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知情不报 也许阴阳先生看错了方位,或者宅院建得不够高大,压不住阴气,除了那一 辈出了举人,后几辈于家文官武将都不曾出,家业反倒日渐破落了,到这辈上, 干脆出了一窝胡子,人们琢磨着,这宅基地到底是有些名堂的,上中下三元之气, 一个大轮回就是一百八十年,小轮回六十年,说不得下辈人还出胡子的,只是屋 宅建下了,谁又舍得割舍?便一辈一辈地住下了。按说,于家人也不是先天就是 胡子,于大虎长得虎背熊腰,在家里在外面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并不是游手好闲、 好狠斗勇之徒,却是一条讲义气的汉子,只是女人命寡,跟他过了两年,连个后 代也没留下,一场痨病就匆匆离去了,剩下于大虎孤单单的一个人过夜里的日月。 那年赶庙会,于大虎到桃花吐老李家讨水喝,竟看中李家的闺女,偏李家闺女也 看中了他,两人朝上了面,胆大妄为的于大虎竟把闺女直接拥到炕上变成女人, 又领了出来。老李家也是大户体面人家,发下人来找,就找到了于大虎的一个亲 戚家,李家人领出闺女,说什么也不许" 把你嫁给一个死过老婆的人" ,赶紧给 闺女找个远方婆家嫁人,于家老爷也大骂儿子不争气,李家闺女挣不过父母,临 走时偷偷地给于大虎留下一封信,说:" 身行千家远,心在哥身边;此情扯不断, 至死不相分。" 于大虎看得热泪盈眶,犟着脖子跟爹说:"非李家闺女不娶,你们要是不答应, 我就去当胡子。" 于大虎本来是吓唬爹的,说完话就去了亲戚家,一待就是三天, 家里人毛了,以为他真的当了胡子,乡里有乡公所,区里有区公所,区公所里设 有捕盗营,谁家有人当胡子,或者知情不报,全家人都是死罪。 大虎爹认定,儿子是当胡子了,这还了得,怕累及全家人,急忙跑到区公所, 把儿子告下了,说:" 于大虎不是我儿子,缺他一个不少,我还有四个儿子哩, 你们杀他剐他与我于家无关。" 第四天,于大虎大摇大摆地从亲戚家回来,一进村,几个人见了他就说:" 大虎你真是唬,你还敢回来,你爹告官哩,说你当了胡子。" 大虎一听,弄假成真,家是不能回了,寻摸下一根铁棍,转身出了村子,遇 到后山梁余家的老闺女,按在地上就是一通受活,也是余家的闺女长得嫩,竟给 奸得三天没能下来地。等区公所的兵来捉,他又抽冷子弄死了两个兵士,得了真 家伙,就真的当了胡子,气死了爹,气死了娘,几个兄弟跟着大哥干,也都成了 胡子,三里五屯不怕事的就跟了过来,手下喽罗一凑三四十人,占住于家洼这处 偏僻的风水宝地,明里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种地为生,暗地里拦路抢劫,洗村 掠寨,远近的名气也就大了。只是他们又和普通的胡子不同,也种地,也打柴, 那些持枪的,更像护院的家丁,如果不暗地里干那些胡子们也做的勾当,实在看 不出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太阳更热,把条条热线化成了刀子,转身的工夫,绕过树荫,又扎在两人身 上,两人便追着树荫,移动脚窝,却把身子露出大半截。只是两人虽说是在高处, 毕竟离村子太远,看不清于家大院中的动静,更看不到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人。 祥子跟来顺嘀咕:" 这事急不得,咱观望得久了,也许能看出个蛛丝马迹。 " 来顺看了看,小声说:" 要不咱再走近些,在这山上,真的是看不见啥哩。" 祥子应:" 那得到天黑,这大白天的,咱没等到村口,还不给胡子抓住。" 两人便耐着性子等," 嘎叭" 一声响,在山里干过农活的人都听得出,这是 树枝折断的声音。