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天浩:第三十五章 人的生命坐标曲线往往遵循着由零点一直向颠峰上升,再从颠峰逐渐下降的 基本规律,天浩的人生坐标曲线现在可算是颠峰时期。工作顺利,有了一定的社 会地位;孩子上学,并不需要花费多少精力;自己的身体强壮,无疾病困扰,用 流行说法是人生的黄金时期。 “天浩处长,我是李大林,部里在张家界有个行业工作会议,上午公司经理 办公会决定,让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我这里有一个部里的会议通知,你到我的办 公室来拿过去吧。另外,你按会议通知的要求,把会议上要用的材料准备一下, 这个会议很重要,到时间,我们按时出发吧,千万不能耽搁了。”李大林说的 “部里”是指当时的国家机械工业部,天浩的单位归机械部直属管理。 “好吧,我马上就过来拿。”天浩正在他的办公室写一个单位要从德国引进 一条自动化生产线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接到李大林打过来的内线电话。李大林是 天浩所在公司的董事长,他们经常一起出差、开会。放下电话,天浩就来到了李 大林的办公室,拿那份部里的会议通知,顺便问问参加会议的一些事项,以便安 排一下处里的工作。 “董事长,会议通知呢?什么会议啊?还要你和我俩个人都去?”李大林与 天浩在工作上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但他们是同龄人,平时,无论是工作关系还是 私人情感,相处得都很好,在没有其它同事在场的时候,说话也就随意一些,从 来没有那些多余的客套话。 “哦,你是说部里的会议通知吗?就在我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打开就是, 你自己拿吧。”李大林董事长正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看文件,头也没抬地对天 浩说。 “是这份文件吗?”天浩按李董事长说的,很快就拿到了那份国家机械工业 部以编号文件形式下发的会议通知,就在李董事长的办公室里认真地看了一遍。 天浩是怕里边的有些内容自己不能处理,也好顺便问问李大林董事长。 “天浩处长,今天是五月二十八号吧,我看会议通知上说这个会六月二号在 张家界子午路二号煤碳工业部招待所开。我们还得要早点去,这几天你就辛苦一 下,把会议上要的材料写出来,并按通知上的要求打印两百份,到时候我们一起 带过去。”李董事长还是边看文件边对天浩说。 “嗯,我正在看这个通知呢,那我就先按会议的要求写个材料,写好后你看 看吧。”天浩也是边看文件边跟李董事长说着话。 “不用看了,这种材料你把把关就行了,以前这样的文字材料不都是你主持 起草编写的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落实国家“863 ”计划的一次重要会议,也关系到我 们公司“八五”期间的技改资金和发展方向问题,我先写出来吧,到时候还是你 来把关。”天浩说完拿着那份文件回到了位于同一层楼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开会 要用的材料去了。天浩知道这个材料的份量,时间又紧,他们得在三十一号出发, 不然就要迟到,因为从天浩他们这里到张家界要到长沙转车,一天时间怕到不了。 天浩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有坐下来,习惯性地端走茶杯正准备喝一口 水,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又“嘀嘀”地响了起来。这个时候,天浩不希望接到任何 电话,因为留给他写材料的时间不多,办公室的电话又不能不接呀,再多的事, 再重要的事,接听电话也是事。天浩有些心情不悦地拿起电话,顺手把电话放在 自己的耳边,耸着肩膀夹着话筒,一边接电话,还一边还在看部里的那个会议通 知。 “你好,这里是人事处!哪位?” “天浩吗?我是枫,你真是大忙人,刚才我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说你出去 了,因为事急,我等了一下就又打过来了。” 天浩因为心里想着事,听着这样不着边际的闲扯,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这样噜唆?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还有事呢。”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晓斌到医院住院去了。” “什么?她住院了?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吗?在哪里住院?什么病啊?”天 浩听说晓斌住院了,有些着急,一连串问了枫好几句。 “不是,不是,你看看,把我都高兴糊涂了,晓斌今天上午到市妇产医院住 院去了,准备生了。”听到枫最后的这句话,天浩松了一口气,觉得是天大的好 消息,精神也为之一振。天浩本来是一个遇事镇定的人,但这个事他就是再高兴 也不能喜形于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抑制住了自己内心的 狂跳,用他那特有的、浑厚的、带着磁性的男中音对着话筒说: “你还高兴得糊涂了,你什么时候明白过啊?”天浩故意把高兴两个字加重 了语气。 “哈哈哈,你这个坏家伙,嘴就是从来不饶人。