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假戏真做刀劈笑面虎 吃醋争风火并鸳鸯楼 ( 一) 茅草掩蔽的小暗洞能藏几个人。玉兰用身体把龙海山挡在里面,自己警惕地竖 起耳朵分辨外面的动静。忽然她蹙起眉头,不无焦虑地自占自语道:“遭了,好像 是爹被抓去了! ” 龙海山推了推玉兰,恳求地说:“玉兰,真的不要这样藏了! 你让我出去,我 会把他们打发走的,我有办法,你相信我好了。” 玉兰却不理他的茬,转头命令道:“嘘! 别说话! ” 龙海山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心里企望着这场误会快点过去,诅咒着那 些多事的家伙快点滚蛋。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家伙的凶狠远远超出了他 的估计。 那些人将小木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出什么名堂,便将玉兰爹反绑在屋前不 远的一棵树干上严刑拷打,逼迫他交出红军伤病员。玉兰爹的脸上、身上被抽出了 道道血印。 敌队长用皮鞭点点玉兰爹的鼻子,恐吓道:“老家伙,你莫耍滑头。已经有人 向我们揭发了! 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把赤匪伤兵交出来! ”玉兰爹装傻叫屈 道:“长官! 我真的没见过什么赤匪伤兵哪! 我是个本分的山民,以打猎为生,绝 不敢对长官撒谎。” 敌队长哼了一声:“你还不敢撒谎? 人家明明看到你家有个年轻男人,拄着根 拐杖走路。” 玉兰爹硬不松口:“那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冤枉我,我敢当面同他对质。” “他妈的! 这些穷骨头,不给点辣的就不会开口。” 于是众团丁的皮鞭、木棍、枪托雨点般地落在玉兰爹身上。玉兰爹被折磨得浑 身是血,奄奄一息。队长不甘心空手而归,下令放火烧掉玉家小木屋。玉兰爹听见 火烧木屋的声音,抬起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虽然喉咙已发不出声音,但他眼里 射出的两束仇恨的怒火,令队长十一分恼怒,命令手下上去把玉兰爹的眼睛抠掉。 几个团丁你推我我推你,没人敢上。队长见状勃然大怒:“他娘的怕什么怕? 那双 眼睛当真会吃人? 老子今天就不信邪! ”说着他像一头疯牛似的冲过去,伸出两根 铁钩般的手指猛地插进了玉兰爹的眼眶! 玉兰爹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血流如注, 昏死过去。 作恶的白狗子队长把手一挥,带着手下仓皇下山。 隐约传来的各种声音使玉兰和龙海山心惊肉跳。“不会出什么事吧? ”龙海山 越想越不对劲,把心一横,往外推她:“玉兰你让我出去! 快让我出去! ”玉兰的 心在发抖,仍记住爹的话使劲堵住洞口拦阻他:“不能出去! 你不能出去! ” 直到那边静下来,玉兰才爬出暗洞,两人跌跌撞撞地朝出事地跑去。 眼前的惨景叫他撕心裂肺的痛。玉兰更是当场就昏厥了过去。龙海山颤抖着手 先将玉兰爹解开绑绳放躺在地上,而后无力地跌跪在他身旁,悔恨地捶打着自己的 脑袋,痛哭失声:“我该死! 我真该死呀! 玉老伯,是我害了你们! 我不该躲进洞 里去! 我没想到那些狗东西如此残忍啊! ”玉兰苏醒了,也爬过来趴在爹身上哭, 边哭边咒骂白狗子不是人,是黑了心的豺狼! 哭声将玉兰爹唤醒了。他叫他们不要 哭了,吩咐玉兰去山坡上采摘几株血见愁和田三七,洗净捣烂给他眼睛敷上。 龙海山透过泪眼扭头看看四周,玉家赖以生存的木屋已被烧毁,成了一片废墟。 玉兰爹受尽折磨,失去了双眼。而这可怕祸灾的起因都是因为他! 他深深地陷在痛 悔和自责中。 更令他难受的是玉兰爹反而来劝慰他。只听他有气无力地说:“小龙同志,你 也别太难过。白狗子、反动派,猖狂不了几天的! 你没事就好,我受点罪,没啥关 系。死是死不了,就是再也见不到阳光了。能保留下你们这些革命的火种,我死了 也心甘哪! ” “玉伯呀,玉伯! ”龙海山一时语塞。他此刻才算真正明白了老百姓为什么对 两支军队有着如此分明、如此强烈的爱憎! “我……我真不知如何来报答你们呀! 你们不仅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更教会了我怎样做人! 