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久,沙沙跟汪方宣布结婚。我跟子默是当仁不让的男女傧相。婚礼那天的 沙沙,更加美得惊人。 只是席中,我陪她在化妆室休息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我,眼泪汪汪地道: “汐汐……” 我的眼眶也是一片湿润,只是我拍了拍她,笑道:“傻瓜,今天是你的大喜 日子,哭什么?再说,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我,“汐汐,我真的好高兴,有你一直陪着我,还有……” 她擦了擦泪,“子默哥哥终于没事了,他……跟你……” 她脸上一片梨花带雨,又过了半天,她轻轻地说:“汐汐,记得帮我谢谢子 默哥哥。” 她看着化妆室桌上放着的她跟汪方的结婚照,若有所思片刻,绽开淡淡的笑 颜:“汪方说,子默哥哥回来后,跟他见过面,”她握紧我的手,“他还是一直 关心我的……” 我替她顺了顺头发,“傻丫头……” 话未说完,门开了,是新郎官。他径直走到沙沙面前,“沙沙,累不累?有 没有感到不舒服?要不要……” 我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甜蜜地轻言细语。 我带着感激,看着眼前这个宽厚包容的男人,给予沙沙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 呵护。我的小妹妹沙沙,终于有了一个美满归宿了。 我悄悄替他们阖上门,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婚宴都办得十分成功。沙沙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但是有一个人 心情很不好,是詹姆斯。 一天,我坐在子默客厅的小几前备课。 子默放着好好的书房不用,偏来跟我挤,我们席地而坐,各占茶几的一端。 突然,有人来敲门,敲得很是急促。我跟子默一愣,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我 去开门,是愁眉苦脸的詹姆斯。 我有些惊讶,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刚从西藏游历了一圈回来。 他一进门,就指指自己的心口,铿锵有力地说:“汐汐,我生病了!”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确定地说:“你心脏……出了毛病?” 他同样被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oh,no……” 子默头也不抬,目光仍在文件上,淡淡地说:“他得的是心病。” 我眨了眨眼,一片茫然。 子默继续翻过一页,波澜不惊地说:“相思病。”他站了起来,抱起看好的 文件准备回书房,走了两步回头浅浅一笑,口气中略带戏谑,“别理他,老毛病 了,隔三差五地犯。” 唔,很有詹氏风格。我忍俊不禁。 但是詹姆斯充耳不闻,无比虔诚地交握住双手,“那种感觉,”他兴奋地说, “就像你们国家的那部《红楼梦》里,贾宝玉第一次看到他表妹一样,你看没看 过?你明不明白?”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歹那是我们国家的国粹好不好? 再说有满脸络腮胡讲话洋腔洋调的贾宝玉吗?! 反正课也备得七七八八了,我索性阖上书本,耐着性子听他讲述他的艳遇。 原来他去西藏玩,认识了同旅行团的一个中国女孩,从此一见钟情,穷追不 舍。奈何女孩子不仅精灵古怪,而且口齿伶俐,中文半吊子的詹姆斯自然不是她 的对手,多次约会邀请被她四两拨千斤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痛快回绝。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他,唔,好像真瘦了不少呢! 他两手托腮,沉溺在自己的小宇宙中,笑得很是白痴,“她就像一个天使, 笑得太灿烂了,oh my god ……” 我失笑。詹姆斯不会明白,天使的一半,很有可能是魔鬼。 说到后来,他看着我,“汐汐,我终于想通,Richard 当年天天说的话是什 么意思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又看不到她,每天早上起 来,真的看到红红的树叶就会想起她,就会想哭。” 我一愣,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禁啼笑皆非。想来王实甫老先生 若是知道自己的千古名句被他如此曲解,定会从九泉之下愤而跳出来抖着指头论 理,然后再吐血而亡。 又转念一想,算了人家好歹也是国际友人,又算得上元曲票友,在古文化日 渐淡薄的现代社会,精神可嘉。 于是我一边喝茶,一边舍命陪君子地听着他唠唠叨叨。最后我和子默还好心 地请饥肠辘辘的他吃了一顿饭,而且子默亲自下厨招待。 