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天是帐篷地是床 翠花甩开他的手,气愤地说:"看你德性,跟狗也不跟你。" 邵二狗说:"我就 是狗。" 翠花呸了一口,说:"你连狗都不如,狗还有个羞耻,还懂得人滋味呢! " 邵二狗诺诺着说:"我不如狗,我不如狗。" 两眼红红的猛扑上来抱住翠花, 翠花拼力挣扎,骂:"邵二狗,你果然不如狗,你欺负我,等我说给有全要你的命 呀!" 一把将邵二狗推到地上,邵二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呵呵地坐到地上, 呆呆望着翠花远去。 四 老刘头已几次打发人去村头望,按说这辰光,迎亲的队伍也该回来了,是真 的遇上什么事了吗?老刘头心里不托底,几次要把土枪拿出来去接。 其时天已过晌午,迎亲的队伍正走在路上,太阳毒得厉害,已经不止是下火, 是有火针在刺着众人。年轻的后生脚程再好,也觉得汗淋淋的,衣服像贴在身上 一样难受,赤着膀走,又受不住太阳的烧烤,步子迈得死沉死沉的,每迈一步都 颠出一串汗水。 蛇一般蜿蜒的山路,长得看不见尽头。走在前面的是鼓乐手,两个鼓手后边 跟着牵大青驴的祥子,接着是拿着被褥的一干人,前面的两个唢呐手,把唢呐吹 得有气无力," 呜呜哇,呜呜哇" 的喧嚣声在山谷中回响,惊动了午睡的草虫, 便有小虫传出一两声和唱,成为迎亲队伍中的伴音。 4 个鼓乐手有3 个是上了岁数的,只有17岁的来顺比别人吹得欢些,却吹得 不是正调。来顺是张响亮的二儿子,张响亮祖上是唢呐世家,几辈子传下吹唢呐 的手艺,给人家办红白喜事时捧过场,得些赏钱过生活的。大儿子来和不中用, 嘴笨得说话像拾落在地里的黄豆,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张响亮便有心把这祖上传 下来的饭碗传给来顺,偏偏来顺这孩子学是认真学,却吹不出做爹的声调,一时 还难以独自接活,只好跟在爹后边混饭吃。 响亮从不让来顺喝酒,响亮说:"那是咱喝的东西吗?是皇上才用的哩。" 来顺便不喝。每次在婚喜宴桌上看别人人五人六,自己只把水当了酒,倒在 碗里喝下去,倒也有滋有味。 路是艰难了,眼见人们走不动,尤其是那些背被褥、拿脸盆、小凳,以及枕 头、镜子、杂碎的,迈出一步便不想迈第二步。那些年岁大的还好说,吃得盐水 多,身子骨不见结实,却能耐日头,年轻的后生肉皮薄,浑身晒得通红,龇牙咧 嘴不愿动地方。 来顺就看看爹,给拉驴的祥子使眼色。祥子扯扯满屯的衣襟,把满是汗的脸 丢给爹看。 这天是热。满屯与响亮商量:"大伙也是走不动了,咱就歇了吧。" 众人得了 赦般,都把手上的家伙什丢下,或躺或坐,仰在地上做死人样。 新娘还在驴背上,却不曾有人抱扶她下来。新娘图得是新鲜人儿,不能沾路 上的土,这规矩她懂,娘早就知会给她,路上沾土的新娘守不得妇道,是做啥也 不敢下来的。 只是驴的体温透过她单薄的衣裤直烧上来,臀下已经湿透,她便挪晃身子, 裤子将驴背上的毛蹭起一股又一股,蹭得大青驴一遍遍打响鼻。 盖红头巾的新娘看不出脸面的美丑,单那鲜嫩的小手,起伏不平的身段,就 使那些馋后生递来许多酸溜溜、馋痒痒的目光,将女人汗津津的身子来回扫,猜 想女人的皮肉是多么细腻,鼓胀的胸脯是何等样软,在驴背上颠动得人心神怵颤 哩。 朝向的心里嫉妒,觉得那些目光已钻进女人的衣襟里去了,却又阻止不了别 人的窥望,只是把脚不住地往地上狠踏,把路边上的黑土踏出一个脚窝大的浅坑。 来顺看见有两只蝴蝶在新娘的眼前转得欢,再也气不过,举起唢呐," 嘟哇 哇" 一声,那暴响穿过空气打着了蝴蝶的翅膀,蝴蝶们惊惶失措,立即飞走了。 新娘的面容他是见过的。 到了女方家,新娘遮着盖头坐等接亲的人。新娘也是好奇心重,接亲的人进 院时掀开盖头偷偷地看,寻找自己要嫁的男人。 偏偏来顺眼尖,看见了新娘的颜面。女人的眉眼落到他的眼里,美艳自不消 说,单那水豆腐样白嫩的面皮,是吹口气都能破皮的。还有那带着泪的眉眼,葡 萄样水汪汪地偷偷环顾众人。 17岁的来顺还不十分懂男女之事,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唢呐吹得更动听,吹得 女人把离家的悲伤藏起来,吹出女人的高兴来。 来顺才后悔以往技艺不精,只顾偷懒贪玩,却吹不成优美的曲调,但愿女人 听不出哪一声是他吹的,不要窃笑才好。 新娘并不笑他,上了妆的新娘只顾着回想给胡子打死的爹。偏自己家穷,连 口棺木也买不起。花了刘家的钱,就要把自己嫁给刘家。没见过男人的脸面,就 要给男人做女人。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可是指望他过一辈子呢!新娘心里不托 底,眼泪就重,哪里还有心思笑。 这一路上,原本懒散的来顺可着劲地吹唢呐,他想把新娘吹出欢色来。背嫁 妆的后生们也都愿意挨新娘近些。大家都有同样的心思,盼着忽然有一股风来, 能掀动新娘的盖头,好在那一瞬间睹望见新娘的脸。或者新娘有什么要求的地方, 说几句嘤声细语的感谢话,都是十二分荣耀。 此时后生们赖着不走当然也是有理由的。这样热的天,新娘总会挨不起吧? 或者,或者大青驴立不住脚,要倒下来歇一歇,那时的新娘是不得不先下驴来歇 歇的,要人或扶或抱地下驴来,脚上还不能沾土。 朝向一个人是抱不起的,要架在众人的腿上吗?后生们的思想也像蝴蝶,翻 飞成一团,大青驴偏没心思躺下,新娘子也不求人,忍了天热,坐在驴背上一声 不吭。 后生们耐住性子,只把眼睛望向新娘,看她到底能耐住几时,不是后生们真 走不动。若真答应了肯把新娘给他们背,估计再远的路也是跑得欢欢实实。 过了一会儿,朝向等得不耐烦,嗡声嗡气地说:"快走吧,是我娶媳妇哩。" 人群发出一声哄笑。 有人故意逗趣:" 朝向是急着入洞房吧?若真的急得忍不住,这天是帐篷地 是床,太阳做了证婚人,就在山上把堂拜了,还不生出一堆草呀。" 另一个尖声 尖气地拿捏着嗓子叫:"要不要人帮呀?" 人们笑声更高,听得响亮直皱眉头,埋怨这些后生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能出 口,却不敢再出言语,只把眼睛望向满屯。 新娘的身子动了一下,来顺揣摸不出女人的心思,猜想是听了这些粗俗的话 难过哩,他替新娘子鸣不平,在众人的欢笑声中,猛地吹出高亢的一声唢呐。 有后生便说:"来顺不愿意咧,替人鸣不平,是想讨新娘的欢心,香你一个嘴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