玉伯,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 亲儿子,您就收下我这个儿子吧! 我要一辈子侍候您,报答您! ”这是他发自肺腑 的真心话。 玉兰爹伸手摸摸龙海山,抓住了他的手,说:“小龙同志! 你切莫这样说。你 们红军游击队同志为老百姓流的血还少吗? 我们老百姓为你们流点血,损失间屋又 算得了么事呢? 你快起身吧。如果你能动得,就帮玉兰一把,去砍些毛竹,木料, 把这问屋子再搭起来吧。” 是的,眼泪和后悔都没有用,现在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将竹屋搭起来。玉伯说搭 竹屋比木屋更简便。他让玉兰找来把柴刀,不顾伤痛地埋头砍竹伐木。玉兰去村里 喊来了几位可靠的乡亲帮忙。人多力量大,砍的砍伐的伐,剖篾的剖篾,扎竹的扎 竹,上梁的上梁,比原先面积还大的新竹木屋很快就落成了。这些乡亲还拿来了油 盐柴米和铁锅碗筷等用品帮玉家渡过难关。从他们的议论中,龙海山大概知悉了事 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产生了抑制不住的复仇冲动。单枪匹马不行,得找玉兰帮忙。 然而她坚决反对他拿鸡蛋去碰石头,说笑面虎有刀有枪的家丁就有一二十个,还有 个侄子在县保安团当队长,去了肯定是送死。经他反复劝说,并告知他想好的十拿 九稳的行动方案,玉兰终于答应配合他行动。 他们特意选在晚饭时分来到笑面虎家宅院门外,玉兰走到门前敲门,恳请开门 的家丁向老爷通报一声,说有个叫玉兰的,来找萧老爷借点口粮。如还不了口粮, 愿拿身体抵债。这一招还真灵。笑面虎听报有求之不得的好事送上门来,脸上乐开 了花,撂下碗筷就跑了出来,亲自开门接玉兰进去,一边笑容满面地说:“是玉家 姑娘啊! 快,快到里面坐。” 说着就急不可耐地伸手来拉玉兰的胳膊。 玉兰轻轻拨开他的手,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假装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坐了, 我请萧老爷答应一件事。”笑面虎道:“不就是借米的事吗? 好说好说。”“还有 一件事呢。”“什么事呀? ” 玉兰忸怩了一下,抬眼看看笑面虎身后的几个家丁。笑面虎会意地对家丁把手 一挥:“进去,滚进去! ”他脸上又堆上了色迷迷的笑容:“你还要借什么尽管开 口,我决不说个‘不’字。” 见家丁都进屋去了,玉兰突然跺了一下脚,把脸一板道:“我要借你的头。” 笑面虎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龙海山手持雪亮的柴刀已来到了跟前。笑面虎打 了个寒噤,有点哆嗦地问:“你……你们这是……”玉兰道:“他就是你告密要抓 的红军游击队! ” 笑面虎如遭五雷轰顶,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浑身打抖,话也说不 清了:“红、红军大人饶命! 红大人饶命! ” 龙海山点着他的鼻子,压低声音:“你这条恶棍! 害死多少人命! 今天就是你 的末日! ” 笑面虎眼珠一转,突然扯起喉咙尖叫起来,一边起身想往里面躲:“快来人哪 !快来人哪……” 龙海山牙一咬,朝对方颈项部死命砍下一刀,这一刀便将笑面虎的脑袋砍落在 地。一股血柱飞溅在墙上。笑面虎的身体抖动了几下,而后像一堵破土墙一样瘫倒 了。 龙海山拉起惊呆的玉兰的手转身就跑,出门后两人沿墙角一拐,转眼间就钻进 了树林,不见了。 这个仇报得真痛快! 根本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玉兰过了好一阵才从吓人的血腥 画面中缓过神来。她望望铁青着脸默默赶路的他,真想扑上去狠狠地亲上几口。现 在她对龙海山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文有文才,武有武艺,她恨不得立即以身相 许。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响水泉边,在那块巨石上坐了下来。玉兰由衷地说: “谢谢你! 龙大哥,不仅我娘在天之灵要感谢你,村里好多人家都要感谢你。”龙 海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要说感谢! 他害得你爹瞎了眼,死有余辜! 