找李大矿在协议上签完了字,就要往 村子里走,却碰上了李大矿娘。现在李大矿娘可以下地行走了,不过上坡下坡还得 让人搀着。那天天气凉快,她让厨房里的王麦香搀着到将军坡上看了一会儿天上的 云彩,看累了,就往回走,走到半路上,碰到了李青林。她说:“这不是李青林吗?” 李青林站定,看看李大矿娘,再看看搀着李大矿娘的姿色诱人的王麦香,说: “是啊,是我李青林啊。” “你见老了。这是去哪啊?” 李青林就说了去找李大矿签字,就说了他家的院子租给他的事。李大矿娘一听 自家的院子租给了李青林,脑子就轰了一下。那座院子寄托着她太多的情感,虽然 自己不能居住了,怎么就随便租人呢?租给外人,怎么也不给她说一声呢?由此, 李大矿娘又想起了秦志民的事。秦志民那是多好的孩子啊!可她的儿子李大矿就不 容人家,不知因为啥事就把人家撵走了,人家都被撵走两天了,她还一点都不知道, 直到第三天她叫秦志民过来时,才得知人家早不在了,才得知人家是哭着走的。换 了一个王麦香过来倒也不错,王麦香是以前死在窑里的赵军强的媳妇,来窑上做做 饭,伺候伺候她这个老婆子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这一切的更换变化她一点都不知道, 李大矿根本就不和她商量,都是自作主张。这回,又不吭一声把院子租给了人家, 这还把她当个人不!李大矿娘越想越气,想着想着,就有一股火气冲上了头顶,于 是头一晕,就歪到了王麦香身上。吓得王麦香赶紧抱住她,喊叫道:“李青林,快 些把她扶到我背上。” 李青林把李大矿娘扶到王麦香背上,顺便摸了一下王麦香的屁股说:“好好伺 候!” 王麦香斜着嬉皮笑脸的李青林,着急地说:“你不要脸!” 李青林又哼着小曲,一路摇晃着回村了。 当晚,李大矿把她娘送到了大矿医院。大矿医院一片忙乱,都在严阵以待,准 备着迎接矿井下的伤员,已经不接收外来的病号了。多亏李大矿和医护人员熟悉, 医院就破例对李大矿娘进行了抢救。抢救过来后,医生建议他把他娘送到市里大医 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治疗。李大矿遵照医嘱,第二天让媳妇赵荷叶陪着,拉着他娘 就来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办完住院手续,李大矿想,让娘在市里住着,比在窑上 住着好啊!娘在市里,远离煤窑,看不见他,看不见煤窑,就没那么多着急的事儿 了,他也不再受干涉了,就能放开手脚干事了。再说,娘不是动不动就怀念在市里 做小买卖的日子吗?干脆就叫娘在市里住吧。于是,他以最麻利的速度,找到一家 房屋中介公司,看了一家要急售的房子。那房子非常好,还是精装修,于是当天便 把房子定了下来,答应人家三天之内交清房款。因惦记着李广太那里的事故,他给 赵荷叶交代了一下,就匆匆赶回了窑上。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