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比风更长(2)
凤毛今年刚三十岁,离婚一年,在一年当中她又失业了,她这种女人是无人问
津的。不过她总是安慰自已说,面包会有的,男人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心诚则
灵,她不信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果然,柴丽娟给她介绍了一个教师。剩下的那些青灰色的夜她过得很踏实,做
了一个关于选购宝石的梦。和谁在一起选购,选什么样的宝石,她忘记了。这不影
响她满腔的踏实。其实说穿了她还什么都没有得到呢,这就是女人,捞着一根稻草
也当成是凤冠霞帔。
早上起来,她觉得腰已经好了。她撩起睡衣,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的腰,那
儿有些赘肉,但总的说来还是可看的。她慢慢地抬起一条腿放在椅子上,这腿也是
匀称的,可看的。她慢慢地放下腿,对着镜子一笑,有点笑靥如花的意思,嘴唇上
也有了血色。镜子里这个想找男人的女人还是说得过去的。
今天是星期六,女儿不在家,不必为女儿忙碌。她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久
久地站在西窗前瞭望。这是个睛朗的日子,天空蔚蓝,棉絮似的白云在天空里不紧
不慢地飘,阳光是一年中最纯正的金色,它重重地落在每一个地方,看上去它很光
滑,光滑得像黄铜一样。桂花还在香着,太阳一出来,它的悠长的香味就变成了暖
香,散漫而没有节制。西窗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式各样的人走动着,不经意
地流露出每一种细小的生活习惯。她看的不是这些人,她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兴趣,
她看的是不远处的那座著名园林,这座园林名叫秀园。
秀园,像一个女人的名字。
晚六点,凤毛和胡老师在秀园门口见了面。胡老师手上拿了一把扇子,他果真
是个秃头,但是凤毛觉得他气宇轩昂,没有头发反而给他增加了几分干练。他们互
相看了一眼,然后又互相用力地看了第二眼,站在那儿不说话。柴丽娟见此情景,
就去买了门票让两个人进园子。
园子里的一个地方,张灯结彩,穿着旗袍的演员坐在椅子上唱着曲子。这是深
秋了,夜里的风有点凉。满天星斗,灯光也明亮,演员卖力地唱着,弹着弦子或琵
琶,虫子到处乱撞,奇怪的是这一切并没有让园林热闹起来,反而让它显出秋末的
悲凉。
凤毛跟在秃头教师后面,心里有点浮萍般的漂泊。教师看台上的人,她看教师
的背影。教师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却不戴假发,说明他是个自信的人。他的脖
子和光脑袋连成一体,粗硕有力,具有某种威摄力。总而言之,他是凤毛愿意接受
的男人。于是,她趁着台上换演员,对秃头教师说:“胡老师,我们到那边坐吧。”
她的态度很积极,也很坚决,秃头胡老师就跟着她到“那边”坐去了。
“那边”是一座紫藤架,两个人坐在紫藤下面的石凳上,保持一段距离,朝着
同一个方向,隔了一条河听对面的舞台上唱曲子。听了片刻,胡老师从口袋里拿出
一张一百元面额的钞票,对凤毛说:“凤小姐,刚才柴小姐替我们付了门票,你还
给她吧。她生活得也不容易。”凤毛说:“我来还吧。”胡老师不吭声,把钱放在
凤毛的膝盖上,然后打开手上的扇子。他放钱的时候略微在凤毛的膝盖上用了一点
力气,好象是试验一下凤毛的膝盖有没有弹性。仅此而已,马上又把手收回了,专
心致志地听戏。凤毛想,都说现在的教师有钱,教师真是有钱了。教师有钱是件好
事,因为他们为人师表,不敢张扬。她默默地把钱收起来。秃头教师开始跟着河对
面的演员唱歌了,这是一首他熟悉的曲子,他唱得有板有眼,丝丝入扣。他一边小
声唱着,一边收起扇子,用扇骨在凤毛的膝盖上敲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凤毛跟着
他出了园门,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出租车上,他们没有任何亲
昵的举动。出租车停下,秃头教师的曲子还没唱到底。他付了钱,走进一所门里,
开始上楼梯,一边还唱着。爬到六楼,他的歌声还是一点不乱。他是个健壮的男人。
然后他就开了自己的门,打开灯,去换拖鞋,任凭凤毛惊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屋
子。凤毛想起那只走不进屋子的蝴蝶,蝴蝶现在破门而入了。
她看着秃头教师拉下窗帘,有情调地打开落地台灯,在机器里面放了一张评弹
唱片,调整到最合适的音量。然后,他就忙着去洗澡。他忙得热火朝天,完全不顾
凤毛在干些什么。事实上凤毛什么也没干,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环抱身体,打量
屋子。她还没有适应四周的环境。她觉得这个单身男人挺卫生的,也很有情调,是
个会安排生活的人,这种男人让女人放心。
一会儿,秃头教师出来了,他披着浴衣,撩起浴衣的一角擦着头发上的水,露
出赤裸的腿和阴部。他这样随便,凤毛有些吃惊,就站起来了。他问:“想走了?”