祥子倏然条件反射地弹跃跳起,紧握着斧子,把身子隐在树荫 后,四外查看,来顺也紧捏了枪,把枪扳机打开,在一棵树根处藏好身体,眯缝 着小眼睛四处张望,因过分紧张,捏枪的手把手掌咯得生痛,但四周寂静如常, 只有鸟儿飞过带动了风,风又掠过草面,草儿便轻轻地俯一俯身子,给生养它的 娘点头作揖,马、牛、羊们安闲地低头啃草,不断甩动尾巴驱赶蚊蝇,还不时打 一两声响鼻,除此,四周一片阒寂。 按说于家洼出了胡子,官府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区公所里的捕盗营来打过两 次,都是于家洼的胡子先得了信,两次全都捕空,到第三次,反倒伤了两个当兵 的,于大虎也觉出跟官府对抗不是常法,胡子多如牛毛,大绺子百多号人,小绺 子三五个人,没有个靠山,不是给官府捉了,就是给其他胡绺子吃掉,终究是要 倒势的,便花钱送识文断字的兄弟于五虎投军到奉天,也是于五虎长脸,人长得 精神不说,文章也读得流畅,枪也打得准,给张作霖大帅做了警卫,张作霖的部 将张作相震守锦州,汤玉麟震守热河省,他的女婿周铁峥在朝阳县任县长,这样 一来,虽说于家洼的胡子并不算太强壮,更没有胡子们占山为王的样儿,只是其 他胡子不敢轻易招惹,还多有交往,这名头就压过了其他小绺子,区公所更不敢 把于家洼怎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上面追查得紧,也 都扣到山高林密的大黑山李大眼睛或者其他胡子的名下。 于大虎断了后顾之忧,更加放胆带着几个兄弟跃马扬鞭,率领众胡子自由驰 骋在山川峻岭之间,冲击村镇,捕捉肉票,敲诈大户,日子过得滋润,只是尚未 听说有大凶大恶的事做出来,在四乡八镇村民中,印象总是比大黑山的胡子好些。 来顺试探性地往外探一下身子立即又缩回来,再伸出去,样子像龟,只是他 怎样试探也还是山林寂静,便把崩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是我们太紧张了,真的 没有人哩。" 祥子说,干脆放下斧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嘎叭" 又是一声响, 树枝仿佛就断在头顶上,只是头顶没人也没鸟,只有不体谅人心思的太阳格外晃 眼,但这工夫,祥子已经看清了,刚才待过的树荫地,一条高大的狼狗正张着大 嘴,露出红红的长舌头,蹲伏在地上,望着他们俩。 三 此时的邵家沟也不安生,正在外面跟小花玩闹的大黑倏地跑回院子,又直接 奔进屋里,邵二狗正惊异,就听外面喊叫声响成一片,一阵马蹄声如风般飘进耳 鼓,邵二狗胆战心惊,心里似有小鼓在敲,在地上转了两圈,想出去看,到底没 敢出去。 在村外盯看烧房子和掩埋尸首的人们刚进村口,还没进家门就瞅见了,有一 队人马奔了过来,马上的人身带着枪,后边跟着一辆马车。 " 胡子来了!胡子来了!" 女人们杀猪一样地尖叫着,拉着孩子东躲西藏, 有全是真的急了,恨胡子们不讲道理,刚刚来过,死人还没掩埋利索,这又回来, 跟小栓招呼着后生们,操起木棒、锄头、镐把、铁锨等一应入手的工具,索性不 回村,涌到村口堵拦,要把胡子们截回去。 领头的胡子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满脸胡须,头戴白孝,望着迎上来的有全、 小栓嘿嘿冷笑,身边的胡子们呐喊声响成一片,跃马上前,马刀亮闪着人的光芒, 满屯走得猛些,离胡子们最近,给人一刀削掉一绺头发,身子歪歪地倒在地上, 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身子慢的老人已经被胡子砍倒了三四个,小栓叫了一声:" 快跑!" 带头往村里奔,男人们溃散了,做了鼠窜,想朝村外跑的人给胡子们重 新拦回到村里,想进家的没进家门给胡子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