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天浩:第七章 人们常说“祸不单行”。 天浩妈的丈夫进了劳改队,儿子不幸早逝,生活无着,一家人到了无容身之 地又走投无路的境地。这时,学校又来人告诉天浩妈:“接上级通知,你们这样 的家庭不能在城里住,更不能在培养国家人才的地方呆。”他们要把天浩一家遣 送回原藉。那时,被通知遣回原藉的家庭一般是接到通知马上就要启程,决不允 许在城里再多呆一天,好象多呆一天就会给这个城市,甚至国家带来巨大灾难一 样。 留给天浩妈的只有一天时间清理家里物品,第二天学校派来了一辆解放牌汽 车,将天浩一家三口送回了原籍。天浩就这样又回到了那个叫“湖广黄邑”的地 方,多年不曾在这里住过,没有属于天浩一家的房子,没有生产劳动必须的工具, 没有粮食吃,再说在这里也非常不习惯,天浩妈更是思念天浩的父亲,也更思念 她的二儿子天健。 天浩妈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接到天浩的父亲要回来的消息,这个消息对日 子处于极度困境的天浩一家,特别是天浩妈来说真是天大的喜讯。丈夫回来了, 家里有了顶梁柱,再也不会让天浩妈一个人用她那柔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天浩的父亲虽然从劳改队里出来了,但要想回到学校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 共和国大学的老师队伍里是不能容纳象他这样对国家利益造成过巨大损失的人, 更不能容纳一个曾经被劳改过的人,因为大学是培养国家人才的地方,无奈,天 浩的父亲只得回到老家种地。在一个以维护政权的稳定为国策的时代,在一个不 知道尊重知识的时代,不管你有多大能耐,只要你曾经被劳改过,你就会永远地 被排斥在社会之外。 天浩的父亲从来没有种过地,那个年代的地也不是谁都可以种的,土地也是 国家的。既然没有地可种,天浩的父亲只得再次回到学校,找学校领导,看能不 能让他在学校里找个什么事可以做,一家人总得要活下去啊。 天浩一家在乡下实在呆不下去了,天浩的父亲就先把他们娘三个安顿在县城 里,自己去了学校。学校的领导对天浩的父亲倒是同情万分,但他们也无能为力 相助一把。那个时候,政治气候好象又有点“晴转多云”,大有一种“山雨欲来 风满楼”的感觉,学校领导更不敢为他安排工作了,或则就是思想原则、路线方 针问题,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谁也不敢造次一步。 那年,全国各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学校派了许多教师去搞 “四清”,上课的老师不够,学校就让天浩的父亲临时代别的老师上课,报酬论 课时计,不管怎样,天浩的父亲总算重又走上了他的讲台,总算有了一定的收入 可以养家了。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天浩父亲的课时越来越少,收入更是入不敷 出,利用课余时间,天浩的父亲就去拉板车,赚点苦力钱来养家。劳改的那两年, 天浩的父亲除了心灵与思想上得到洗心革面以外,还锻练出了一副好身板,不能 凭着自己的知识吃饭,凭着自己的体力也是可以养家糊口的。政治气候的变化越 来越严重,天浩的父亲连代人上课的机会也被剥夺了,天浩的父亲从省城拉板车, 一直拉到县城。 那天,在县城的木材市场,天浩的父亲给一位女士拉一车木料到她的家里, 路上,父亲一边为她拉木料,一边跟她没话找话地唠着。 “您这木料是给儿子打家俱用的吧?” “是的。”那位女士极简短地回答着天浩父亲的话。 “您的儿子在哪里工作?” “大学刚毕业,分配在省水利厅当技术员。”她非常荣耀地跟天浩的父亲说 着她的儿子,那时候,技术员可是一个不得了的头衔,不管社会怎么变迁,人们 还是崇拜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听说她的儿子分配在水利厅,天浩的父亲不吱声了,也许是那位夫人的话触 动了他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 “你怎么不说话了?”走了一段,那位夫人侧转身来问天浩的父亲,这个时 候,那位夫人才认真打量起天浩的父亲来:高高的个头,戴着一副金丝边的近视 眼镜,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典型知识份子的韵味。 那位女士突然停下来久久地看着天浩的父亲: “你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你不象是长期做这种粗重活路的人?” 由于在劳改队里呆过,天浩的父亲变得警觉而敏感,笑着对那位女士说: “我从来就是干这个事情的。”说完,天浩的父亲只顾拉着板车跟着她走, 再也没跟她说一句话。 一会功夫,天浩的父亲在那位夫人的带领下,进到一处大院,他抬头一看 “县人民政府宿舍”。木料拉到她的家后,天浩的父亲帮她把车上的所有木料搬 到她家的一间库房里,码放得整整齐齐,那位女士拿出十元钱递给天浩的父亲: “这些都给你,拿去吧,这是你今天的工钱。” 那个年月,拉一车木料的运费钱也就是八角钱左右,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 工作人员的月工资超不过三十多块钱,天浩的父亲当然不会要这样的钱,他面露 愠色地对那位女士说: “拉这一车木料的工钱最多也就是一块钱,你给多了,我没有钱找给你,再 说我凭的是劳动力赚钱,我出卖劳动力的价格值不了这么多的钱,你这钱我不能 要。” “你拿着吧,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帮帮你。” 听她这样一说,天浩的父亲心里一酸,但是他绝对不会在她的面前有丝毫表 露。 “谢谢你夫人,你帮不了我,我走了,天还早,我还得要去揽点活呢。”说 完,把那十块钱放在了那位夫人家中的方桌上,连应该给的运费都没要就往外走, 不想那位夫人急忙走过来一把拉住天浩父亲的手: “告诉我,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拉板车?你有什么困难,我可 以帮你。”从夫人的话里,天浩的父亲听得出他是真诚的。 “我从劳改队里刚出来,没有活可干,就干了这个事了。” “你是因为什么案子进的劳改队?” 那位夫人边问天浩的父亲,边为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上。 “听说过陆水工地上的事吗?我就是当年的那个总工程师。”天浩的父亲喝 了一口水对夫人说。 “听说了,那件事不能全怪你,在木工场,我就看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我 想你一定不是做这个事的,果然是这样。”夫人非常怜悯地看着他。 “出了那么大的事,一定是要有人负责任的,我不怪任何人,怪只怪我自己 没把好工程质量关,那件事的责任应当由我来负。”从天浩父亲坦然的表情中, 夫人看出他外表坚强隐藏的无奈。 “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想帮你,我也能帮你。” 夫人真诚地跟他说。 “我就住在北门河边上,家里有两个孩子和我老婆。”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这钱你真的不能要吗?” “谢谢你夫人,不能要,这样吧,你把应该给的工钱给我就行了。” 那位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到天浩父亲的手上,天浩的父亲拿着钱朝夫 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出门拉着他那辆赖以养家糊口的板车出了县政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