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炮震奇石洞婚礼中断 心依响水泉情歌绕飞 ( 一) 日军曹怪笑着,眼里射出淫猥的凶光。他就像一只恣意玩弄利爪下弱小老鼠的 猫,要彻底摧毁对方的人格和尊严。 龙柳梅哭喊着欲将刺向高志翔的刺刀推开,却被日兵凶狠地揪住长发摔跌在地。 随着闪着寒光的利刃的步步逼近,高志翔退无可退,带着哭腔讨饶了:“太、太君, 我们是良民哪! 你们就放过她吧! 求求你们! ” 日本兵并不答话,又将顶在高志翔两边腰间的刺刀扎进去了些。高志翔的衬衫 里渗出了鲜血。“哎哟! ”高志翔疼得浑身抖颤,往后一缩,日兵的刺刀却又扎深 r一点。 高志翔受不了了,哭了起来,强烈的求生欲望潮水般涌来卷走了理智,他将脸 缓缓转向柳梅,却又不敢正眼看她,一边抖颤着手脱下龙柳梅的衣服,一边泣声道 :“对不起,梅,对不起,我们要活下去,只能这样了。” 龙柳梅的心猛一抽搐,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闭卜了眼睛,仰面朝天,任眼泪 涌流,让他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只觉得自己猛然间掉进了一个绝望的冰窟,刹那间已被冻成了一根冰棍。 “啪”的一声,那只镀金怀表掉在了地上。几个日兵抢着上前拾起,交给了日 军曹。日军曹随手塞进了口袋。 面对年轻女子洁白如玉的胴体,日兵们一个个眼都瞪直了,怪笑着兴奋起来。 日军曹一边自己脱衣服,一边命令日兵将高志翔带到一边,跪下观看他们玩弄、奸 污龙柳梅的场面。高志翔紧闭双眼,边哭边仰天长叹:“天哪! 快来惩罚这帮无耻 的禽兽吧! ” 不少群众远远地围观,表情无不愤慨,却又无可奈何。待那帮日军疯狂地轮流 发泄完兽欲离去后,好心群众才围聚拢来伸出救援之手。几名中年妇女把男人推开, 手忙脚乱地为浑身血污、昏迷了过去的龙柳梅穿上衣裙。一辆手推平板车推过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龙柳梅抬上平板车,送往医院。长条石凳上留下了一大团污血, 从边上一滴滴地落在草地上。 医院手术室内,医护人员带着大口罩正在为龙柳梅会阴部撕裂的大伤口缝针。 手术室门口,好心的和好奇的人们还在议论着、叹息着、咒骂着。一大群拿着照相 机的记者I 翊讯赶来,各自找到自称目睹了全过程的路人采访。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开了,一名护士开路,把人群拨开,后面两名护士推着担 架车出来了。记者们一窝蜂地拥了过去,有的问话,有的举起照相机啪啪地照,全 然不顾当事人的感受。乱糟糟的场面中柳梅惊醒过来,她恐骇不已,下意识地用手 挡住自己的脸。 一名记者竟然将龙柳梅的手移开,好拍几张她的面部特写。龙柳梅悲愤地哭出 声来,将手上的白布巾扯上盖住脸。护士一边斥责,一边用手拨开记者,将柳梅推 进了病房。 高志翔直到快天亮才手抓着一个酒瓶,跌跌撞撞地一头栽进屋里,无力地软瘫 在床上。鬼子走后,他无颜面对柳梅,趁现场混乱悄悄离开了。先是敲开了一家私 人诊所的门,将腰间还在流血的伤口包扎了一下,而后他转来转去转进了一家营业 中的酒吧,一边流泪一边敲着脑袋喝闷酒。那恐怖的场面一遍遍在脑海中再现,他 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的怯懦!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 件令自己悔恨终生的事。他实在对不起自己的未婚妻呀! 自己简直不是一个男人, 不是一个人! 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为自己辩护:你的选择没有错! 你委曲求全 生存下来,完全是为了给我们的革命事业、给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多作贡献! 你不 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死去,不甘心让蓬勃的青春之火被一阵邪风突然吹灭! 