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晚上,在那栋公寓楼下,我向上望去,少麟房间里有灯,他在。 片刻之后,我站在少麟的公寓前,我迟疑又迟疑,还是敲了敲门。门很快就 开了,是少麟。 他朝我微笑,“汐汐,我刚想一会儿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他打开门, “进来吧。” 我慢慢走了进去。 曾经熟悉的客厅,曾经熟悉的摆设,只是地上多了一些箱子,堆了一些书籍。 站在客厅里,突然间我的眼眶一热。 少麟给我热了杯饮料,端给我,“坐吧。” 我坐了下来,看着他。 他瘦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好。 他看着我,微笑,“汐汐,你瘦了。”他顿了片刻,“听说秦子默醒了,恢 复得不错。” 我默默点头。 他还是微笑着,“替我问候他,还有好好照顾他。” 我艰难开口:“少麟……” 他止住我:“汐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的眼神落到地上的那些箱子 上,“你也看到了,我在整理行李……” 我一惊,手中的饮料差点泼了出来。 他轻轻地说:“汐汐,我要回美国了。去年底,那边就已经给我下了聘书,” 他潇洒地一笑,“你知道,C 大的重点实验室项目已经基本确定了,我当初对学 校做的承诺基本完成。再加上雷尼尔的未婚妻一直在得克萨斯老家,等着他回去 完婚,我准备跟他一起走。” 我的喉头一哽,我说不出任何话。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我的泪,突然间就 流了出来。 他安慰地说:“汐汐,别哭,”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暖,“我喜欢看到你笑, 你笑起来……” 我的泪依然流着,我低低地道:“少麟,对不起。” 我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这样,”他伸出手来帮我拭泪,“爱哭鬼,都说不要哭了。” 我轻轻地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揽住我,“汐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也不问 你以前的事?” 他的眼神,投向远处,“我曾经觉得,只要你现在开心,以前的事总有一天 会远去,”他的声音,突然降低了些,“从你的记忆,从你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曾经相信,如果我一直努力下去,我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但是……”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秦子默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林伯伯突然打电话给我, 他告诉了我很多很多,当年的事情……”他看着窗外的树影,“其实早在你晚归 的那一夜,在江边,我已经想得很彻底,很清楚…… “我知道,或许,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完完全全忘记他的那一天。这一点, 在我回国的那一天,就已经预见到。汐汐,我很了解,你的固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半晌之后,轻轻地说:“但是, 我不后悔。我永远不会后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从初三那年开 始,你的笑,你弯弯的眼睛,你吐舌头的样子,你出糗的时候涨红的脸……这么 多年来,我不知道你哪儿好,但就是没办法一点一滴,全部忘掉。你的一切,你 的所有,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仍然就像呼吸一样,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 在我生活,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爱一个人,无关其他,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她的模样,习惯了她的 笑、她的哭,习惯了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心底涌出的那份暖暖的温馨……”他微 笑,眼里也漾满笑意,“真的,只是因为习惯……” 他看着我,继续微笑,“我习惯了你,而你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秦子默。” “一直以来,我看着你从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变得敏感,变得忧郁, 变得……我所做的一切,只想让你开心。”他轻轻地说,“汐汐,你有你的固执, 可是我也有属于我的固执。” “但现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终于想通……”他缓慢而清晰地说,“汐 汐,我放手。” 他看着我,轻轻地说:“这一次,我真的心甘情愿,就此放手。” 我一直哽咽着,泪眼。 少麟,少麟,对不起…… 半晌他起身,去书房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我的手心。我擦了擦泪,这才 看清,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少麟示意我打开。 我轻轻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戒指,旁边附有一张小小的卡 片,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遒劲潇洒,是少麟的笔迹——生日快乐。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一九九八年? 我一愣。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蹦出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夜市喧嚣中, 格外清晰:“说起来你生日也快到了,十二月二十八号对不对?