好好好,我糊涂好了吧,那 你说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枫在电话里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着,天浩担心她 的办公室里现在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场。 枫在市医院当医生,是天浩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身材适中,面容佼浩,全 身该突出的部位都骄傲地耸挺着,让人遐想。枫虽为女性,但为人处事性格毫爽, 也非常乐于助人,她自己虽说已是副主任医师,但对天浩非常敬重与关爱。在枫 对天浩的这种敬重与关爱里,有与天浩儿时青梅竹马的友谊,也有对天浩智慧与 睿智的喜欢和尊重,更有着女性对一个成熟、健壮男人那种莫明的千丝万缕的内 心躁动。 接到枫的电话,天浩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极为复杂的,这种复杂的心情,既无 法用语言表达,也无法用文字记录,只有天浩自己知道的滋味真的就是甜蜜中透 着一种苦涩,帮助了别人后又带着一种无奈。总之是一句话,此时的天浩是心潮 起伏,又无以言表。这种事也就是让天浩遇着了,要是搁在任何人的身上非常得 把他压垮不可。 什么事啊,有这么严重吗?有,当然有,可能比你现在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事情还得从一九九五年的深秋说起。 秋日的大地,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温暖地洒在收获了的原野上,大地也显 得辽阔空旷,各种早秋农作物都收获了,田野上只剩下一片片收割庄稼后的茬子, 远远看去,就象画家遗忘在原野未曾收走的一幅已经完成的画作。天浩与枫肩并 着肩默默地走在郊外一条辟静的小路上,俩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很长的时间。 “疯医生,你今天怎么啦?什么事这么严肃?这可不象你啊?”由于枫性格 豪爽、外向,说话办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天浩有时就开玩笑地叫她“疯医生”。 今天,枫一反常态,凝重的神情里带着欲言又止的不知所措,为了打破这种沉闷 的局面,天浩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先说话。 “天浩哥,我是经过非常认真、慎重的考虑后才约你出来的,我受人之托, 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天浩比枫大几岁,儿时,枫叫天浩“哥”,长大 了,反而不好意思叫了,一般情形下都是直呼其名,天浩见枫今天又这样叫自己, 感到枫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自己帮忙办理。 “说吧,什么事?只以我能办得到的,我一定帮忙。”天浩的个性里他也是 一个豪气冲天的人,今天还是在枫的面前,得要有一种大哥哥的气派,更何况, 枫今天的神态让天浩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让天浩也多少有些压抑,为了 缓和这种让人压抑的气氛,天浩故意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跟枫说。 “天浩哥,这件事我跟你说了以后,你如果不同意也行,但千万不要责怪我, 好吗?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都非常的信任你,也非常的敬重你,才来找你帮这个 忙的。” “疯丫头,我跟你说啊,现在的法律可是有明文规定,急死人也是要偿命的。” 天浩见枫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些着急,就用这种幽默的语气对枫说,一是为了表 达自己心里的困惑,二来也是想跟枫表态:“我是愿意帮你这个忙的。” “天浩,是这样。”枫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特别坚定而又信任的眼 神直直地盯着天浩的脸,非常严肃,而且又是非常认真地对天浩说: “我有一个亲戚,他的儿子结婚几年了,儿媳妇一直都没有怀上孩子,两个 老人都非常希望早一天抱上孙子。”枫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她想观察天浩 对她这句话的反应。 “哈哈哈,疯丫头,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是医生,这个事有你帮他不就解 决了吗?找我干什么?我能帮上你的什么忙啊?我又不能帮她生一个孩子。”就 在枫停止说话的当口,天浩用玩笑似的口吻,玩世不恭地对枫说。 “你还真的说对了,这几个月来,我经过认真考虑,就是想让你为他们生一 个孩子。”枫极严肃、极认真、又是极快速地说出了这句话。枫的这句话,于之 天浩,有如这恬静的秋野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让天浩啐不及防。天浩稍微稳定了 一下自己的情绪,认真地看着枫,天浩从枫的神态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的玩笑,也 找不到任何天浩此刻最想得到的答案。天浩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糊涂了,这件 事情才刚刚开始,哪里来的答案? 这下子,该轮到天浩沉默了。 “枫,这种事非同小可,你不能胡言乱语的瞎说。”俩个人都不说话,过了 很长时间,还是天浩打破了沉闷的局面,先说话。 “我当然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我更不是胡言乱语,天浩,是这样,话既然已 经说开了,其它的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剩下的就是你同不同意的事了?” “枫,这事来得太突然,再说这事也太大了一点,我现在一时还无法捋清自 己的思绪,你容我再好好想想行吗?”天浩迟疑地对枫说。 “考虑当然可以,而且是必须的,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你说什么?你们?,你刚才说‘你们’是什么意思?”听枫说“我们”的 预料之中,天浩警惕而又不解地连续向枫发问。 “是这样的天浩,这个事到目前为止,还是晓斌的婆婆在托我,这个晓斌是 我弟媳的妹妹,她婆婆说她们家都商量好了,因为我是医生,又是亲戚关系,所 以,就委托我来办,我本来不想帮她做这个事情,但是,人家一个老太太都好几 十岁的人了,找了我好多次,而且,态度既非常诚恳,也非常坚决与迫切。开始, 我也觉得这个事为难,不好办,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帮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 当她们把话说明了以后,我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以后,我也觉得对这个事有信 心了,更觉得事情可能要好办一点了。”枫慢慢跟天浩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枫在 说这些话的时候与平时判若两人,异常地冷静,口气也有些不容分说,这让天浩 心里有一丝不快。 “枫,这种事,你为什么要找我?你凭什么说我会同意?刚才我说过,这件 事与别的任何事都不可同日而语,两码事。你也真是敢作主,连我的主你也敢作, 何况还是这样的事,我看你简直是在跟我开玩笑。”天浩开始从这突然的事件中 回过神来,思路也清晰了许多,就用略带责备的语气,有点激动地跟枫说。 又该轮到枫不说话了,天浩的话也让枫感到无话可说。 经过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以后,天浩对枫说: “现在的生殖医学科学技术发达得不得了,你带她到这种不孕不育的专科医 院去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谁不能生育,如果是男方不能生育,那就让女方去做 人工受孕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要来找我呢?”天浩想弄清他们的真实想法。 “这些,人家早就考虑到了,还用你来说?晓斌和她的老公都是大学毕业, 还不知道这些信息吗?正是因为知道,到目前为止人工授精的试管婴儿,还不能 保证婴儿的健康发育。哪个夫妻不希望生育一个健康聪明的孩子?”枫知道天浩 想弄清楚他们的想法,趁机跟他慢慢解释。 “天浩,这个事,你也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人家也只是想让你贡献一点你的 精子而已,要说起来也是一种人工授精。”枫略带试探地对天浩说。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还真是一个事,你还是让我好好想想吧。”天浩坚持 着自己的想法,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完全拒绝枫。 他跟机一直在那条小路上慢慢地散步,互相也不怎么说话,各人都在想着各 自的心事。枫在想着如何让天浩答应这件事,天浩则显得心事重重。他在想着这 件来得如此突然,又让他有些难以割舍的事情下一步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是答应 还是不答应。如果说在本能的驱使下,天浩可以同意这件事,但天浩一想到自己 是律师,想到自己的家庭,想到社会上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还惹出许多节外生 枝的麻烦,天浩也有些顾虑,甚至还有些许担心和一种对家庭的愧疚感。此刻, 这种复杂的思绪就象一团乱麻似的交织在天浩的脑海里,搅得他有些心绪不宁。 如血的残阳,挂在天际,似在告诉大地,它要回家了。大地好象也屏住了呼 吸,静静的原野,秋虫不再呜叫,此时,天浩觉得自己好象与这个世界相距得好 遥远好遥远,让天浩莫明其妙地快要发狂了。天浩在自己的记忆里飞快地搜索着, 他好象还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更没有过这种心情,当然,在他以前的人生经 历中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 这件事还真是一件事,一件足以难倒从没被任何事情难倒过的天浩。天浩在 心里有些许报怨枫,不应该让这件事把自己一下子推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把自己 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让自己进退维谷。 随后,天浩和枫都没有说话,默默地一直走到各自回家。 当天晚上天浩失眠了,而且是他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失眠,整整一个晚,天浩 展转反侧,没有丝毫睡意,思绪飞杨,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反正就是睡 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