在无 法复制的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所谓的尊严和贞节都应当给她让路! 然而……可是 ……别人会怎么看他呢? 第二天组织上就知道了这件事。关于如何处理,组织内部 形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他的行为给共产党员的形象抹了黑,必须撤销职务,清 除出党。另一种则认为应当把委曲求全的怯懦行为与出卖组织、背叛革命的懦夫叛 徒区别开来,毕竟他并没有直接损害革命利益,不应该给予组织处理。最后还是后 一种意见占了上风,组织没有给他什么处分。然而高志翔自觉无力抵御众人如芒如 刺的目光,自觉不会再得到组织的信任,内心挣扎惶惑之下,于一天晚上突然消失 了。此前他也想过带她一块远走高飞,但他既怕她不能原谅自己,也怕自己不能再 接受她。他戴着鸭舌帽大口罩几次来到医院,有一次甚至走到了柳梅病房门口,却 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医院病房门口又聚集了更多的记者和凑热闹的人,嚷嚷着要进去采访,护士挡 不住,被挤到了一边,门被“砰”的一声挤开了。人们一窝蜂地挤到了病床前。 龙柳梅猛地一下掀掉盖在身上的白被单,露出了洁白的胴体。除会阴部分扎了 绷带之外,上身只穿了一件小背心。她泪流满面,悲愤地喊道:“你们看吧! 拍吧 !看够了拍够了,就赶快滚出去!” 众人而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举起相机或开口问什么,一个个灰溜溜地退出门 去了。 柳梅蒙着脑袋哭了整整两天两夜。哭够了,想通了,心也渐渐平静了。她觉得 这就是自己的命。受了那么多磨难,可最终还是未能躲避恶魔的摧残,这不是命又 是什么?!她也不再怨恨高志翔了,他和她一样也是个受害者,他只是没有也无法保 护她而已,该恨的只能是那些万恶的日本鬼子! 她不希望他来,却又希望他来看看 她。她会告诉他,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了爱,可也没有恨,她能够原谅他。 医院开始催她交医疗费了。她感到心酸又茫然。她哪有钱交费呢? 可是你不交, 又该找谁来交呢? 她只好托护士帮忙去把高志翔送的那根金项链当掉。然而护士回 来告诉她当铺不收这根项链,因为这根项链是镀金的,值不了几个钱。因为没有交 费,药也不换了,开水也没人打了,她只好忍痛下床去开水间。缓缓走在过廊上, 她感觉到有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向她投射。她一转头,身影马上闪避了。她在开水 间还拾到一张报纸。报纸以整版的篇幅刊登了她的几张大幅照片,包括她挂着泪痕, 眼帘低垂的脸部特写,她侧卧在病床上捂脸哭泣以及出事地点的环境,满是血迹的 石条凳等等。照片旁边还刊载了几篇文章,其中第一篇文章的标题是一副醒目的对 联:女学生惨遭凌辱,日兵造孽;男同伴黯然遁身,石凳玷污。 她悲愤地几把撕烂了报纸,绝望的心再也无法平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 留恋的呢? ( 二) 龙海山的伤好得很快,已经可以起身扶着墙壁走几步了。然而因为右胳膊暂时 弯不过来,所以玉兰还是坚持用勺子喂他给吃。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待遇,边吃 着红苕稀饭,边听玉兰背诵前几天学的关于中秋节的对子:日射晚霞金世界;月临 天字玉乾坤。 吃完了,也背完了,龙海山夸赞她记性真不赖,是个聪明的好学生。玉兰脸上 飞起了淡淡的红晕,说:“龙大哥莫要尽拣好的说桫,还要多教教人家才是。” 龙海山满口应承下来。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便问她:“咱们这屋子外面是不是 有条泉水? ” “没有啊。” “那我怎么半夜里老听到有泉水的响声? ” 玉兰告诉他泉水远在两里之外,因那泉水流得特别响,所以就叫响水泉,而这 大山也因此得名响泉岭。