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世上没有神灵 李大眼睛对二当家的一向言听计从。结果,几个探子没费多大力气进了于家 洼的大院,见院里空虚,心中暗喜,有心要顺手取些值钱的东西,再放一把火把 于家的宅院烧了,让他们没有了贼窝,女眷们已麻了爪,吓得东躲西藏地跑,尖 叫声响得脆,把守孝的玉娴惊动了,大胆好看的玉娴并不怕他们,望着举着火把 的胡子,把头上的白孝正了正,说:" 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干这些偷偷摸摸的勾 当,等当家的回来明刀实枪地干一仗么,烧人家宅院算什么本事。" 这话要是别 人说出来,几个胡子是断然不会听的,偏偏说话的是好看的玉娴,胡子们就真的 住了手,胡子们说:" 不烧宅院也可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玉娴说:" 走就 走,又不是没经见过胡子,倒想多认识两个哩。" 胡子又说:" 可这是你们的地界,明着走不中,得把你的眼睛蒙上,嘴堵上, 再装进麻袋里。" 玉娴一一应承下来,就这样给李大眼睛的人劫走了。而这些于 大虎他们并不知道,等回来后只听说来了几个人,把少奶奶带走了,却不晓得是 谁干的,什么话也没留下,恨护院的胡子不认真看家守院,原本要枪毙的,念他 们捉住了杀四虎的仇人,功过相抵也就算了,就四下派出弟兄打探情况,看看到 底往哪个方向走了,再商量解救的办法。家里的胡子们有大虎主持着,准备把祥 子、来顺的心挖出来下酒喝的,然后用他们的人头祭奠四虎,正准备动手,结果 打探消息的胡子发现了有全他们,一路跟踪,捉到这里来。满库抹一把涕泪俱下 的脸,哭泣着说:" 大当家的,这事你可得给做主,我闺女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 大虎扶住满库,说:" 这个不用说,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好歹是于家洼的人 么,而且是为了于家的宅院才给人抓走的,人不找回来,于家洼的脸面也丢不起。 " 满库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小栓脑子里灵光一闪,说:" 我想起来了,咱路上 遇着的胡子有一个是大黑山的,昨夜我用弹弓打他了么。" 满库叫了一声," 可 不是,看我这记性,那个人怪不得眼熟,昨夜拿着刀要砍我么。" 目标就指向了 大黑山,于大虎又详细问一遍他们相遇的过程,说:"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咱 们马上走,说不定会追上他们。" 就命令三虎赶紧准备,持刀的小胡子指着祥子 和来顺问:" 他们怎么办?" 大虎没言语,却把抢抽出来,有全吓得赶紧上前, 说:" 大当家的,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不能杀他们。" 满库要跪下了,抓住大虎的手,大虎收回枪,看看有全,又看看满库两口子, 说:" 就给亲家个面子,先把他们关起来,回来再收拾他们。" 八 这一夜月高星稀,捆成棕子的祥子和来顺,躺在马棚潮湿的地下,河流淙淙, 无论多远都会传入耳鼓的,这是心河哩。祥子的身子骨比来顺壮实些,体力上还 勉强能耐得住,单薄的来顺已被一种虚乏无力的感觉攫住。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这捆着有大半天了吧,浑身酸困,把身子缩成剌猬,悲 愤,痛苦,寒冷和无助,到手还没热乎几天的枪没有了,没有了枪,活着还有什 么意义,那可是他最心爱之物,是在邵家沟可以光耀无限的宝贝哩!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心底深处那个女人,自己心里有她,她却不知道自 己成了笼中的鸟,案板上的羊。院子的低凹处长满了薄薄的青绿色的苔藓,有三 五棵树寂寥地竖立着,星光无限,月有缺痕,正张大嘴看他的笑话。 祥子又何尝不悲愤,思想着要给秀娟报仇,可当他给于家洼的胡子捆住时, 早已经万念俱灰,先是说不出仇人的影子,而且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知道仇人是 谁,又怎么去对付人家,自己还不如来顺,可是连枪都没有的,唯一的一把斧头 也给胡子们收去了,真不知道回家后娘问起来,该拿啥去砍柴禾,地下有知的秀 娟知道自己的境遇么,可是,此时就是真有神灵,也会厌烦马棚的骚臭,不肯来 解救的,何况世上本没有神灵。 秀娟活着时,那些少年的情怀花花绿绿,但现在,已经成了自己家窗前的蘑 菇,风干、枯萎。 " 祥子哥,你说咱们还能活着出去么?" 来顺不安地问," 听天由命吧,要 不有什么办法呢?绳子拴得这么紧,想动一下都难哩。" 祥子的失望、悲伤,使他感到从没有过的疲惫。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逐渐死 去,变得冰凉,僵硬,他的足下虚无飘缈,他正坠向无限凄凉幽冥的深渊。" 别 想那么多了,活着也是累,倒不如死了痛快。" 祥子悲伤地闭上眼睛,他凄苦地 想,这大概就是他生命旅程的终点了。以前也曾想过无数死法,但没有一种死法 是这样委委屈屈地死在马棚里,甚至会被人挖了心的死。 " 人如果像这星星,无忧无虑地,白天隐没了,晚上在天上闪耀多好。" 来 顺望着湛蓝深邃的苍穹,叹息着说:" 祥子哥,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死,我,我还 没尝过女人哩。" 要是往常,来顺不敢说这样的话,如果说了,祥子也会笑掉大牙的,但此时, 这些话里并没有半分调侃的味道,祥子想到了秀娟的香唇,来顺没有尝过,他是 知道的,女人的唇竟是那样让人流连牵挂,祥子说:" 我们不能死,我们得想办 法出去,爹和娘还在等着我们哩。" 来顺说:" 嗯哪,我还要娶媳妇给爹留个后 哩。" 祥子说:" 你想过将来找个啥样的媳妇么?" 来顺说:" 没有。" 心底里,朝向媳妇的影子正逐渐地清晰,他在心里说: " 就找她那么俊的女人,一辈子都捧在手心里爱护着,不让她沾上半分尘土。" 这样想着,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那样的女人,为着这个女人,他感到自己的气力 正在逐渐复原,麻木呆滞的头脑也正在一点点清醒。他重新听到了河流的声音, 是真的河水,村边经过时曾看到过的,从山间流下来的溪流,声音是那样安详舒 缓,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 你们放了我,你们放了我。" 祥子叫嚷。 两个胡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那个持刀要挖来顺心脏的胡子恶狠狠地说:" 乱叫嚷啥,这深更半夜的,是死了娘还是死了爹,找揍啊?" " 渴死了,你们连口水也不给,要渴死人呀。" 祥子说。 " 想喝水,没门,尿都不给你们。" 另一个胡子动了恻隐之心,在屋里叫:" 三梆头,就给他们一碗水,反正也 活不了多久了。" 持刀的胡子就端来一碗水,给他们喝了,喝完水的祥子还是想不出逃跑的办 法,因焦虑过度,脸憋得青紫,只有一双眼睛,因焦虑而放出异样的光芒,蓝湛 湛地瞪视着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