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天浩:第十三章 一九六八年初,春寒料俏,“文革”还在中国大地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学 校停课了,天浩也不上学了,那年,天浩十六岁,为了摆脱那个家,为了早日过 上独立的生活,天浩开始外出打工挣钱。 最初,天浩在一家副食品工厂做包装计件工,这种活计多劳多得,主要是从 事一些糕点、糖果、副食的包装工作,这些工作简单轻松,小孩子也能干。每天, 天浩一声不吭的干着那些简单而又枯燥的包装工作,刚开始一天只能挣八角到一 块钱的工资,后来熟练了,最多时一天可能拿到两元钱的工资。 那家食品加工厂里有老人,也有年青人,天浩一个人最小,时间长了,他们 也都知道了天浩的身世,都对天浩表示无限的同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天浩实在 不能接受她们的同情,不愿意看到或听到他们同情的话语和眼神,天浩不希望他 们可怜自己。人原本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要同情别人和被别人同情,那些同情别 人的人,往往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天浩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也从不同情别人, 这是天浩做人的宗旨,也是这天浩一辈子为什么不同情别人的根本原因,他只是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最大的能力无条件帮助别人,大概是天浩曾经被别人同情, 曾经害怕别人同情的缘故。 食品厂里有位阿姨,大约四十来岁年纪,姓陈,名叫陈英,对天浩特别关照。 她人很好,天浩感觉不到她在同情自己,天浩跟她相处很好,没事的时候总帮助 她做一些应该由她做的事情,她也很为天浩说话。还有一个年青的姑娘,大约二 十多岁,没有结婚,听人说,可能在谈恋爱,因为天浩常看见一个小伙子来找她, 同事们就开她的玩笑。那些年青的男同事还说些象天浩这样的小孩子听了脸红的 话,她对天浩也很好,像大姐一样的关照着天浩,每天帮天浩点数字,有时还瞒 着统计人员多报一些,天浩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这样不好,怕被人发现,总是 提醒她不能这样,她总是一副行侠仗义的样子,说:“不怕,有我呢”。 在那些日子里,天浩虽然很思念母亲,但心情轻松了许多,毕竟有了微薄的 收入,一生中有了属于自己可支配的钱。天浩特别节俭,从不乱花一分钱,每个 月发了工钱就把钱存到银行里,最多时存折上有一百多元钱,在那个时候,这可 不是一个小数字。 在食品厂干了几个月,事少人多,活不够干,由于是计件工资,那些大人们 总是抢天浩的事干,天浩便不想在那里做了。天浩的父亲知道了,就找到一个酱 菜加工厂的师付,叫天浩到他那里去干临时活。那里的活很重很累,不到十七岁, 天浩就干成年人一样的重活。主要是负责清洗各种要腌制的疏菜;如萝卜,白菜 及其他一些需要清洗的疏菜。这个工作不是计件,每个工作日1 元2 角钱工资, 那些大人们并不因为你是小孩,就关照你,他们认为你同他拿的工钱一样多,就 应该跟他干一样的活。 如果只是洗菜,天浩还可以坚持,大不了比他们多干一些时间,这样干的活 就一样多了。有时要往里挑菜,那就不行了,天浩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人 小没有劲,再说天浩也从来没有挑过重担,挑不起,其它工人就不依不饶的要求 每人每天都得挑一样的担数,每担都一样重。当时最重的担子得有一百多斤,最 多时,从储存疏菜的地方挑到洗菜地方,再挑到腌菜的地方,一天要担七十到八 十担,一个来回有近两百米距离,很累,天浩根本吃不消,吃不消也还得干,不 干,他就没有事可干了,不干,也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养弟弟。 有时是实在挑不动,天浩就找一个没有地方躲着偷偷地哭,哭完了,一抹眼 泪还得去挑,有个师付见天浩年纪太小,就叫他不要挑菜,专门去洗菜。洗菜虽 然没有挑菜那么重那么累,但是,成天手脚在水里泡着,也不好受,手上的皮肤 被水泡得发白,不下水时红红的,有些痛,洗到后来,天浩就像得了恐水症一样, 有时连早晚洗脸也心有余悸。 要说洗菜,夏秋天还好,到了冬天那就活受罪了。天浩记得那一年的冬天特 别冷,天气越冷,腌菜的师付认为越好腌菜,不容易烂掉,损失少。所以,他们 大量收购各种可以腌制的疏菜,这可苦了天浩他们这些做工的,最冷时零下几度, 也要下水洗菜。 那时天浩人年纪太小,没有经验,更没有防冻知识,他总是弄些火到洗菜的 池子边,一边洗,一边烤火,按医学上的说法,越是天冷,越是不能边烤火边干 活,否则就容易生冻疮。很快天浩的手就起了冻疮,开始时,手指的关节部位起 一些红包,一天天扩大,很快一双手都冻肿了。