再说,是 你们父女把我从阎王那儿拉回来的,我更应该……” 玉兰伸手捂住他的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柔声说:“你真好! 你是个真正的 男子汉! ” 龙海山移开目光,忐忑不安地鼓起勇气说:“若是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还会这样说吗?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掀掉压在心口的这块巨石。 玉兰蹙起蛾眉狐疑地问:“你说什么? ” “我……我一直想说出来,可是,总没敢开口。实话告诉你,我……我不是红 军游击队,我是个国军军官! ” 玉兰吃惊不小,撒手跳到一边,声音直发颤:“什么?!你?!你是个臼狗子?!” 龙海山却有如释重负之感:“唉,我总算把话说出来了。反正我这条命是你们 拣回来的,该怎么处置,你们随便吧! ” 玉兰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龙海山不知该怎么劝慰才好。 他的鼻子酸了,眼睛模糊了,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玉兰哭了一阵,不哭了, 擦擦眼泪,兀自起身往前走。龙海山跟着迈开了步。两人默默地走着,越走越慢, 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互相望了一眼。玉兰那满含泪水的目光使龙海山心里一颤, 他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我从没有杀过红军! ” 玉兰认真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说:“我信得过你,我相信你是 个好人,我也相信我爹的眼睛没有白瞎。” 龙海山喉头发紧,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竟没遮没拦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谢谢你! 谢谢你! ”肉体上的伤再痛也没让他掉过泪,可此刻眼泪却实在控制不 住,多好的女孩呀! 玉兰是头一回看见他掉泪。她情不自禁地掏出土布手帕,上前 去为他拭泪,而自己眼睛里晶莹的泪珠却又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海山接过她的手帕, 轻轻地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玉兰突然使劲搂住了龙海山的脖子,脸颊紧贴住脸颊,泪水混合着泪水,两人 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到家后,玉兰把他所做所说的都告诉了躺在竹床上的爹。她爹沉默好了一阵, 让她把龙海山叫到了身边,问他:“我问你一句话,你头几天讲的跟我当儿子的话, 还作不作数? ” 龙海山点点头:“作数。”玉兰爹道:“好。那我不要你当儿子,你给我当女 婿,好不好? ” 龙海山毫无准备,一时不只如何作答。玉兰爹自顾自地说:“把兰子托付给你, 我心里踏实,我对得起她娘。即使我的腿一蹬走了,我也能安心。嗯? 你没说话。 你说呀,行不行? ” 龙海山内心矛盾极了,欲言又止:“我……我……” “你莫要不好意思。痛痛快快开口说句话,行,还是不行? ” 龙海山转头看看倚在门边的玉兰,正巧碰着了她那清纯的、期待的目光。他心 一震。 问天问地问良心,他都只能回答一个字,他别无选择。“行。”玉兰爹高兴地 一把抓住他的手,把女儿叫到身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并把她的手放在了 龙海山的手上,说:“咱们就这个条件,没那么多讲究,现在你们就拜了天地吧! ” 玉兰羞涩又掩不住喜悦地望了龙海山一眼,跪下了,龙海山也跟着跪下了。 他和她就成了夫妻了吗? 好像洞房还在小洋楼里面呢。这几个月的经历,似乎 将他的生活拦腰折断了,让他成了另外一个人。军营的生活记忆仿佛已经渐行渐远, 周梦诗应该早已度过了最痛苦的时刻了吧? 并不是他有意对不起她,命运的安排谁 也无法抗拒呀! 说不准从哪天开始,他就真的不想回到那被老百姓叫做“白狗子” 的军队里去了。