“响水泉不但水流得响,而且水还特别清纯,洗过的衣服 都有一股幽幽的清香,不知你闻出来没有? ” “嘿嘿! ”龙海山老实地回答,“没有仔细闻。” “说起响水泉,我倒记起了这山里山外流传的找不到下联的半个对子,倒顺都 能读的。你能不能对出来? ”玉兰期待地望着他。 龙海山道:“你说吧。我试试看。” 玉兰道出上联:“响水泉中泉水响。” 龙海山很快便想出了下联,他诙谐地放大了嗓门叫回刚走开的她:“哎! 玉兰, 你那倒顺都能读的半个对子被我找到伴儿了。” 玉兰闻声高兴地跑了过来:“真的啊? 不愧是个对联才子哦! 你快说给我听听 !” 龙海山笑道:“哈哈! 告诉你吧,在我老家那儿有一座山,叫鸣石山,据说石 头也会唱歌哩。这下联嘛,你想想看,应该知道了吧? ” “鸣石山? ”玉兰偏着头想了一想,猜测道,“鸣石山上山石鸣? ” 龙海山逗趣地说:“这算是你对的,还是算我对的? ” 玉兰道:“当然算你哕! 你这么聪明的秀才脑袋,我可不敢抢功哪。唉,说旬 心里话,我真羡慕有文化的人! 我小时候也好想读书,可只读了两年私塾,就读不 成了。” “是不是打仗的缘故? ” 玉兰摇摇头说:“不是,那会儿仗还没打到这边来。是我娘被万恶的笑面虎害 死了。” “笑面虎? ”玉兰说,“是啊,他是村里的头号恶霸。以前我们全家都住在前 村。那时我娘长得很标致,笑面虎起了歹心,要污辱我娘,我娘不从,他就唆使一 帮狗腿子把我娘活活折磨死了。他们还想斩草除根,幸亏好心的邻居把我偷偷带进 了山里,找到了正在狩猎的我爹。” 龙海山气愤地问道:“那该死的狗恶霸呢? 还在村里吗? ” 玉兰叹声道:“红军在的时候,他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家眷跑到城里去了。可 是前两年他们又回来了,说自己是还乡团,要加倍讨还村民们欠他的债。比以前更 厉害了。哎! ” 龙海山攥了攥拳头,发誓道:“等我伤好了,一定亲手把他干掉! ” 玉兰急忙劝阻道:“哎呀,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呀! 眼下他是块大石头,咱们是 小鸡蛋。 鸡蛋怎么能碰过石头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红军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他 真正的末日了! ”龙海山欲言又止,躺倒在床上。 过了几天,龙海山自觉身体状况不错,便在玉兰的搀扶下来到了夜闻其声的响 水泉边。 清纯的泉水欢快地流淌。“哗啦,哗啦……”来到近前却没有特别大的水声。 它像绸缎,又像镜子,敞开纯洁的胸怀,将蓝天白云和山形树影一并搂进了怀里。 泉水里,长着各种花纹的漂亮的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动。看着小鱼,龙海山若有所思 地喃喃自语:“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到哪里去。” “人家说,它们是大山母亲的眼泪,随着这清清的泉水,流到大江大河里去, 流到大海里去。”玉兰富有诗意的回答让龙海山联想起了一条找不到下联的片玉: “涓涓溪流,深深浅浅,澎澎湃湃汇江海。” 美好的风景给两人带来了美好的心情。玉兰快乐地小声哼起了好听的山歌。 “你在唱什么歌呀? 大点声音唱好不好? ”玉兰脸一红,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唱。” 因为这是一首情歌。要对着天天耳鬓厮磨的龙大哥唱这首歌,她的心顿时怦怦乱跳 起来。而龙海山没闹明白她羞涩的原因,说:“这有啥不好意思。义没别人。其实 你的嗓子不错呢,是这山泉水滋润的缘故吧? 要是生在大城市,肯定是个红歌星。” “红歌星是什么? ”“就是天天唱歌给大家听,大家也喜欢昕她唱歌的人嘛。”玉 兰道:“我可不想当红歌星,我要唱就唱给一个人听。” 龙海山道:“那好哇,现在这里正好只有一个听众,你就快唱吧。” 玉兰情意绵绵地瞥了他一眼,唱了起来:石沟沟里的泉水水哟,醇醇的甜在口 里。 