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不惧了生死 娘劝不住,拿了那把斧子,堵气躲到山里来,只是山上没有吃喝,西北风填 不饱肚子哩。真在山上过日月,祥子愁得不知所措,想再回家又怕爹看不起,要 给爹活出个样儿来么,摆弄着从磨磨沟得来的木头手枪,忽然就想起王大吃,要 活下去,只能干不体面的事了,隐隐的,心里一直没放下做匪的意念,只是做了 胡子,会给祖宗丢脸的,杀人越货还不敢做,不干些为匪的勾当,又饿得难受, 祥子信步往山下走,他想坐在树林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再思谋个办法,阳光 真好,热热地照射着,把别人的日子都照得舒坦了,只是他真的很饿,肚子不住 地提醒着他需要些吃食,再待下去要饿死哩,祥子对自己说,反正已经这样了, 就做了一回匪吧,劫些吃的是为填饱肚子哩,先祖知道了也是会原谅的。他把木 头枪带好,又拿了斧子,踉踉跄跄,往山下去,躲在一块僻静路段的大石后,放 涎着自己的匪性和胆量,静候着猎物的出现。 他全神贯注,盯着大路的来去方向,此时暂时觉不出饿了。心之所念,必有 所应,果然就有人来,骑着一头毛驴,祥子把手中的木头枪握紧些,又把斧子紧 捏在手上,静静地候着,看那人走得近了,却是一个干瘦的老头,骑一头同样瘦 的毛驴,胡子头发全白了,衣服破烂得裂出许多口子,若不是骑着驴,和要饭的 没什么两样。祥子心里说:" 这是比我还穷的人了,看他偌大年纪,也活不了几 天的,给他条生路吧。" 祥子就眼看那人过去了,把劫路的念头先放到一边。 祥子又等,肚子里越发饿得难受,似有百条馋虫在叫,他把斧子柄顶在肚子 上,并不见有任何效应,饿的滋味是真的受不住了。他仰在山石上,捂紧了肚子, 思量着睡过去也许就不饿了,就这样睡死过去,闭紧了眼睛,竟真的朦胧了,忽 隐隐的传来人声,是一个男人在叫:" 你就不能走快点吗?" 有女人说:"走不快的,这么小的脚,怎么比得上你爷们家。" 男的说:"脚小就走不快吗?驴脚没有牛脚大, 比牛走得快哩。" 女人说:"驴拉磨牛不拉磨,瞎着眼转圈哩。" 男人说:"你要是真走不动,我就背你,只当是驴驮着你走。" 女人嘻嘻笑着说:"你没有做驴的本事,给女人打种的子是比驴的还大哩。" 男人说:"若真的那么大,将来生的儿子还不像驴呀。" 随后传来" 啧啧" 声,就听女人娇笑声,接着说:"你是真的敢了,你比驴还 敢哩。" 祥子翻过身,拿眼往外张望,见路边的毛毛道旁,坐着男女两个人,男的背 对祥子看不清面目,女的长得却也妩媚,满脸用白粉掩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正依在男人身上,媚态百出。那男人一手搂着女人的腰,一手伸进女人的怀里, 女人浪浪地说:"是要吃奶吗,可没奶给你,白馍馍是有两个的。" 男人说:"要哩,要哩,你解了怀我吃。" 祥子一阵耳热心跳,赶紧闭上眼睛,猜想必是偷情的男女,女人跟着男人私 奔,跑得累了,坐到这里放浪。忍不住好奇心,眼睛又张开条缝,看他们越发放 浪。祥子心里说,就劫他们了,偷情的男女想必是带着钱的,说不定还有吃的哩, 突然从大石头后蹿出,高举着斧子,高叫了一声:" 住了!" 两人顿时分开,张惶张恐,女人倒显得格外镇静,细望了祥子一眼,又望了 祥子的木头枪一眼,这是大白天,不是傍晚更不是夜晚,是很容易分辨出枪的真 假的,斧子倒是真的,再看他身后并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竟立正身子,把衣衫 整了整,头发理了理,像没事一样,拿了杏眼往祥子的身上瞅,男人却吓得立不 住身子,浑身抖个不住。祥子有心再往前凑两步,把那两个人吓住,却被女人望 得手足无措,他真想跑回去,不再干这丢人的勾当。女人的媚眼更好看,朱唇轻 启,说:"想劫色吗?" 顿了一顿,又说:" 色是摆现成的哩,你可得有胆子来拿, 想劫财么,却是没有。" 祥子无言以答,傻眼看女人,想不到一个山野村姑竟是这般大胆,大胆得不 惧了生死,竟没把他这个小小的山林劫匪放在眼里。趁祥子发愣的工夫,男人悄 悄地溜掉了,女人撇了撇嘴角,她扭了一下头,望一眼逃去的男人身影,又回过 头来,也不管祥子答不答,依然自顾自地说:"你不回我的话我也知道,你是不会 的,你还是个孩子娃,怎么会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是拿姐寻开心哩。" 媚眼 又转,说:" 我没说错的是不是,要不你的手怎么会发抖?孩子用的木头枪也不 指在我身上,斧子倒是拿得周正哩,兄弟你是盐面吃多了咸了嗓子,做劫路的胡 子却又不狠声训话吆喝哩,这哪里唬得住人?" 祥子越发哑然,心里说她是比我英雄了, 若她做了胡子, 定能够威震山林的, 让小胡子们服服贴贴,言听计从。她怎么就能将人心揣摩得这样透彻呢?偏自己 窝囊,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可是,像她这样一个只会风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 人劫了又能怎样呢?她是比我吃得饱了,却有心做男女间的事。祥子无可奈何, 转过脸去,仰望远远的山路,那路是弯曲,竟看不出尽头呢。 山坡上,有几处桃花已经开放,红如朝霞,映着了桃花山的脸色,果然比冬 天时艳丽了许多,塞满桃花山脚,春风吹过,桃花的香气远远地扑鼻而来,让祥 子觉得心旷神怡,直侵入心脾,便慢慢闭上眼睛,听耳畔轻风飒飒,竟不知自己 是身在何处,也不知是否身在白云间,还是生活在尘世,女人如银铃般的笑声又 把冥想的祥子惊动了:" 你是睡着了么,怎么不说话,手怎么还举得那么高?你 不觉着累么?" 祥子的手就随着女人的话语落了下来,看女人的胸脯一耸一耸的,想必是怪 他年轻轻地不学好吧,诺诺地说:"我不是有意的。" 将头低下,不敢看女人。 女人又说:"我知道,若没有特别的故事,谁会愿意为胡子为劫匪,你一定是 有了难处了。" 祥子更加慌乱,他本想说,我是饿的,只为了要一口吃的,却哪里说得出口? 女人掩了掩衣襟,身子往后缩了缩,说:" 姐长得好看么,姐刚才孟浪让人瞅见 了,姐的脸上发烧么?" 祥子痴痴迷迷,眼睛一亮一亮地,看着女人,女人的身子又往后缩了一下, 小声说:"兄弟,你真的不像胡子,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身子再往后缩了缩,一株柳树阻在身后,女人撞上了,有几片树叶震落下来, 落在女人的头顶上,只是停留了一瞬,便又滑落了,女人就此停住脚,温柔地说 :" 我要走了,我可真的走了,你不会难为我的,是么?" 说着话,身子已隐没 到大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