山里的生活虽然要艰苦许多,但他拥有了玉兰,越来越觉得快乐和 满足,身体也基本康复了,现在轮到他为瞎眼老丈人的健康和快乐做点什么了。他 拾起了老丈人的猎枪,每每出猎总有收获。 这天,他又同玉兰去响水泉附近的岩缝寻觅、捕捉石鸡。不一会儿,旁边的竹 篓里就已有几只石鸡在呱呱地叫。“又抓到一只! 哎呀,跑掉了! 快来! 快来帮忙 !” 玉兰赶忙过来帮忙,两人配合,抓住了那只乱蹦乱跳的石鸡,把它塞进了竹篓。 龙海山瞅瞅竹篓,开心不已:“山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喔! ”玉兰笑道:“那当然 啦。不然的话怎么留得住你这个大军官呢? ”龙海山打趣道:“不知道吗? 这叫英 雄难过美人关! ” “当然美哕! 而且心更美。只有这巍巍青山、潺潺清泉,才能养育出你这样的 好女孩来。” 玉兰挨近他坐了下来:“阿山,我好害怕。” “你害怕啥? ” “我害怕有一天,你突然就不见了踪影,黑鸢一样飞出了山林,再也不回来了。” 龙海山把玉兰拉到自己怀抱,认真地说:“别胡思乱想了,千里姻缘一线牵, 有了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决定我这辈子就在这大山里度过,永远和我亲爱的妻子 在一起。有对云:宦海总比爱海浅;青云不及白云高。当个现代陶渊明吧,悠哉, 美哉,不亦乐乎! ” ( 二) 龙山海并没有坠下深谷。就在那天婚礼开始前,他接受了赫书记亲自交办的一 个绝密任务:冒名顶替,打人国军内部。原来龙海山失事后其吉普车上的公文包没 有被完全烧毁,残留的部分被砍柴的老表拾到以后辗转交到了赫书记手里。这里面 就有一个龙海山的军官身份证件。这证件让赫书记在惋惜之余心里一动,经过深思 熟虑之后,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将来的革命胜利埋下重要伏笔。恰 好在这时龙山海送来结婚报告,他不免有些犹豫。于是他决定去当面找山海谈一次, 让他自己作最后决定。而他以参加婚礼的名义过去找他,也不会引起猜测,有利于 保密。谁都无法保证游击队不再出卖党求荣的叛徒嘛。龙山海当然能掂量出此事的 重要性,当即就应承下来。赫先乐曾提醒龙山海行前和厉冰通个气,然而彭东山的 突然袭击促使龙山海当机立断不辞而别。 那天夜里他用一块大石制造了一个不慎坠崖的假象,而后躲在一个隐秘的暗洞 里,待敌军撤退之后他才悄然踏上“归队”之旅。一路上他都在想,赫书记的主意 实在英明! 而他自己也觉得完全有把握成功实现省委这个战略计划。除了外貌条件 极其相似之外,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经得起检查,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关键 的接应内线。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当然,困难和危险不可能没有,要靠 智慧和胆略去应对。 在小城里的一处秘密交通站,他和军部军医处主任医官古桐见了面。古桐的惊 喜反应证实了他的判断,也坚定了他的信心。古桐给他全面介绍了情况,还取出几 张照片给他一一指认了照片上的人物。惟一让他感到意外或者说是尴尬的是:阿山 竟然也是在新婚前夕出事的,而且他那漂亮的未婚妻在知悉他出事后精神都有些不 正常了。 化装成伤兵模样的龙山海在占医官的陪同下来到了军部,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人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都要反复问几遍。尤其是当了宪兵队长的庞彪,见了他竟 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又揪耳朵又掐腿,疼得龇牙咧嘴,还问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闵利名见了他自然是高兴异常,迎上前同他紧紧握手拥抱。古医官给军座报告 了龙山海的身体康复状况,身上十多处伤口愈合情况,强调他头部受了严重震荡, 有点失忆。 闵利名当天就召开了军部干部会议,给与会者通报了龙海山死而复生的好消息, 并宣布任命龙海山为军部少将副参谋长。闵利名还借题发挥地说丁一通:“龙海山 同志因车祸遭受重伤,幸而被好心山民救起,从而死里逃生。