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战
九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我。下车的人潮汹涌,我辨认了好久,才顺着喊声找到
她。
九妹和高中时大有不同了。那时顶多用女孩子来称呼她,但现在彻头彻尾可以
称为女人了。她戴了一顶很古怪也很漂亮的高帽子,明显烫过的红长发从帽子下面
散开来,像国外童话中戴了王冠的公主。褐色短皮裙,长筒靴子,挎了个景致小巧
的皮包。装扮新潮前卫。“高高的高跟鞋踩着颠簸的脚步”——她的步子不紧不慢。
堕落天使,我想起郑智化的歌?
走到我跟前,她笑了,“哈,终于见到你耍真高兴。”她的口红很鲜艳,亮色
的?
大冬天晚上还戴了个淡紫色的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让我无法猜度在说这句
话时她的眼神中有多少真正的喜悦。
和想像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不管是相见的情景还是自己的心情——虽然我也说
不清想像中的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说,天这么冷,你还穿得这么少。我边说边挺了挺腰,这才好像勉强和她一
边高。
这时一个男孩子——我实在没办法叫他男人,因为他微红的白皙脸庞上,看起
来是那么青春和稚嫩——赶了上来,站到了九妹身边。瘦弱,个子细高,头发很长
一直垂到脖子,也戴了副近视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他先是注意了我手中的玫瑰花,
继而凝视我的脸——同我凝视他一样仔细。他的表情强显镇定,似笑非笑,不很自
然。
九妹说,哦,我得给你们介绍一下……
“朱战是吧,呵呵。”我笑笑以示善意。“常听九妹提起你,我是……”我伸
出手去。
“田匹皮。大名早有耳闻啊。你在她这里的作品我都读过,还常和她一起探讨,
很佩服你的才思。”他的膛音很足,听起来很有底气。这样的声音加上他至少一米
八的身高,让我觉得他很是居高临下。
“太客气了!那些都是高中时候写的,很幼稚,不值一提的。我们礼节性地握
了一下手,他的手比我的手暖多了。”
“喂,你一点都没惊讶吗?”九妹突然拍了我一下。
怎么会不惊讶!我有种上当的感觉。怎么也想不到九妹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也
想不到九妹会和朱战一起来啊,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不过我嘴上还是说,这
有什么好惊讶的,要不还一直想互相认识认识呢。“走吧,先出咎ㄔ偎怠!?
花还没来得及给九妹,在手里越发地沉重。出租车上,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情节该怎样继续。
“朱战,第一次来这里吧?”我侧转身问。
朱战正握着九妹的手,紧紧地抱着她。我忙转回来。
“不,来过很多次了。因为有时需要和她一起去她家。”他递我一只烟。
“哦。诶,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你的诗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你失眠,性格逆反,专情却又多情。这些我们都
一样。”
“呵呵。”我们一起笑。
“不同的是,你结婚了。”
靠,不用你提醒。我恨恨地想。观后镜中,九妹的脸很模糊,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已经“结婚了”的事实是不是也引起了她的一些思索?朱战的这句话不只是给我
一个人听的啊。
“兄弟,去哪?”司机问。
水调歌头!我咬了咬牙,身上有六百多块钱呢,应该够了吧。
2
这是一顿世界上最不浪漫的晚餐。菜要了一桌子,可基本没怎么动。我心疼得
直咬牙。就座的时候我坐在九妹和朱战的对面。九妹说,你的车祸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没什么。你撞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我说,没什么吧,转院了。“眼睛恢
复得怎么样了?”我说,没什么没什么。九妹又问,住处准备好了吗?我说,你们
习惯住宾馆吗?九妹说,不是“我们”,是我和你,不是都说好了吗。什么都可以
没有,不可以没有你。这样暧昧的,你最想听的话,你不会都忘了吧?我看了看朱
战,他正望向窗外,好像现在我和九妹说的一切都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九妹
这个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他才是第三者。我到有点替打抱不平了,怎么可
以女朋友当着自己的面和一个有妇之夫讨论晚上一起去哪里住却无动于衷?可这小
子就是一声不吭。看来他不是太狡猾,就是太愚笨。九妹这么明目张胆旁若无人,
也真让我无所适从。反正不管怎么说,难题是都留给我了。我尴尬地怔在那,不知
道该怎么回答九妹的问题,该怎么捋顺这奇妙的关系?
