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后生们会报官 老刘头训:"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 刘老太太是一根筋,给当家的一训,更要找个证明,也出屋爬上鸡窝,她一 探头,正望见祥子端着枪向院里看,吓得她立刻蹲下身,半天才缓过精神来,返 回屋里,说:" 不中了,他们手上有枪,真把咱家围上了。" 李三说:" 那咋整,要不我硬拼出去,我有工夫的,天又黑,不怕他们在外 头。" 刘老太太说:" 那可不中,你是能跑出去了,要是让他们看见影,你姑父我 们俩怎么办?后生们会报官哩,说收留了你,官家还不把全家都抄了。" 一时间都没了主意,低下头沉思,又仰头看屋顶,像在做啥决定,背着手在 地上走,屋地上没银元也没金子,只有他自己给灯照着的身影,便一脚重一脚轻 地踩下了,走了几圈,终于停住脚,说:" 我就不信他们一整夜都在外头守着, 这大冷的天,不冻死他们才怪。" 刘老太太也附和:" 是这个理,后生们肉皮嫩,不经冻的。" 屋里说着话,邵二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跟祥子说:" 不中了,我有点顶不 住了,天太冷了呀。" 祥子说:" 按说,这会子也该出来了,再守一会,就不信他不出来,你先回 去添件衣服,我也觉得是冷呢。" 邵二狗就先走了。 老刘头又出去一趟,他望见邵二狗回家的身影,可还有一些人影在转着,返 回屋里,说:" 我见着靠走了一个,再等一会,就差不多都走了。" 李三说:" 那就听姑父的。" 把口袋往身边挪了挪,摸里面的银元,老刘头背着手又在地上走,眼睛无意 间瞄上了李三的手,说:"三儿,这大长的夜,干等你也是等,看你衣衫不整,头 发又乱又长的,我给你剃剃头。" 老刘头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李三说:" 那就劳动姑父了,只是这昏暗的灯光下你看得清么?" 老刘头答:" 你不记得我年轻时是学剃头的么,摸着黑也能剃哩,有了灯火, 就更看得见。" 李三搬过木凳坐下,又将刘老太太用的围裙系在腰下,老刘头把剃头的家当 收拾好,用热毛巾捂了李三的头、脸、腮、下巴,趁这工夫,将剃刀在一块长条 牛皮上蹭,这块牛皮一头固定在屋里的立柱上,老刘头左手拽住另一头,右手捉 刀在牛皮上蹭,手腕一甩,一正一反,直到把剃刀蹭得能吹毛断发,在灯光下闪 出青徐徐的光。差不多了,老刘头小心地把刀锋对着灯光瞅了又瞅。确信没有问 题了,这才把盖在李三脸上的热手巾给揭下。老刘头比量了两下,说:" 三儿, 你来这儿家里知道么?" 李三答:" 不知道,我这次出来,谁也没跟谁说哩。" " 哦,你这孩子,以后出来可得跟家人说一声,要不多让人惦记。" 老刘头说:" 在外头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连信都不知道哩。" 李三说:" 姑父说得是,以后我注意就是了。" 老刘头说:" 这才是正经话,可是,你跟黑喇嘛我老哥也没说过么?" 李三说:" 没,他知道了不让哩。" " 哦。" 老刘头长出一口气,他果然是剃头的好把式,剃刀轻飘飘地刮动, 就有一绺绺头发落下来,刀锋上去,毫不走偏,一下一下,将头发连根剃下。剃 完了头发,再刮脸。先在脸上用毛刷刷上胰子沫,再用热手巾捂上一会,等毛根 软了,揭开手巾,顺脸开始刮,滋啦滋啦的令李三感觉分外舒服,真想打个盹儿 就睡了。老刘头边刮边用食指捋一下剃刀上的毛发和胰子沫,刮了左脸,刮右脸, 然后是下巴、脖子、耳廓、耳朵眼的四周。毕竟这些年月不给人理发了,手底下 还是有些生疏,理到后边,灯火照不见了,手就有些抖,不留神在李三的头上割 出个小口。 李三问:" 姑父,是割破皮肉了吗?" " 嗯" 。 " 出血了吗?" " 出几丝哩。" 老刘头说,他觉得屋里有些热,身上像淋了雨一般,汗就下 来了,摸一把脖子,都是汗水,他摸了摸李三的下巴,又摸了摸李三的脖子,说 :" 三儿,你的大脖筋挺粗的呢,跳动得按不住。" 李三说:" 是么?" 老刘头答:" 这大脖筋可是人的命门呢,马虎了一点,再英雄的汉子也会没 命呢!" 剃刀还在刮动,参差不齐的头发就在他的刀锋下脱落着。他的手抖得更厉害, 头上的汗也在这抖动中落下,李三问:" 姑父,你紧张么?" " 啊,不、不,我怎么会紧张。" 说话的工夫,剃刀" 咣啷" 掉在地上,响 声清脆。老刘头赶紧拾了,又接着剃头,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刘老太太在一边看得真切,奇怪地问:"老头子,你真就这么热么?" 老刘头的声音有些颤抖,说:" 不、不是、不很热哩。" 刘老太太终是不信,麻溜下地,到外屋地扯下一条手巾,说:" 都这么大岁 数了,还撑刚强,热得满头都是汗了,还说不热。" 踮着小脚走到老刘头跟前, 想给他擦擦汗,手刚刚伸出,突然听到李三一声惊叫:" 你……" 血如涌泉,立时涌出,老刘头的剃刀齐刷刷地割进了李三的脖子,大脖筋给 锋利的剃刀割断了。 刘老太太惊得尖叫:" 老头子,你,你,你这是把他杀了吗?" " 是,是把他杀了,我把他杀了。" 老刘头两眼发直,盯着装满银元的口袋, 喃喃地说:" 他,他要把银元都拿走哩,这是放在咱家的钱哩。" 刘老太太说:" 可那钱是他弄来的呀,咱不能图哩" 。 老刘头说:" 外头后生们要抓他,不杀了,又出得去么?拖的时间久了,给 官府知道,咱一家人还有命么?" 刘老太太说:" 就为这,你下这样的黑手么?作孽哟,你这是作孽哟,看我 表哥他们知道了能饶了你。" 擦脸的毛巾从刘老太太的手上落到地下。 朝向听到动静,不晓发生了什么事,边走边问:" 出啥事了?又叫又喊的。 " 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猛见表哥李三一身的血污,还坐在那里,大眼睛 直直地盯着他,浑身是血的爹立在李三的背后,也直着眼睛瞪着他,吓得他" 吗 呀" 一声惊叫晕倒在地上。 外面忽然刮起旋风,那风刮得甚急,把挂在木杆上的白毛巾刮落了,老刘头 的目光搁向窗外,感觉出身上有了一丝丝的寒意,才觉出这夜是有些深了,他揭 开炕灶上的石板,找出铁锨,拼着力气挖出个土坑,把李三的尸体放进去,又在 墙壁角挖个土坑,将一口袋银元填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