经过千辛万苦,终于 在昨天返回了部队。我们对他这种坚忍不拔效忠党国的革命精神表示由衷的敬佩! 这件事也充分说明,老百姓对国军是拥护的,支持的,并不像共军所宣传的那样! ” 在闵利名的催促和赞助下,龙山海与周梦诗几天后就举办了婚礼酒宴。酒楼里 喜气洋洋,十几张酒桌全坐满了。闵利名端起酒杯给新郎新娘敬酒:“来! 我这个 证婚人要敬你们一杯。祝你们这对阎王也打不散的鸳鸯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 山海、梦诗一同举起酒杯:“多谢军座! 干杯! ”闵利名却又伸手挡住,诡谲 地笑道:“不必着急,此杯中有联,对上了才能喝。” 山海摸摸脑袋,有些为难地说:“军座,今天还是免了吧,我的脑袋现在还在 疼呢! ” 闵利名笑道:“你看,还没开口就高挂起免战牌了,这可不像是咱军人的作风 噢! ” 众人也起哄地表示不同意,有的竞出馊主意说,对不出就学狗叫代替。龙山海 显得有些无奈:“看来我只有华山一条路了。军座请出题。” 闵利名哈哈一笑道:“我要出的还是‘虎‘联——梦虎联姻曾射虎。” 众人明白的不明白的都齐声叫好。 山海低头思索了片刻,说:“下联有了——屠龙有技好乘龙。” 闵利名点头赞许道:“好! 乘龙快婿对射虎英雄! 上联有典故,下联有出处, 还各嵌入了两人姓名中的一个字,太妙了! 看来你的脑瓜子越震越灵光了。来,干 杯! ” 酒宴上酒量不大的难题还好解决,尚可以水当酒,浑水摸鱼,然而洞房之夜的 难题就不太好解决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有老婆的人了,他不能做对不起厉冰的事, 不然的话以后见面如何解释? 可是新婚之夜新郎不和新娘同房,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呀! 因此他瞎编了一个理由,说自己这一段时间常常头痛得厉害,可能是有弹片留 藏在里面,特别是半夜里,痛得总要踢腿打床,为避免伤着她,他只好单独到客房 睡几天。周梦诗竟然信以为真,关切地看看摸摸他脑后的伤疤,还劝他早些去做手 术。 半夜里,龙山海果真抱住头乱踢乱蹬起来。周梦诗闻声跑过去,却被反锁的门 隔在了外边。龙山海适可而止地停了下来,安慰梦诗说没事,让她把门关紧,一夜 折腾了几次。 头儿晚她愿意体谅他,加上女人的羞涩和矜持,她没有硬拉,不开心也没怎么 表现出来。然而时间一长她就受不了了,简直太荒唐嘛! 都成了夫妻了,竟然连碰 都不碰她一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头痛啊!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晚上她越想越难受,越哭越伤心。龙山海听见哭声,推门走进她房间,只见她 躺在床上,用被子包住头,哭得一抽一搐的,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不理他,裹起 被子侧转身,仍旧哭着。他问了几声,见没回应,便转身欲离去。梦诗突然掀开被 子跳下,床,一下子扑到龙山海身上,使劲搂抱住他,哭着说:“阿山,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你不要抛下我不管了,好不好? ” 龙山海道:“我没有抛下你不管嘛! 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还不是 和没回来一样! 我要和你睡在一起,做真正的夫妻! ”龙山海用力挣脱她的搂抱: “亲爱的,暂时还不能,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患上了怪毛病,还有,我……我那个地 方受了伤,性能力不行了。” “这是什么夫妻嘛! 不喜欢我了,干吗还要跟我结婚?!把你的破戒指收回去! ” 说着她赌气地将戴在手指上的戒指退下,摔到龙山海身上。龙山海叹了一声,拾起 戒指,替她重新戴上,一边劝慰道:“梦诗,你别生气,也别心急,过了这段时间, 一切就会好起来的,请你一定相信我好不好? ”梦诗抽泣着扭过身子不理他。 龙山海拿起床上的手绢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梦诗,过几天我给你讲 一个故事,讲一讲我受伤前后的经历,你就会理解我的苦恼、我的毛病,以及我的 一切了。”