树丫丫上的红果果哟,脆脆的香在心里。 口里的甜,心里的香,都是哥哥给的。 流干了小溪里蓝蓝的天,流不走哥哥你的影子。 天边边上的月牙牙哟,悠悠的飘在云里。 脸腮腮上的泪花花哟,串串的成在梦里。 云里的月,梦里的泪,都是哥哥捎的。 剜掉了老树下深深的蔸,剜不掉哥哥你的影子。 龙海山使劲鼓了几下掌,赞赏道:“唱得真好! 比红歌星还要红歌星! 我简直 要陶醉啦! ” 玉兰娇羞地问:“你真的喜欢听吗? ” “当然是真的喜欢! ” “那你愿不愿意……听一辈子? ”话一出口,玉兰便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幸好 后半句声音小,他没听清楚,问她:“你说什么? ”她连忙掩饰地说:“没说什么。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 三) 洞房是拾掇好了,但婚暂时还不能结。因为结婚是件大事,没有组织的批准可 不行。 赫书记已捎话说会尽快赶过来当他们的主婚人。自从他们深入虎穴除掉了毕专 员那个祸害之后,敌人的嚣张气焰收敛了点,不敢随便进山找他们的麻烦了。这样 他们的日子就稍微自在了些,今天是中秋节,队员们准备打牙祭了。这边太阳还没 落山呢,那边月亮就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圆圆的脸庞。 一锅难找见几粒米的野菜饭煮好了,冒着腾腾热气。厉冰边给大家发着野山梨 和熟鸡蛋,边告诉大家东西来之不易:“为了让我们过好这个中秋节,老梁他们村 的乡亲们勒紧裤带,从自己牙缝里抠出来这些东西,并且想尽办法,冒着生命危险 冲过了敌人的封锁线,有一位乡亲还被敌人打伤了。” 狗仔由衷感叹道:“这些乡亲对咱们真好哇! ” 龙山海点点头说:“是啊,原先在队伍上就流传着一副对联:石压野草根偏硬 ;水抬浮萍脚自空。为什么野草根硬,浮萍脚空? 狗仔你说说看。” 狗仔道:“因为野草把根扎进了土地,而浮萍离开了土地。” “对头嘛! 这个土地,就是养育我们的父老乡亲。”王木匠端详着手中的鸡蛋, 舍不得吃,说,“看到了这鸡蛋,我想起了我老家的一首叫《穷人苦》的山歌。” 队员知道他山歌会唱不少,便要求他唱几首来听听。王木匠并不推辞,轻轻唱 了起来:穷人实在苦哇,衣破没布补哇。 忍饥格又挨饿,还要受欺侮哇。 个个瘦得皮包骨嘞,一肚苦水吐不出。 老娘得了病噢,困在床上哼噢,有钱格请郎中哎,真个是急死人口罗。 打个鸡蛋定娘心哎,胜过那个吃人参。 伤感的乡曲勾起了人们各自的心事和回忆,熟悉调子的队员一块轻轻哼唱着。 队员还要王木匠接着唱,他却巧妙地将接力棒递给了厉冰。 厉冰笑道:“好吧,今晚是中秋节,我们就算是开个中秋赛歌会,每个人都得 出出声,好不好? 我就唱一首《日头落山》吧。” 她清清嗓子,轻声吟唱起来:日头落山心莫慌哎,夜里没日有月光哎,月光没 了有星子,星子没了天大光,天大光哎。 不怕雨来不怕风哎,不怕天寒又地冻哎,待到梅花报春汛,满山杜鹃映山红, 映山红哎。 歌声刚落,队员们热烈地鼓起了掌。正唱着乐着,在坡下放哨的水根领着赫先 乐和老郑等几个人来到了崖洞前。大家一阵欢呼,迎上前去和赫书记热烈地握手。 龙山海则和赫书记来了个拥抱,动情地说:“一晃就是两年多了,真想念你呀! ” 赫先乐呵呵笑道:“我也想念你们哪! 对了,没耽搁你们的好事吧? ”他指指 山海和厉冰。 厉冰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没有没有,我们不着急。” 赫先乐道:“你们不着急? 呵呵! 我这个主婚人可着急。都准备好了没有? 婚 礼马上就开始! ” “都准备好了! 请赫书记先参观洞房。”王木匠等高兴地回答。 “好哇! ”赫先乐跟着王木匠进洞房看了一下,乐呵呵地对龙山海说:“这个 洞房世上少有哇! 依我看还缺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 龙山海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就是等你专程送来嘛! ” 赫先乐道:“新郎倌真是眼眨眉毛动啊! 可惜我只想到了半对。”