想要什么礼物不 妨直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有些怔怔地看向少麟。 他点点头,笑了笑,“迟到了快八年的礼物。” 我低下了头去,心里一阵酸楚,我的眼睛又是微微一湿。 他沉吟了片刻,淡淡地说:“我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还是想要送给你。 它代表了一段回忆,”恍惚中,他的声音有点喑哑,“汐汐,谢谢你,谢谢你让 我有这段回忆。” 过了很长时间,他看着我,翕动了一下嘴唇,“汐汐,最后我只想问一句, 如果……” 我流泪,点头,“如果,如果,如果没有……”在薄雾般的泪光中,我看着 他的面容,艰难地说,“少麟,或许,我们会……有……” 他屏息片刻,然后微笑着,抚了一下我的长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紧紧抱住我,“汐汐,我已经满足。” 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去,平静地说:“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少麟悄悄走了,正如他当时的悄然来临。又或许,有些朋友,是值得永远放 在心里的。他走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一直都心照不 宣地缄默着。 而我跟妙因之间,也一直都淡淡的。说实话,对于她和楚翰伟之间的事情, 我有些猜不透。但子默绝口不提,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必刻意去探询什么。 一天,我下课,抱着重重的教案,下了教学楼,在对面的树影下,看到一个 不算熟悉的身影。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你好。” 他微笑,“好久不见,你好。” 我朝教学楼的方向看了看,“等……” 他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我来早了点,她应该还有一节课,”他朝我 看看,“有空吗?” 我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其实,我对你很好奇。” 我挑了挑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不过还比不上我当时,看到一个陌生人半夜两点多,浑身上 下淋得湿透地敲开我房门的那一刻,来得惊奇。” 他侧过脸来,“你知道吗,去年初夏,秦子默从新加坡转机,飞了十多个小 时,辗转到新西兰去找我,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记得童妙因吗?’” 他微笑,“妙因……妙因……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大一那年,她温柔、美丽, 符合那个年纪的男生对心仪女孩的全部梦想。有一次,我碰上她自行车坏在路上, 我带她回家,我们就这样熟悉了。原来她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高傲,原来我也不像 她想象的那么自大。那时候,她、我,还有一个她的朋友,三人经常在一起玩, 班里男生经常开我们的玩笑……” 我看着他,一个温文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叙述着,神态平静。 他的眼睛,看着远方,轻轻地说:“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朦朦胧胧就是爱 情,可是……”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 “我不知道,她那个要好的朋友,也喜欢我……”他微微一叹,“她不能忍 受我跟妙因彼此相爱……再后来因为一个阴错阳差的误会,也因为那个女生的存 心故意,我跟妙因起了冲突,她不再理我,我也放不下面子去找她,不久我们全 家移民新西兰。” “那天,子默说了很多,但是我只记住了一句话,‘我对自己想要的未来, 没有哪怕千分之一的把握,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想你跟妙因重蹈覆 辙。’”他看着远方渐渐隐到林后的太阳,“在新西兰,我认识了很多女孩子, 她们中不乏像妙因一样美丽的。但是我永远记得,那年最后一次送妙因回家,我 已经往回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她背着夕阳的光,静静看着我的眼神。” “其实就像子默说的,我对妙因、对未来,同样没有把握,但是因为他的这 句话,或许还因为年少时候的那个梦想……”他轻轻地说,“我还是,回来了。” 突然间,他站了起来,“我不期望她立刻能重新接纳我、原谅我,但是跟子 默一样,我可以慢慢地等。”说罢,他微微颔首,大踏步而去。 我从他的身后看过去,妙因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两个月后,我收到妙因的短信。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子默跟你,从头到尾,没办法走得出过去,那样,实 在太奢侈。” “不是所有的事,都如子默所说的那样,只是一种移情,我宁愿相信,我不 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时间。但是林汐,我们始终是朋友。” 我阖上手机,微笑了一下。 坐在我身旁的子默看着我,有点诧异,“你笑什么?” 我歪过头去看他,“我笑一个人。”看着他有点不解的表情,我慢条斯理地 顺了顺我面前的教案,“一个半夜三更坐飞机去扰人清梦的人。” 我很难得地发现,某人转过脸去,耳根微微发红。 我挑了挑眉,叹了口气:“秦子默,你又何苦……”如此大费周折? 根本不符合经济学投入产出原理,可见当年我对他的熏陶完全失败。 没人理我。我又挑了挑眉,好心闭嘴。算了,不能指望他立竿见影就能成才。 正想站起来,突然间,一个身影贴到了我身后,一个唇在我头发上摩挲,然 后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汐汐,我恋旧,”他圈紧我,喃喃地说,“很恋、很 恋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