他明白这样拖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可说出真实情况,风险又太大。到底 怎么办,他得好好考虑考虑。 梦诗渐渐平静了下来,瞥了他一眼,说:“你现在就讲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龙山海却站起了身,歉意地笑了笑说:“还是让悬念在你脑子里多呆几天吧! 我的头疼病又要发作了。” ( 三) 通往悬崖的山路上,龙柳梅在踽踽独行。目光虽茫然,脸色却平静。蓝天绿树、 红花彩蝶,她都视若无睹。她要走到云中的鹰嘴崖上去,化作一只轻盈的彩蝶飞向 另一个世界。 原本她是想以跳江作了结,可那天桥下的浮尸被船员钩来钩去的恐怖情景令她 不得不打消跳江的念头。 弯弯的山路尽头有一座小亭叫洗心亭。造型别致的小亭正建在悬崖顶上。从下 面往上看,那如削的峭壁渐渐上斜,到顶部更突出一块,如同一只鹰嘴,因而得名 鹰嘴崖。或许是因为来这里寻短见的人太多,行善积德之人才在这里修亭撰联:当 收手时收手,悔亦早悔;该回头处回头,迟也不迟。 亭中地上并列着两块弧形石碑,上面各有五个字,四大一小: 上天有路入地无门 绝 佛 龙柳梅心里忽然有所触动,喃喃地将石碑上的字读成联语:上天有路上绝路: 入地无门入佛门。 当她的视线落在刻有“苦梅庵捐建”几个字的碑石上时,浑身更是为之一抖: 莫非这就是命吗? 她的归宿就在这里吗? 她找到了苦梅庵,一座白色围墙围起的庵 院,掩映在一片梅树林中。一名小尼前来迎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问施主何干。 龙柳梅还了一礼,告知来意。小尼去禀报了。片刻后,一阵念珠声由远而近, 净悟住持闻报来到了厅堂。她秀美的脸颊上有一处长刀疤,原来她就是当年在广州 名噪一时的文竹妙尼。住持打量了她一眼,说:“本庵从不轻易收徒,只靠联语敲 开佛门。先有联缘而后有佛缘。”没等柳梅答话,她便吟道:“弹指作声,是从何 处来此? ” 柳梅扪住胸口,低头接对道:“洗心见佛。愿在这里入门。” 住持又吟道:“翠竹黄花皆佛性。” 柳梅略一寻思,道:“白云流水是禅心。” 住持点了点头,说:“阿弥陀佛。姑娘好文才。不过,青丝好剃;红尘难离。 你还是先清修一段时间,待机缘成熟再正式受戒吧。” 柳梅连忙施礼:“多谢师父收留。” 净悟住持给柳梅取了法名叫慧修,给她发了尼袍。当天她就随众尼诵经做晚课。 莲花座上的观音大士慈祥和蔼。脚下香烟缭绕,木鱼声声。然而慧修一闭上眼 睛,思想就成了管不住的野马到处乱窜。恐怖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她被吓得惊叫着 跳了起来。净悟住持说她尘根未断,禅心不诚,罚扫庵院三天。 一天,柳梅戴在手上的紫藤镯被住持看见了,问是否家传之宝。她如实告知系 家父相赠并由双胞胎哥哥刻赠了嵌名回文联。 住持的视线似乎被那几个字粘住了。“龙海山? ”似曾相识的名字忽然触动了 她尘封的记忆。住持领她到了自己住的厢房,从一处隐蔽的墙洞里取出来一卷画轴。 她掸掉卷轴上的灰尘,轻轻将其展开。原来就是那幅她最喜欢的文竹图。柳梅意外 看到龙海山的题字,惊讶不已。住持谈到当年在莲花庵同龙海山以联相识,而柳梅 也提起当年在莲花庵的遭遇,两人感慨佛祖早就让她们结下了禅缘,相约结成了佛 家姊妹。末了,住持将画轴卷起收好,苦笑道:“阿弥陀佛! 我也该和你一块罚扫 庵院三天r 。” 柳梅也笑道:“阿弥陀佛! 住持不是说过,青丝好剃,红尘难离嘛! ” 一个月后,住持见她心静了,对禅道也已有些领悟,便给她赠诗一首:春有百 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还将一句偈语赠与她,看她能否续出下句:心镜无尘时时扫。 柳梅请教地问道:“师姐,既然心镜无尘,又何须时时清扫? ” “倘若不扫,又何来无尘? ” 柳梅思索了片刻,领悟地点了点头:“哦,那我的续句便是:菩提有径日日新。” 住持点点头,介绍她去找对面山上自马寺的紫云大师给她正式受戒。住持告诉 她,紫云大师是当今佛坛最有影响和威望的人,是唐朝密顿和尚的正宗传人。至今 密顿和尚的千年肉身就仍供奉在白马寺内。求他给剃度,是为了将来在佛界的前途。 白马寺气势宏大,庄严肃穆。寺前坪地上,不少和尚在操练武功。慕名而来的 香客络绎不绝,烧香之后都想去参拜肉身和尚。