我拿出烟,忘记了该递给朱战一根。
他给我点燃。
他忽然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我出来一下。
我好像听到牙齿咬碎的声音。
这回换九妹望向窗外。
朱战,战斗的战。
普希金是为了一个女人和别人决斗而死的吧,我握紧了拳。
朱战的体格,想来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3
我们走出很远,谁也不说话。他在前,我在后。对这个城市,他好像比我还熟
悉。
今天晚上真冷,有点阴天,风很大,家里的窗一定又被吹得啪啪做响。老婆胆
子很小,一定吓得瑟缩着躲进被窝吧……
田哥。
田哥。
朱战喊第二遍时我才意识到是在叫我。我哦了一声。
我们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我和章芳妮马上就要一起去德国了。如果快的话,应该夏天的时
候就可以成行。”
“哦,好像听她提起过你们出国的事。”
“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他说。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从小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很爱我,对我很好,为
和我在一起,放弃了去北京更好的大学读书。如果没有章芳妮,我想我们的爱情可
以永远。可是在学校的联欢会上,我和章芳妮相识了。她是主持,我是乐队的主唱
和词曲作者。到我演出的时候,台下掌声很热烈,他们都知道“华纳”曾经找我签
约。可我知道,他们并不真的懂我的歌,包括我的女朋友——只是喜欢我的声音—
—除了章芳妮。就像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是在笑过之后让人感动并且落泪的,可
其实更多的人只看懂了其中的滑稽并且捧腹而已。联欢会结束,她对我说,你的歌
不该属于喧哗的都市和都市里嘈杂的人群,你的不满或者说愤世嫉俗太强烈了。真
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单纯的,清澈的心和声音,那是天堂,那是天籁。”
“她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得不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她是那种
自尊极强的女孩子,这个事实我本以为会让她无法接受,然后退却。这样我也可以
给自己点理由坚持原来拥有的爱情,说实话那时我也有点动摇了,我怕对不起我的
女朋友。她却说,给她点时间。”
“她消失了三个月。”
“我生日那天她终于出现了,而且居然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她送给我的礼物让
我一辈子不能忘记。就是这件礼物,让我说服自己,她才是我的真爱。”
朱战掏出烟,风很大,点了半天总算点燃了。
“田哥,你一定猜不到是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看着我说。
我说,当然猜不到。不过我想,肯定和你至爱的音乐有关。
他说,呵呵,怪不得她总说你很善解人意,真的是。
“——是的,和音乐有关。出走的第一个月她去了西藏。她买了匹马,在没有
边际的大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奔驰了七天。然后又到拉萨。她体质很弱,高原反应加
上她此前的劳累,让她病倒住了几天的院。她说那时她想,只要能活着见到我,不
管能不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她都满足了。”
“她回来就一直和我女朋友在一起。我很粗心,虽然觉得我女朋友有时有点躲
闪和若即若离,却一直没有问个明白。章芳妮竟然想说服我女朋友和我分手,而让
她和我在一起。挺可笑挺不可思议的是吧?”
九妹,呵呵,九妹啊。我在心里叹道。“更不可思议的是,最后她做到了,她
成功了,对吧?”我问朱战。
“是。可又不是那样简单。”
“你还是没有说,到底是什么礼物。”
“是她收录的高原上的声音。草原上的风雨,夜的鸣叫和静寂,万马奔腾,布
达拉宫的钟,喇嘛诵经,孩子们的哭笑……朱战的神情越来越投入,简直就是顶礼
膜拜。”
“真正的天籁!”他叹道。
“她征服我的同时征服了我的女朋友。表面上看,她们居然是好朋友了。”
呵呵。我只能笑,而无言。九妹真能创造奇迹。在她眼里,只有想不到,没有
做不到。我想。有一天,我和朱战,也会成为“表面上”的好朋友?
“很快我和她同居,更多地了解了对方的世界。我开始慢慢知道,她的世界里
有一个叫田匹皮的人从她的高中时代存在至今。她给我看了你送她的诗集。几乎每
天,她都要看一遍。几乎每天,她都要讲你的故事,你和高小霓,你和她,你的诗
你的人你的一切。我和她的生活中,你的名字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尤其在她到
网络中找到了你之后,我渐渐发觉,你是生活在我们的生活里的第三个人。你的影
子无处不在,甚至在梦里,她居然会喊着你的名字。我问她,爱不爱你。”
朱战停了下来,我垂着头,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盯着我看。风在耳边呼啸,脚下
的石子都有些颤抖。
“一周以后,她告诉我,是的。”风声很大,朱战的声音很轻。
很轻。
“你了解当你知道你的爱人所爱的,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是怎样的疼
痛么?”
朱战语调高了起来压过风,他的目光满含怨恨。
我又低头。点烟。
“田哥,我没有恨你。因为,你的诗我竟然全能读懂。虽然你比我想像得幼稚
得多。但你所表达的,和我内心的曾经有过的,是同样的感受。我甚至想过,如果
不是这样的情形,我们一定是很好的哥们。”
“这次和她一起来,开始我并不同意。后来我还是同意了,因为……”
“想看看田匹皮何许人也?!”我和朱战居然异口同声。
我笑了,他没有。
“我向来尊重她,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来看你,她是和我商量过的。所以,
今天晚上,你和她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相信,你和她,都不会
让我失望。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的行为有控制能力,也有权决定做什么,不
做什么”
朱战很酷的把烟蒂弹出一个美妙的弧线,顶着风,居然飞出很高很远。
他弹烟蒂的方法和我真像。
“帐我刚才已经结了。晚上我去她朋友家里住。我走了。”朱战的风衣在前面
拖出一个很长的背影。
妈的!帐已经结了?我不禁恼火。未开打就先输一战?
看着朱战远去的背影,我也迎风弹出烟蒂,险些被风吹回到头上。
操。真他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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