他比划着吟 道:“赤水河,河水赤,赤军四渡,捧出赤诚天下炽。” 这哪是什么婚联啊? 龙山海晓得赫书记又在出对难自己了,他向厉冰眨了眨眼 睛,略一寻思,嘴角一翘,问赫书记是否知道此地何名。 赫先乐答道:“叫齐石岭吧。是不是? ” 龙山海把手一挥,得意地说:‘‘对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功夫。我的下半对是——”他边念边做着手势,“奇岭石,石岭奇,旗手一挥,扫 除奇耻人。心齐。” 赫先乐拍着手掌道:“好好好! 真是名副其实的难不倒。呵呵,这联哪,你们 一定要找本本子记下来,将来是要载人史册的哪! ”众人也鼓着掌开心地笑了。 赫先乐轻拍了一下龙山海的肩膀,两人起身走到一棵大树后,谈起了悄悄话。 暮色渐渐笼罩了群山,硕大的玉盘挂在天空,皎洁的月辉给大地、给丛林镀上 了一层温柔的乳白。 游击队员们聚集在一块,个个喜气洋洋。新郎新娘胸前别着淡红的合欢和火红 的杜鹃,并排站着。王木匠宣布婚礼开始,请主婚人省委赫书记讲话。赫先乐站起 身来,高兴地致词:“同志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为党的优秀儿女龙山海和厉冰同志 举行一场特殊的婚礼! 它表明了我们革命战士不怕任何艰难困苦,不被敌人的暂时 强大所吓倒的顽强精神,表明了我们乐观向上、热爱生活的高尚情操。衷心祝愿新 郎新娘坚守自己的爱,坚信对方的爱,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众人报以热烈的掌 声。王木匠宣布婚礼第二项:“新郎新娘交换信物并亲嘴! ” 众人的笑声中,龙山海与厉冰互换了胸前的鲜花,并被人推搡着亲吻了一下。 “婚礼进行第三项:新人联对。由新娘出联,新郎对下联。” 厉冰的出联是事先向赫先乐请教的:历来三江有龙名,黑龙江,白龙江,黄龙 江,壮丽如龙,气壮中华龙世界。 乐传听了对狗仔小声说道:“新郎倌可真不容易当啊! 一条这么长的联,还把 新郎新娘的姓都写进去了。” 狗仔道:“放心吧,龙政委保险对得出! ” 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在山林的静夜里震得人心抖颤。 ( 四) 婚礼被迫中断。人们就地卧倒观察敌情,发现枪声源自对面山上。虽然隔了一 条山谷,但直线距离并不远,子弹打得头上树叶纷落,打在岩壁上火星直冒。有两 名队员挂了轻彩。来不及多商量,厉冰警惕地拔出短枪,压低声音命令道:“情况 紧急! 敌人是有备而来,必须走小路尽快转移! 大家跟我来。王木匠和狗仔,你们 负责保护赫书记。” 众人一个跟着一个沿着崖畔迅速钻进了一条茅草过人的小路。这条直通山谷的 小路非常隐蔽,两旁高高的茅草刺棵基本将小路凌空覆盖,要弓着腰才能行进,有 的地方甚至要爬着才能过去。这条路是厉冰和秀香在一次摘山果时发现的,当时就 想着作为紧急撤退时的秘密通道,现在果然用上了。厉冰领头缓慢行进在茅草丛中, 既要劈开荆棘,又不能弄大动静招致敌人注意。她好纳闷:白狗子一般晚上从不行 动,为什么今天像是吃r 豹子胆,竟趁中秋之夜来山里捣乱? 而且正好又碰卜赫书 记过来,莫非又出了可恶的叛徒? 四周不时传来枪声和咋呼声,手电筒光柱晃来晃 去。一个熟悉的声音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疑团:是新上任的剿匪督察专员彭东山立功 心切,自恃他了解县支队行动规律而亲自出马领兵搜山来了。彭东山在对面山坡上 大声喊着话:“厉冰,龙山海,你们快出来吧。 我是彭东山!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跑不了啦! 只要你们出来,我保证你们个个 升官发财,决不食言。”他深知游击队员个个精干,神出鬼没,生怕中了他们的反 埋伏,因此自己不敢过于靠近,只指挥手下四处去搜。刚才在对面山上隐约看见有 不少人在崖洞前聚会,心里直后悔没带小钢炮出来,不然的话早就将他们一锅端了, 免得提心吊胆怕中冷枪。 彭东山扯开喉咙还在死命叫喊:“告诉你们,我派人跟踪你们好几天了,这回 你们真的跑不了啦!