可肉身和尚是镇寺之宝,同时也是 国家之宝,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参拜的。寺庙早有规矩明示在外,香客若是对 不上那玄奥的佛家偈言,就是心再诚,捐再多香火钱,也是枉然。 有净悟住持的介绍,慧修即柳梅得以走进白马寺内大禅室。紫云大师正端坐在 禅座上闭目养神。慧修在知客僧的引导下上前合十致礼。 紫云突然发问道:“你从哪里来? ”慧修回答:“苦梅庵。”紫云道:“我问 的不是这个。” 慧修答:“我从……我老家在川北南江。”“你还有个老家在哪里? ”问题好 怪。慧修一时答不上来,怔怔地望着他。紫云仍未睁眼,又问:“你还有个你在哪 里? ” 慧修哑口无言,更加窘迫。 紫云哈哈大笑了几声:“连自己的来路都不知道,如何剃度? ” 慧修连忙拱手跪下,恳求道:“恳请大师广开方便之门,不吝指点迷津。” 紫云点拨她说:“你千里迢迢来到中原,至今游荡不归,东寻西觅,到底为了 何来? ” 慧修略一寻思,答曰:“不为别的,只为求寻禅道佛法。” 紫云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万法皆从心生,心为万法之本。心无定相,道由 心悟,各自观心,自见本性。你本明珠在怀,不去发掘自家宝藏,却端着金饭碗出 来讨口,这就叫骑牛找牛哇! ”慧修听罢如雷贯耳,茅塞顿开。大师将衣袖随意一 挥,她的三千烦恼丝便悄然落下,成了永远的记忆。 然而清静世界并不清静。她的人生路途仍然是想不到的坎坷崎岖。 ( 四) 军部出大乱子了。是庞彪私下闯的祸。老对头的突然归队,打破了他迎娶周梦 诗的黄粱美梦。他懊悔没能抓住机会三下五除二去摘了那颗令人垂涎的水蜜桃,现 在没指望了。他除了诅咒之外,下了班干脆就去书寓发泄快乐一番。 这条小街是颇有名气的花街。那些装饰华丽的小楼,名称“书寓”,其实就是 高档些的妓院。这家“百花书寓”装修雅致,与众不同。书寓门口两边贴着一副印 花彩纸对联:莺莺燕燕人人欢欢笑笑;翠翠红红刻刻开开心心。 庞彪进门,鸨母慌忙上前迎候:“老总,里面请。请问喝白酒,还是喝花酒? ” 庞彪道:“这还用问? 当然是喝花酒。” 鸨母指指屏风上系着各色彩绸的芳名谱道:“小姐的芳名牌谱都在这里,请老 总自点。” 庞彪把手一挥:“别人我都不点,今天我是慕名而来。听说你们这里的雪里红 小姐一身绝活,人见人爱,今儿个我专程来领教领教。” 鸨母讨好地说:“哎呀,老总好眼力! 也好福气! 雪里红小姐是本书寓的头牌 红花,现正在牡丹厅恭候您哪! ” 雪里红的妖艳和性感让庞彪一怔。待醒过神来他就猴急地前去扯她的衣扣,一 边嚷道:“听说小姐两个大奶子上都刺有牡丹花,到底啥样儿,快给我看看! ” 雪里红佯嗔地推开庞彪的手:“哟,看把老总您急的! 等会儿让您看个够还不 行? ” 庞彪咧开大嘴傻笑了:“好好好! 快把你的绝活拿出来。让老子快活了,不会 让你吃亏的! ” 雪里红面对面坐在了庞彪的大腿上,叫他闭上眼睛张开嘴。随着“噗”的一声 轻响,一股香风袭来,一粒完整的瓜子仁便落在了他的嘴里。庞彪一边叫着好香啊, 一边伸嘴去吮吸她的乳头。雪里红连着变了几个小把戏,一会儿凭空抓出一枝牡丹 花,一会儿从怀里扯出一只咕咕直叫的白鸽子,逗得庞彪哈哈大笑。她的床上功夫 更是让庞彪大呼过瘾,乐不思蜀。临走前他将几张钞票丢在桌子上,说他包了雪里 红,这个月不能让别人来碰她。 鸨母面有难色不肯应承。庞彪眼一瞪,拔出手枪压在桌子上:“怎么,嫌钱少 了? 再加这些够不够? ”鸨母只好赔起笑脸说够了够了,照老总说的办。 不料因雪里红名气太大,点的人多,挡得住好说话的,挡不住有权势的。第二 天傍晚,有个黑面营长领着几名军人光顾书寓,指名叫雪里红,鸨母撒谎推搪都被 识破,只好说了实话。黑营长大为光火,也丢出几张钞票,非去牡丹厅不可,鸨母 求情说给他换个小姐免费伺候也不干。无奈的鸨母只好叫人把大门关了,挂上暂停 营业的牌子。 岂料大门刚关不久,庞彪就哼着小调兴高采烈地来了。鸨母胆战心惊地开门一 看,顿时头大如斗,站都站不稳,只好打谎话说雪里红突然病了,发烧拉肚子,去 看郎中去了。然而庞彪并不是好糊弄的,他直接就去了二楼牡丹厅查看。房间里传 出男女调情的浪笑声使庞彪勃然大怒,把门捶得山响。黑营长在里面吼叫起来: “哪个龟孙子敲门! 活得不耐烦啦! ” 庞彪也吼叫起来:“你才活得不耐烦呢! 老子包了月的,你知不知道? 逛窑子 也要讲规矩! ” 不料话音未落,他腮帮子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拳头,打得他眼冒金星,险些跌 倒。