临走前,詹姆斯很识相地自动忽略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听着鲜少开 口的子默,伸出手来,十分感动地想要拥抱我,“汐汐,你真是个好人,过两天, 我再来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下子拉开了。 紧接着,詹姆斯收到了两道带有严重警告意味的眼神。子默看着他,略带警 告地说:“是不是手上的案子都办完了?要不要再……” 他抬起双手,做讨饶状,“没有。没有,马上,马上……” 他转过头来,拍着脑袋,朝我挤了挤眼,“抱歉,我忘了,你是Richard 的 Chinese Doll,”他怪腔怪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生、人、勿、近。” 他狡黠地一笑,迅速闪出门去。 我跟子默面面相觑,不禁也微笑。 这个永远苦中作乐的活宝詹姆斯。 没多久,我跟子默抽空回了一趟G 大。 我们先找到了向凡,物是人非,故人相见,大家都很是感慨。向凡携当年的 女友,如今的夫人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还在当年那个小小的饭馆,我跟子默看着 那些曾经熟悉的陈设,相视而笑。 我们还去拜见了导师和师母,他们对子默极为满意,犹甚于对我。导师如遇 知音般,一直拉着他在书房里闲谈,师母也忙不迭地去买菜做饭招待我们,临走 时,师母更是眼睛微湿地笑着拍了拍我的手。 当天晚上,我和子默在G 大里牵手漫步,一路从馨园走到律园,走过当年的 宿舍。 我们走过那个小小的喷水池,走过天桥,走过林荫道,走过主教楼,不知不 觉地又来到管理楼旁的那个大操场。我们俩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和当年一 样,依然是如水的夜色,依然是寥落的星辰。 但是这一次,坐在操场上的,不再是当年的我那孤单寂寥的身影,这一次, 有子默一直陪伴我。我依偎在子默的身旁,他揽着我的腰,他的下巴,轻轻抵着 我的额头。我微微闭眼,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带有些微甜蜜静谧的感 觉。 他时不时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汐汐……” 我微笑,顽皮地把玩着他的手,突然间从滑上去的衣袖,又看到了那道疤痕。 我有点心疼地轻轻触着,“还疼不疼?” “不疼。” 我继续触摸着,“怎么伤的?” 他不语,将头靠着我,又过了半天,才轻描淡写地说:“我去餐馆打工,挣 生活费,有一次因为犯困,不小心割到的。” 我心里微微一酸,还有些不解。我知道,他姨父姨母一直很疼他,怎么会… … 他仿佛察觉到我的疑惑,“我陆陆续续地把爸爸用我的名义存的钱,妈妈留 给我的钱和姨父他们给我的生活费,都汇回来替我爸爸填补当年的亏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记得小时候,我发高烧,我爸爸在另一个城市,他深更半 夜冒着暴风雨往回赶,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后来我妈妈要带我走,他站在月 台上,看着我走,哭得很伤心……他把钱,包括自己的工资,都为我存了起来… …” 他又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说:“其实那天,我原本是想,带你跟爸爸见过面 之后,再找个机会,劝我爸爸自首的……” 他紧紧地拥住我,低低地说:“那个时候,我就像传说里那个寻找青鸟的少 年。我找了很久,我找到了你,我有了你……” “汐汐,我有了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往事如风。 一会儿之后,我睁开眼,下意识地我抬起头去,凝视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向子默,他也正在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然后俯 过头来,在我耳边低语:“汐汐,想不想要天边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恍惚,我几乎是有些失神般地点了点头。 他的头更近地俯过来,他的呼吸,带着那种温暖的男性馨香,近在咫尺地吹 拂过我的脸,他的眼睛,比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还要更亮、更耀眼。他轻轻地 生怕惊动我似的吻住我,他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亮着,灿若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放开我,然后他的唇,滑向我的耳边,“汐汐,看 到了吗,最亮的那颗星星,这么多年来,自始至终都在我的眼睛里,”他拉过我 的手,贴到他的胸前,“在我的心里。” 他的头抵住我的头,他的鼻尖抵住我的鼻尖,“汐汐,你看到了吗?” 我微微点头。 那一夜,我们相互依偎着,在那个操场上,坐了整整一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