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嫦娥妹妹下世 众人又是哄笑。 来顺气不过,只管把唢呐当成耳光打给不知好歹的后生们,就不管高声低声, 胡乱地吹,调跑得不成样,刺耳地聒噪。 祥子到底跟来顺一条心,看来顺难受,忍不住说:"大家歇过了,动身走吧。 " 没人听他的话,后生们正跟媒婆耍得欢。新娘虽好,毕竟看得摸不得,邵家 沟的女人稀罕见,便拿了媒婆寻开心:"认你做干娘,给我也找个花朵样好看的媳 妇。" 媒婆说:"你先叫娘,叫娘给你奶吃。""娘、娘、娘。" 后生一迭声地叫, 媒婆不曾给奶,那边的新娘身子一弯,显然是给逗乐了,后生们又给新娘勾过去, 猜不出一直哭着的新娘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媒婆也笑,笑有人求她做媒,脸上自然光亮不少,觉得是比别人体面。广田 家的小亮自小顽皮,从路边揪起一朵野花插在媒婆的头上,啧啧有声地夸赞说: " 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呢,如今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利整,是月里嫦娥的妹 妹下世哩。" 媒婆识夸,笑得花枝乱颤,新娘终是忍不住,偷掀了盖头的一角,瞅媒婆的 模样,媒婆长得并不好看,满脸的坑坑点点给脂粉遮住,经日头暴晒,又有汗水 淋着,冲得白白黑黑一道道的,活像个鬼,倒是新娘的俏模样给后生们窥了个够。 天的确是不早了,后生们还没疯够,恨不能拉住太阳,永远没个日落,或者 日落了就在这里安家,住他一年两年才好呢! 满屯望望天色,见太阳已是斜了许多,便招呼大伙说:"别再没大没小,快着 些赶路吧。" 众人便起,还没把身上的草屑抖落干净,对面呼啦啦跑来几匹马,距离远看 不十分清楚。 少顷就靠近了,却是五六个粗壮的汉子,都带着长短的枪,正往这边奔。 众人一时呆住,后生们把手中的家什握得紧紧的,却止不住浑身颤抖。小栓 顾不了爹,只把身子往后缩着,转身钻进树丛深处。 众人发一声喊,各顾了自己性命,连滚带爬各找藏身的处所,只余下刘朝向 傻呵呵地立在路中央。 来顺跑出几步,回头见新娘还在驴背上,紧跑几步把新娘扯下,顾不得沾不 沾土,夹裹着只一滚便与新娘落进沟坡底,瞪着眼睛往路边看。 新娘早已将盖头掀开一角,也盯着路上看,看见一个穿新郎衣饰模样的人在 不远处趴卧着,想必是自己的男人了,看模样没有身边的后生俊俏。 看看骑马的人近了,来顺想着再往远避些,便拿手拄地,入手处软软的,低 头见手一直在女人的胸上放着,急忙拿开,见新娘的脸红红的,呵气如兰,几绺 细柔的头发拂在他的脸上,痒得来顺只想打喷嚏,到底没打出,被女人的美艳熏 得有些迷糊,想到这是遇着胡子了,便把放飞的心神重又收回来,见那五六个人 并没理会这里的众人,一溜尘土,已从身边过去了。 众人这才露脸,互相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虚张声势:" 胡子没啥了不起,胡子果然没啥了不起。" 众人说着话,正要起身寻路走,跑出一箭之地的胡子马队,忽然有一匹马竟 旋了回来,马快如飞,竟像是天边给风吹动的云霞。 众人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小栓等手脚灵便的又藏了起来,来顺抱着把盖头 再遮掩上的女人,手脚慢了些,未及转身,来人已到跟前。 来顺把胡子的样貌看清楚了,长得白白净净的,衣着打扮十分利整,若不是 骑着马,拿着枪,还以为是去谁家看亲的姑爷。可来顺晓得,这是胡子,地地道 道的胡子,惊怕是不消说的,若非有漂亮的新娘在身边,来顺说不准会转身逃跑, 只是男人要给女人壮腰胆的,这才叫男人。来顺勉强立住脚,眼望着胡子,把惊 怕当成了大胆,遮掩在女人的身前。 " 你们是干啥的?" 胡子明知故问,声音却带着耐人听的磁性,不像是胡子 的喝问,倒像是大哥哥找兄弟说话。来顺更少了些害怕,尤其见别的胡子们并没 跟过来,腰胆就更壮了,说:" 娶亲哩。" 胡子问:" 是你的新娘么?" 来顺往立在一边上吓得浑身打颤、眼里充满泪 水的朝向指了指,小声说:" 是他哩,是他娶女人哩。" 胡子便转过脸望向朝向,朝向的鼻灰还没擦落,更多了些新沾的土屑,身上 的新衣也滚得满是土,显得灰头土脸。 胡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得偷看过朝向的新媳妇心里有说不出 的滋味。胡子笑够了,转到朝向面前,又上上下下细打量一番说:" 像你这样邋 遢的男人也娶新媳妇吗?是忒样丑的女人,肯嫁与你?" 朝向嘴唇搐动着,吐不 出一个字。 " 麻溜说!" 胡子做了脸色,喝叫。朝向不敢说,把头扭向来顺。来顺也不 说,只是把新媳妇又往身后掖了掖。 胡子又上上下下打量来顺,再转过头来" 砰" 地一脚,蹬在朝向的胸上,将 朝向蹬得四脚朝天摔到一边。另一边的祥子已立起身,把紧握着斧头的手倒背在 身后,一点一点地往前凑,还没走到胡子跟前,他的企图显然已给胡子窥破。 " 站住!" 随着一声断喝,胡子枪口毫不犹豫地指了过来,满屯吓得" 啊" 地惊叫了一声,心跳得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祥子已经在胡子的一声喝中停住 身子,两人目光对视着。 祥子的目光如水,胡子的目光也如水,水波互相冲撞着,就在这冲撞中,祥 子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紧接着又眨巴了几下,胡子的目光却波澜不兴,望得从容 不迫。 满屯一边盯着胡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扯住祥子的衣角,祥子就在爹 的扯拽中,一点点地怯退了。 不知何时,一路上没声没息的伴娘邵玉娴走上近前,走得从从容容。好看的 玉娴并不怎么怕胡子。胡子看她,她也把英俊的胡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转身扶 起朝向说:" 他害怕,你让他说啥?" 邵家闺女的勇敢和镇静写在脸上,那张连生气也像笑的颜容,让同样年轻的 胡子看得一阵迷糊。 " 那你说。" 胡子的语气变得甜软,甜软得像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说话,像秋 虫哄将睡的孩娃," 你说,你说她长得好不好看?" 胡子眼睛望着玉娴也望着新 娘。 玉娴歪着头想了想,说:" 你一定要知道么,那你先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 " 胡子更和悦了颜色说:" 你不怕我么?" 玉娴说:" 你是胡子我怕你,可你现在是在跟我讨论问题,我答对了,我就 是你的老师,你是学生要听我的话哩。" 胡子说:" 好,我就听你的话,我姓于,是于家洼四当家的,叫于四虎。你 倒是说,是新娘长得好看还是你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