凤毛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走,她觉得走了可惜不走也可惜。正这样思索着,她的腿已
经替她作出决定,在沙发上重新坐下了。她是被动的,也是情愿的。秃头教师挨着
她坐下,说:“好,好,你这样就好了。走了多可惜?我们还没有做事呢。你是喜
欢听我说话还是喜欢我不说话?”凤毛不说话,胡老师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就不
说话了。其实我不想说话。”他掀起凤毛的裙子,脱掉凤毛的短裤,把凤毛的两条
腿用力地推到凤毛的头上方。这时候,凤毛提出了要求:“不行,你还没亲过我呢。”
胡老师放下她的腿,一脸错愕。他拒绝道:“我不喜欢这样。”他略作思考,又怀
疑地说:“你是个少见的女人,一般的女人在这时候不会提这种要求。”凤毛好奇
地问:“哪种女人不提这种要求?”胡老师随随便便地回答:“就是那种女人。”
凤毛懂得“那种”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凤毛很失望,没想到胡老师对女人一视同
仁。
凤毛想起以往曾经有过的接吻:平等互爱的吻,缠绵细致的吻,渗入灵魂深处
的感动,让她升腾到一个清灵世界,让她入迷地喜欢爱与被爱……等等。她对胡老
师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的。”胡老师说:“当然不一样,一样的话,我怎么会
和你这样呢?”他看着凤毛的眼睛,希望凤毛作一个妥协,但凤毛避开了他的眼睛。
是的,她从离婚以来,尽管生活很糟糕,但只要有可能,她就会做男欢女爱的梦,
她的梦里有相当部份的接吻的内容,这部分内容对她来说很重要,因为它既隐秘又
快乐,相当于一个女孩子躲在暗处觊觎老祖母晒在天井里的古董。
秃头胡老师拿下搭在沙发上的浴衣,穿起来,坐在凤毛的腿边调整呼吸。他意
识到,进入这个女人会是一件麻烦的事。问题是,他厌恶大动感情地和一个女人接
吻,这是一件无聊的事。绝大多数的男人,二十岁时还会接吻,三十岁开始反感,
四十岁开始抗拒,五十岁就彻底不愿与女人接吻了。
胡老师考虑了一下,觉得凤毛还是个不错的女人,看上去很懂道理,在男人面
前也愿意被动。于是他伸出手,虚虚地搁在凤毛的大腿上,看上去像要进行一番抚
摸的样子,手慢慢地朝上游走,忽然之间,迅雷不及掩耳,他拉下凤毛的裙子,把
她的大腿盖住了。这个动作快速得有点可笑,它直白地表示出教师内心的恐慌和放
弃的不情愿。凤毛暗自一笑,原谅了秃头胡老师。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最好的。
凤毛走了之后,胡老师来到电话边,几次伸手,最后还是决定给柴丽娟打个电
话。他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她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让人麻烦?”
凤毛回来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钟。柴丽娟独自呆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把鹅毛
扇驱赶秋天飞来飞去的小虫。阳台上有几盆花,也许正是这些花招来小虫子。正有
些恼着,看见凤毛从新村大门走进来了。凤毛的走姿是紧张的,脸上也有一股暧昧
之色。柴丽娟回到屋里去,打开楼梯上的指明灯,弓起身体,从猫眼里朝外瞄着,
像一头可爱的猫咪。凤毛走到一楼时就注意到了三楼的灯光,她上到三楼,挨近门
边,用指头不满意地戳戳猫眼。柴丽娟朝后一让,仿佛真的给凤毛戳中了眼睛。她
打开门走出去,跟随凤毛到四楼的屋子,自作主张地说:“菲菲不在家吧?我今天
睡你这里,我们好好说说心里话。”
而后,凤毛和柴丽娟一人一头地睡在了床铺上,开始了一场不成功的谈话。
当然,首先是谈胡老师。柴丽娟问话:“哎,怎么样?”凤毛翻了一个身,背
对着柴丽娟,这并不是表示她不愿意畅所欲言,而是无言地告诉柴丽娟,出现问题
了。柴丽娟欠起身,说:“人家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很麻烦。我不知道你们怎么
了。”凤毛闭眼假寐片刻,才说:“刚才我到他家里去了。”柴丽娟坐起来拍拍凤
毛的屁股,亲热地说:“你做得对,喜欢的人马上把他抓紧,一上了床他就逃不了
啦,男人过不了女人这一关……快说结果。”凤毛停顿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
“我不知道。”柴丽娟躺下去,惋惜地传达经验:“有时候,机会一过就不再来了。
这个人虽然没头发,年龄也比你大多了,但他有钱有房,身体也健康,失去他很可
惜。你要现实一点。”凤毛说:“我从小,我妈就说我是枇杷叶子,今天是这一面,
明天是那一面,两面的样子不相同。”柴丽娟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凤毛说
:“不知道。”这回,她是真的不知道。昨天她还很现实,今天又不现实了。不幸
的是,今天和昨天一样坚决。柴丽娟换了一样问凤毛:“你几岁了?”“为什么问
这个?”“你是三十岁的女人了,三十岁的女人不能要求男人有多称心如意,三十
岁的女人能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凤毛不置可否:“哦。”柴丽娟说:“你又想马
儿跑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什么地方有这样的好事?”凤毛还是不置可否:“哦。”
两个人一时冷了场。柴丽娟掀起被子,说:“我走了。我睡回去了。”凤毛一把揪
住柴丽娟的睡裤,说:“别走。我们说点别的吧。”柴丽娟微笑着,又躺下去。她
本不想走,她有一肚皮的辉煌奋斗史要倾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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