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桃花山的顶峰 祥子仔细看了看,不晓得是哪里的军人,在邵家沟待得久了,的确没见过什 么世面,连军装也认不出。" 这个人会死的,如果没人管,他一定会死的。" 祥 子心里对自己说,他伏下身,小心翼翼地背起那人,一时又不知该去那里,他没 有钱,找大夫是不中的,背着这样一个人,到桃花吐肯定是不行,他不敢去别的 地方,思量着还是回到山上。 那人长得差不多与祥子一样高,祥子背着他有些吃力,尤其是往山上走,压 在身上重如山,但他不敢停顿,一步一步地坚持着,将近半山腰时,他再也走不 动了,将那人慢慢放下,自己坐在边上休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边的人还 在轻声呻吟,他是很痛苦吧,他一定是很痛苦了,祥子这样想着,又拼着浑身的 力气把人背起来,继续向山上走去。 山上哪有现成的路,只有兔子、山鸡们跑过的毛毛道,却又崎岖难行,当祥 子背着人回到山洞,已累得不知道东西南北,除了喘气,再不想做其他任何事情, 他只觉得脑袋死沉死沉,有瞌睡追赶着,浑身软软的,汗水渗得满身满脸,夜里 又一夜没合眼,他真想先美美地睡上一觉。 身边,受伤的人又在轻声呻吟,把满脸的痛苦传达给祥子,祥子转过头去, 听那人微弱的声音在叫:"水,水……" 祥子急忙转身,看看水壶,空空如野,水早在昨天晚上喝干了,他费力地爬 起身,提着水壶向不远的山沟走去。搬块石头,打破冰层,灌满一壶水回到山洞 里,将水倒一点在葫芦里,抱起那人,一点点地喂进嘴里,有水落进肚子,那人 的精神缓和些,眼睛张开了,当看到祥子时,脸上露出惊怖的神色,挣扎着要坐 起来,祥子按住他,和气地说:"你不要动,我不是坏人的。" 那人重又将眼睛闭上了,祥子趁了这工夫,帮他洗去脸上的血迹,这才看清 楚是一张满周正的脸,下巴上有短短的胡须,大概是失血过多,又挨了一宿的好 冻,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好一会工夫,那人又睁开眼睛,环顾着四周问:"这是哪里了?" 祥子答:" 这是桃花山的顶峰哩!" 那人点点头,说:"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到这里么?" 祥子" 嗯" 了一声,说:"你从哪里来,跟谁在打仗,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那人喘息一会,眼睛也不看祥子,慢声说:"我姓周,是日本驻朝阳守军石川 小佐手下的翻译,昨夜跟一队人马到北票去,走到这里遇到伏击,也说不准是谁 下的手,猜着可能是蓝天林他们,将我们打散了,受伤后我就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幸好他们没发现,要不早就没命了。" 祥子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被打,他对日本人不感兴趣,想必又是惦记着北 票的煤,姓蓝的那个人不给吧,就把疑问提出来:" 你们是去抢煤么?" 那人认真地看着祥子,看了半天,说:" 你不会是与姓蓝的人是一伙的吧? " 祥子呵呵地笑了,说:" 我是邵家沟的庄稼人哩,我怎么认识姓蓝姓绿的。 " 那人说:" 那就好,我这命是你给的,我跟你说几句实话。" 祥子说:" 你说。" 那人说:" 其实我是被蓝天林他们打了,但我一点也不恨他们,我真的不恨, 我心里还高兴哩。" 祥子说:" 那为啥?" 那人说:" 我也是中国人,咱有这样的汉子,越多才越好。" 祥子说:" 你这话我更不懂,他们打你,你还高兴?" 那人说:" 兄弟你是真不懂了,我给日本人干事不假,还不是我娘和老婆在 他们手里,要不是这样,我也要打他们,我在他们跟前活得像狗哩,人活到这个 份上,真的是很没意思,这哪里是活,是度命么。" 祥子说:" 你这么恨日本人,他们到底是啥样的人呀?" 那人说:" 日本人是啥,是贼哩,是最大的胡子哩,他们来中国就是要抢东 西,偷东西,还杀人放火,他们是要占领咱整个中国呀,把咱们的东西都抢去, 这样的贼不打他们还留着干啥?" 祥子若有所思。 停顿了一会,那人又说:" 兄弟,将来你可别像我,活得窝囊,要活得像个 汉子哩,谁是朋友,谁抢咱偷咱,就跟他们干。" 说得祥子热血沸腾,思想就有些不冷静,要说几句硬气话,忽然又想到自己 连胡子都怕,躲在大山上,还有什么话好说,果真是窝囊了,便把到嘴边的话压 住,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大概是伤口疼痛了,那人" 哎哟" 叫了一声,祥子问:" 痛得厉害么?" 那人点点说,说:"你帮我把伤口包扎一下,我这有救伤的药哩。" 说完指指 右胸。祥子狐疑地望去,见那人的衣服已经破了,血果真是从这里冒出来,他小 心地解开那人的上衣,又脱下内衫,映入他眼前的是血糊糊的一片,有一块肉翻 出来,就像长裂开的蘑菇,看得人头皮发麻。祥子没有给人治伤的经验,正不知 所措,那人却说:"药在下衣兜里,你帮给上好,包扎上就行了。" 祥子依言给那人包好,安顿停当,觉得是有些肚饿,才想到忙了半天,还未 吃一口东西。简陋的石洞里,除了少得不能再少的一些家用,可吃的不过是一点 米和几根红薯,看看大堆的火还没完全熄灭,星星点点的火花是完全可以再燃起 熊熊火焰的,便又续上些干草,又架上木头,看那火逐渐燃起来,返身将红薯埋 在火堆里,任红红的火焰烧熟他的干粮。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便又回过头来,与 那人说话。 " 翻译是干啥的?" 他问:"是一个大官么?" " 翻译不是官。" 那人答:"日本人不懂咱们的话,他们说的是东洋文哩,翻 译就是把他们听不懂的话用能听懂的话说出来。" 祥子半懂不懂,又接着问:"你能见到枪么?" " 能,各种各样的枪都能见到。" 那人答。 祥子的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说:" 认识你这半天,还不知道你姓啥,叫啥, 以后万一有啥事好求你哩。" 祥子想到了枪。 那人说:" 我姓周,叫周泽明,到朝阳日本兵驻地,一问周翻译都知道的。 " 又问了祥子的姓名,就彼此都记下了。 火是旺,转眼的工夫,红薯已经烧熟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祥子扒出一个 来捏捏,又来回倒了一会手,扒去烧糊的黑皮,一根白瓤露出来,散发出飘香的 热气,他递过去,看那人狼吞虎咽地吃,自己也吃了两个。吃过了东西,又歇了 一会,周翻译的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把身子挺了挺,说:"兄弟,我是不能久待 的,我该早些回去。" 祥子说:"你这样的伤走得么?" 周翻译沉思了一下,说:" 走不了也得走呀,日本人多疑哩,若是时间久了 不回去,会害了我娘和媳妇的。我……试着走吧。" 说着话,摇摇晃晃地站起了 身。祥子赶紧上前扶住了,他本想挽留,可是山上实在没什么吃用的东西,连最 基本的生活条件都不具备,又带着伤,留下他还真不如送回去的好。只是要扶着 他走么?朝阳的路并不近的,少说有三十里的路程,自己能支撑,那人能够挺住 么?祥子有些犯难,盼着有个帮手来,如果有两个人,轮换着背也是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