那冻疮有点怪,在冷水里洗菜, 手在冷水里泡着他并不痒,也不很痛,到了晚上睡觉以后,捂热了,反而奇痒难 忍,天浩就狠狠的抠,一抠破皮,就溃烂了,天浩的那一双手用千疮百孔来形容 一点也不过分。天浩的脚也冻了,耳朵也冻了,特别脚的后跟部位,肿得很历害, 后来连鞋子都穿不上,天浩从不对他的父亲说,他的父亲好像也没有注意到天浩 的手脚生了冻疮。 一天,天浩的大伯父专程来看他,必竟是亲骨肉啊,哪有不心痛的、不掂记 的,到了他的家里,天浩不在家,大伯父就问天州: “哥哥到哪里去了?”天州跟大伯父说: “哥哥在酱菜厂做工。”大伯父便到酱菜厂来找到天浩,见到大伯父,天浩 很是高兴,那种见到亲人的激动,使天浩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当天浩伸出 手拉着大伯父时,细心的大伯父发现了天浩手上的冻疮,急忙拉出天浩的手看了 又看,心痛地问天浩: “孩子,你这是怎么啦?手怎么冻成这样啊?”大伯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捧起天浩的手,用嘴亲吮着天浩手上被冻伤的伤口。一下子,天浩的视线模糊了。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以后,从来没有人这样爱抚过他,更没有人用这种方式痛爱过 他。天浩知道,这是一种舔犊之情,只有亲人骨肉才能如此,大伯父再也没有说 什么,从口袋中掏出十元钱给了天浩。 “我不要钱大伯。” “你拿着吧,现在妈妈不在了,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做事小心一些, 别伤了自己的身体,你还太小。” “知道了大伯。”天浩小声地应着大伯的话。 天浩的大伯父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就走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对天浩表示一 下亲人的同情,其它的还得要靠天浩自己。 大伯走了以后,天浩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伯父带走了他的什么。人总 是这样,当时天浩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他外出干活,手脚也冻,他们对待 他的心情也许就不一样,不是同情,也许是一种赞许,一种鼓励。 苦难,让天浩过早地品偿了生活的艰辛,也让天浩比同龄的孩子早熟, 其实,天浩自己并不在乎手脚长了冻疮,他认为这很正常,人在自然面前是 渺小的,也是脆弱的,既然不能改变客观的环境,就只能用自己的坚强去战胜它。 通过打工,天浩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也在慢慢地走出失去母亲的痛苦 心境,开始顽强地面对现实。天浩告诫自己,再也不能在那种患得患失的忧虑的 心情里兜圈子,那样不仅于事无补,还会影响自己通过努力可以得的幸福。 打工的日子真是有苦也有乐,在酱菜厂有位姓朱的大爷对天浩很好,象亲爷 爷一样痛爱他。朱大爷没有多少文化,退休后只身一人从沙市到咸宁做事,现在 叫返聘,他不但腌得一手好菜,还可以做许多豆制品、酱菜等等。 朱大爷年青时习武,开了多年武馆,后来武馆因故没有开了,就学了做酱菜。 朱大爷见天浩聪明、怜利,干活时总是带着他,并要天浩每天早上跟他一起练武 术。先是教天浩一些基本的武术动作,如马步蹬,弓箭步等等,后来还教了天浩 几套拳术,天资聪颖的天浩都练得很熟,很受朱大爷的偿识,他对天浩说: “可惜我的年龄太大了,否则我要收你为徒,教你全部武功。”习武的人讲 究武德,朱大爷经常告诉天浩; “练武术,首先是为了强身健体,千万不能用来打架,或欺压别人。” 但是,朱大爷总教天浩一些防身术,并告诉天浩: “人不管是在走路时,还是坐着不动,都要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威协,有了 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才能应付自如。” 朱大爷还告诉天浩:与人交谈时应怎样坐,才能防止别人的突然袭击;当你 进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首先要选好退路等等。他常对对天浩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习武也是为了自已保护自己。” 可惜,天浩没有按照他的意思跟他终生练武。 多少年来,天浩都把朱大爷当着亲人,天浩也长期得到朱大爷的关照,朱大 爷晚年时候也得到了天浩的关照,后来朱大爷年老了,做不动,就回沙市去了, 前几年听说朱大爷去世了。很遗憾,在朱大爷去世时,天浩没有得到消息,没有 去为他老人家送行,但愿他老人家安息,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