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 快出来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 草丛里,厉冰和队员们气得直咬牙,恨不能冲出去一枪崩了这个狗叛徒。 叫了半天无人应声。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鸹呱叫了几声。敌副官给彭专员建议放 火烧山,彭东山把他骂了一顿:“笨蛋! 你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哪? 火烧起来你往哪 跑? 认得清东南西北吗? ”他决定守到天亮再作下一步行动。 彭东山又叫起来了:“厉冰啊! 你真沉得住气呀! 是好样的! 你彭哥实在佩服 !我们就陪你熬过这几个钟头吧。等天亮了,咱们总可以见上一面吧。我真想看看你 现在的俊俏样子呀。” 队员们躲在茅草丛里进退两难。没有别的办法了,狗仔思考再三,决定去把白 狗子引开,让领导和同志们趁机突围。他给身边的王木匠耳语了几句,而后掰开王 木匠的手,轻手轻脚地移动着位置,顺小路朝另一个山坳转移。到达预定地点后, 他瞄准彭东山扣动了扳机。因距离太远没打着,只有几个保安团员被他的子弹和手 榴弹炸翻了,白狗子全部被引了过去。 大家怀着感激和沉痛的心情抓紧行动,撤离出危险地带。赫先乐与厉冰等紧紧 握手,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要坚定信心,不管困难多大,都 要坚持下去。” 狗仔最后被围困在一个茅草丛里,拉响了最后的手雷,还拉了几个白狗子做陪 葬。 经过一番折腾,当队员们陆续汇聚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天已透亮。厉冰惊觉龙 山海不在队伍里,心猛然一沉。大家赶紧分头到附近寻找,却一无所获。大家在竭 力回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秀香忽然嚷道:‘‘哎呀,昨晚离开岩洞的时候,好 像有什么东西掉下山谷了。” 王木匠点点头说:“对呀,我也听到有奇怪的响声,当时就来不及多想。莫非 就是龙政委……” 秀香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起来。 他真的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吗? 厉冰的心像被掏空了。白天她要坚强,要指挥 行动,可到了夜里独处的时候,伤心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那熟悉的音容笑貌时时 出现在她的眼前。身边的秀香说了句梦话,让她忽然想起刚来支队不久的龙山海给 大家赠嵌名联的事。那天她换岗回来,看见龙山海同大家坐在一棵大柏树下说说笑 笑,走近前去,正巧听见他给大伙讲解他的回文换字嵌名联:秀山轻雨青山秀;香 柏鼓风古柏香。 秀香得意洋洋,高兴得要命,要龙山海也给厉冰写一对。她当时笑着说用不着 他费脑筋了,赫书记早就给她写过了,叫做:清操厉冰雪;赤手捕长蛇。 龙山海听了一拍大腿,赞叹道:“好! 这是副集句联,集自宋朝文天祥的《正 气歌》,赠给你这位女游击队长,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呀! ” 乐传和农战也不甘示弱地炫耀自己的嵌名联是朱德军长给他们写的,而且两个 人的名字是集在一副对联里面的:农民得地耕耘乐;战士立功远近传。 ……唉,那阵子大家多开心啊! 可如今的仗越打越憋屈了,把她朝夕相处的最 亲爱的人也给打丢了。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齐石岭,找到了一些龙山海和狗仔用过的军帽、草鞋、干 粮袋等遗物,和拾回的狗仔的残骸一起下了葬。没有棺材,没有墓碑,只有松柏和 山花插在小小的土包上,寄托着人们无限的哀思。 ( 五) 能走了。可走还是不走? 这个问题就像团解不开的乱麻塞在龙海山的脑袋里。 就这样走吧? 情感上、道义上都说不过去。