捂着脸扭头一看,也是几个当兵的,却不认识,看样子不是一个番号的。庞彪 瞅见对方好几个人,口气软了下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你们是哪部分的? ”他 边说边退,却突然伸手拔出枪来。岂料对方动作更快,冲上来夺去了他的枪,并拳 打脚踢,打得他头破血流,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又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门。 庞彪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马上就回去搬兵。几辆军用吉普载着一队全副武装的 士兵开过来了,跳下车跟随一拐一瘸的庞彪直扑书寓。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黑面营长领着几个手下正要出门,一看情况不对,连忙 退回屋里,拔出枪来。庞彪打响了第一枪,而后其部下也一起开了火。屋里传出噼 里啪啦的物品炸裂声和女人的哭嚎声。黑营长的人也开始还击,由于火力不够,他 们边打边撤。 庞彪手下的几个士兵欲冲进屋去活捉对方,不料却被屋里射出的子弹射中,倒 下了。庞彪火了,把帽子使劲一摔,丢了几个手雷进去,顿时声浪震耳,火光冲天, 血肉横飞。书寓轰然倒塌,燃起了浓烟大火,将屋顶下的一切全部埋葬。 眼见祸闯大了,庞彪傻了眼,不知如何收场。想跑没来得及,被闻讯赶来的龙 山海带人抓了回去。五花大绑的他被押到了军部,按跪在地上。闵利名气得七窍生 烟,点着他的鼻子大骂不止:“败类! 禽兽! 丢尽了我们部队的脸! 你还有什么资 格活在世上?!” 龙山海也怒不可遏:“好端端害死了几十条无辜的生命! 真是死有余辜哇! ” 麦申则斥骂着上前抽r 他两个耳光。 庞彪仍在狡辩:“是他们先动手的! 是他们自己找死! ” 闵利名把手一挥:“你也是自己找死! 枪毙! 赶快拉出去枪毙! ” 龙山海拔出枪来。麦申抢先一步道:“军座,参座,我亲自去督促执行。”他 转身义扇了庞彪两个耳光,“不争气的东西! 押下去! ” 几个宪兵将软瘫在地的庞彪拖了出去。麦申拔出枪跟出门去,将犯人押到刑场, 在挖好了土坑预备执行的时候,麦申让行刑队员别开枪,说自己要亲手毙了他。结 果他借着夜幕使了个障眼法,用几发橡胶弹头制造了假象。同时他又安排好了亲信 稍后悄悄开来一辆吉普车,将庞彪拖走了。 龙山海当时有些麻痹,没有及时采取预防措施,结果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揭开了全国抗日战争的序幕。在国军军部,闵利名很快 下达了命令,停止剿匪,停止同共军及其游击队的一切敌对行动,作好北上抗日的 准备。 而坚守在深山与上级组织失去联系的厉冰却迟迟不知道这一形势的重大变化, 甚至当省委派人来通知他们下山同国民党谈判两党合作共同抗日的问题时,他们无 论如何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要将亲自担任通讯员的省委农工部副部长老余当成 叛徒抓起来杀掉。被塞住了嘴巴的余部长拼命示意口袋里有东西。王木匠从他的衣 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一看,纸条上竟是赫先乐亲笔写的一句上联:兄弟 阋墙外御侮。 扯掉了老余嘴里的布,厉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老余说这上联的意思就是兄弟 在家里可以争吵,外敌来了就一起去打。国共两党是兄弟,要合作起来共同抗日。 这番话激怒了游击队员。“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敌人不可能放下屠刀,更不可能立 地成佛! 吃敌人诈降的亏,我们不止一回了。”他们要他老实交代是不是为白狗子 大部队搜山来探路的,若不坦白交代就立即枪毙。 几把刀枪同时对准了余部长的胸口。 这正是:假戏真做刀劈笑面虎;吃醋争风火并鸳鸯楼。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水落石出是非岂难辨;鹊巢鸠占真假不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