说清楚身份再走,承诺以后报答? 那和 拿刀子捅他们的心有什么两样! 可他总不能一辈子就呆在这里吧? 当然还有一种走 的方案,那就是不暴露身份,以去找红军队伍的名义离开。但这是很可怕的事。昨 天玉兰就和他谈起过,令他神经紧张。 玉兰眼睛尖耳朵也尖,听见他无缘无故地叹气,就关切地问他为什么这几天总 是愁眉苦脸爱叹气。见他摇头否定,她便有些黯然地叹道:“唉,你莫瞒我了。我 知道你脑子里在转悠些什么。” 他忙问:“你知道什么? 是不是我夜里说梦话了? ” 玉兰微微摇了摇头,说:“猜也猜得到的。你,你是在想队伍了。” “你别瞎猜好不好? 想什么队伍。走路都还不利索呢。” “我知道,你有文化,是干大事的人,在这穷山沟里能呆得了多久。受伤的山 鹰,终归是属于蓝天的。” 龙海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停了一会,玉兰的话让他心惊胆战起来:“只是眼下山外还乱得很,白狗子查 得紧。我爹说了,等你身上的伤处都好透了,他就会想办法去联系赣南游击队,让 他们派人来接你。那样我们才能放得下心。” 龙海山连忙摇手拒绝:“不要不要! 千万别去联系! 千万别去冒那个险! 我, 我自己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告诉他! ” 玉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好吧。” 静默了片刻,龙海山突然说了句暖昧的话:“玉兰,如果哪天我不得已做了对 不起你的事,请你千万原谅我! ” 玉兰不解地问:“对不起我的事? 什么意思? ” 龙海山不敢多说,连忙绕回来:“哦,没什么意思,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话一出口难收回,玉兰可没把它当玩笑,她微微蹙起好看的黛眉,琢磨着,品 味着。忽然脑海里电光一闪,姑娘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被轻轻触动了,她的俊脸 像突然扯上了一块红布。她害羞地扭过头去,双手抚弄着乌黑的辫梢,轻声地说: “只要是两相情愿,就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其实我心 里也是巴不得的。只要你肯应承。我就会铁了心随你一块去找队伍。我会替你做饭, 替你洗衣服,还会……” 龙海山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赶紧打断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 无惶惑地欲言又止:“玉兰! 你……” 玉兰抬眼瞧了一下,又赶紧移开了目光:“哦,我知道了。队伍上不能有吃闲 饭的人。 那我就去当女兵好了,当一个能治伤医病的卫生兵。假如你打仗又受了伤,我 就像这回一样……哎呀! 看我都说了些啥呀! 呸呸! 我的嘴真臭! ” 玉兰自责又害羞地起身跑出去了。龙海山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又 重重叹了一口气,一仰身倒在了床上。假若玉兰爹真的去找游击队的人来接他了, 那该怎么办呢? 他越想越怕。恐怕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他打定了主意,决定今 夜就动身。 星星像闪亮的钻石点缀在广袤的夜空,下弦月则像只孤独的小船,在云海里浮 沉起伏,时隐时现。好不容易挨到了后半夜,侧耳听听隔壁也早就没了动静,于是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下了床,穿上了玉伯的那件满是补丁的夹衣,走到门边轻轻拉开 了门,走到外面抬头看了看夜空,想想还是把夹衣脱了下来,折好放回到床上。这 是玉伯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不能带走。他扭头朝小木屋投去深情又愧疚的一瞥, 而后一瘸一瘸地匆匆? 自失在夜幕之中。 他摸索着来到了响水泉边,在那块曾经坐过几次的巨石上坐下来歇息。玉兰那 动人心弦的歌声好像又在耳边萦绕。她告诉过他,这旁边就是通往山外的路。可路 途遥遥,能走得出去吗? 他不禁想起了当年在山上兜圈子的情景。 树枝上的猫头鹰闪着一双荧荧的绿眼在盯着他,寂静的山林里,偶尔传出几声 凄厉的狼嗥,令人心颤。然而此刻他并不觉得害怕,他是在阎王殿前报过到的人, 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只是不忍,只是不舍,只是怕伤害了那两颗纯朴而又善良的 心。他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竟然就这样……唉! 他双手抱起低垂的脑袋,就 这样坐着,想着,犹豫着,矛盾着。不知怎的,再也提不起无比沉重的双腿。…… 当遥远的天边浮起了一线鱼肚白,他已快回到小木屋了。 这时朦胧的山林间突然响起了玉兰父女焦急的压低着声音的呼唤声:“龙大哥 !”“龙同志!” 他赶紧回应:“玉兰,我在这里! ” 玉兰,惊喜万分地循声扑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了正撑扶在一棵大树旁喘气的龙 海山,一边嗔怪道:“龙大哥! 你跑到哪里去了嘛! 黑咕隆咚的,你就不怕野兽把 你咬了! 真把人家给急死了! ” 玉兰爹闻声也赶过来了:“龙同志回来了? 啊,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 龙海山急中生智地撒了个谎:“对不起,我闹肚子,怕臭着你们,不知不觉就 走远了。” 玉兰伸手摸了摸龙海山的额头,惊呼道:“哎呀! 好烫啊! 龙大哥发烧了! 快 把这件衣服披上。来,我背你回去! ” 龙海山连忙拦阻她:“不用不用! 我自己走! 放心吧,没事!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山林连围墙也没有呢。玉家村的土霸王笑面虎获 悉了后山玉老倌家藏了个红军伤员的惊天秘密,想获重赏,当即派他的管家进城搬 兵来抓人。第二天管家就领来一队县民团团丁。快进村时犬吠连连,一团丁对着越 追越紧的猎狗放了两枪,“砰砰! ”吓退了猎狗,无意中也给玉家报了信。 正在门外擦拭猎枪的玉兰爹听见隐约的枪声和狗吠声怔了一下,随即起身回到 屋里,吩咐道:“兰子,你赶快把龙同志领到垄下山洞里去,记得把洞口掩好。不 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 听见啵? 我去前边看看。” “好! 爹,你也当心点! ” 玉兰手忙脚乱地将包扎伤口的布条等塞进墙角的地坑,而后使劲拽起躺在床上 的龙海山,一边道:“快起来! 快走! ” 睡眼惺忪的龙海山忙问:“于吗呀? 出了什么事? ” “可能是白狗子来了。爹叫咱们赶快躲起来! ” 龙海山不以为然地说:“咳! 有啥好躲的? 不用怕! 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他 说着想挣脱玉兰的手。 玉兰急了,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瞪眼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搞的! 这根本不 是怕不怕的问题! 快点跟我走! ” 龙海山不知应该怎么解释才好。“真的、真的不用紧张嘛,我……我去对付他 们。”只要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相信那些家伙绝不敢动自己半根毫毛。 玉兰生气了:“你不要再哕嗦了! 快点走! ”她不容分说地拉起龙海山的胳膊 就使劲往外拖。 龙海山只好顺从地加快步子,两人很快消失在屋后的林丛中。 这正是:炮震奇石洞婚礼中断;心依响水泉情歌绕飞。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假戏真做刀劈笑面虎;吃醋争风火并鸳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