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临门双喜重圆读书梦 世态炎凉买断胞泽情 ( 一) 为了保证国宝的绝对安全,龙山海没有食言,将六十万美金给了庞彪,在拿到 了玉麒麟并检验之后,将他送过了罗湖桥。眼见已经出了海关踏上了香港的地盘, 庞彪的神色由紧张万分变成了得意洋洋。他为了防止龙山海变卦,交出玉麒麟时没 有取下装有炸药的背包,而且还将龙柳梅的右手和他的左手铐在了一起。过关以后, 柳梅要求他拿钥匙出来打开手铐放她回去。 庞彪却厚颜无耻地说:“哎,慌什么慌嘛! 不是说好了到这里陪老子几天嘛! ” 柳梅气愤地打断他:“胡说八道! 哪个跟你说好了到这里陪你! 快打开手铐让 我回去! ”她停下了脚步不肯走了。 庞彪仰面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就由不得你啦! 该是老子说了算啦! 你不陪上 老子三年两载老子不会放你走的。走! ”他使劲拽她前行。 柳梅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骂道:“庞彪! 你说话不算数,你不是人! 你狗都不如 !” 庞彪并不生气:“是吗? 你今天才知道吗? 哼,你明不明白,老子不是拖你去 上杀场,老子是带你去花花世界享福的! 你应该感谢老子才是! ” 柳梅道:“阿弥陀佛!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我出家已经快二十年了。” 庞彪道:“什么出家不出家的,都是那么回事! 把那件破褂子一脱,不就回家 了吗? 实话告诉你,老子早在学堂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如今有了这好的机会,不 是老天爷在撮合我们才见鬼哪! 来,让老子亲一亲。”说着他转过身子,一张臭嘴 直往柳梅脸上拱。柳梅慌忙闪避,一边大叫救命。庞彪嬉皮笑脸地说:“两口子亲 热亲热,谁管得了哇! ” 柳梅回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关口有一段路了,而仅有的几个路人都是匆匆 而过,对他们不加理会。懊悔之时,她忽然想起一个致命的绝招:他背后不是还背 着一包炸药吗? 按钮盒就在他口袋里。何不就在此送这个恶棍下地狱去呢? 她拿定 了主意,反守为攻,伸手去抓那只按钮盒。庞彪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右手将 沉甸甸的提包放下,空出手竭力护住那只口袋。而面对柳梅不顾一切的攻势,他手 忙脚乱,连连后退,不小心被块石头绊了一下,后仰着摔倒在地,柳梅则被扯着压 在他身上。眼看柳梅已将按钮盒抓到了手,正在打开盒盖,庞彪气急败坏地抡起拳 头朝柳梅太阳穴猛击过去,一下就把她砸昏了过去。 庞彪捡回按钮盒,喘着气骂道:“她奶奶的,要跟老子同归于尽,哼,没那么 容易! 你以为老子真的稀罕你吗? 呸,不过是一蔸过了气的老竹笋罢了,咬都咬不 动的。老子是想来慢慢地折磨你,让你像条狗一样来伺候老子,还要拿你当鱼饵, 把龙山海那条大鱼钓过来,让你们给老子我下跪求饶,然后把你们一块丢到海里喂 鲨鱼去。喂,你听到没有,臭尼姑? ”他拍了几下柳梅的脸。柳梅动了几下,“嗯, 还有气,还没死。老子会有办法叫你服帖的。”说着他取出钥匙打开了手铐,又将 后背上装有雷管炸药的背包解了下来,连同遥控按钮盒一起丢进了路边的水沟。看 看路上行人不断,他不敢过于放肆,便打算去找个旅馆住下来。于是他背起柳梅提 起大提包就往前赶。“放下我! 放下我! ”柳梅醒了,挣扎着,却无力挣脱。 正在这时,几名僧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将柳梅扶了下来。庞彪愣了,一把抓住 她的胳膊,眨巴着眼睛正要责问。僧人先开了腔,并一齐对柳梅立掌致礼问候: “欢迎慧修大师光临港岛水光寺讲经,敝僧等特在此恭候。” 柳梅晓得他们是阿海搬来的援兵,高兴地点了点头,回礼道:“阿弥陀佛! ” 庞彪一愣,随即把手一挥,恼怒地说:“走开走开! 什么奖金不奖金,不关你 们的事! ” 僧人道:“施主不得无礼。请放开慧修大师。” 庞彪蛮横地拿眼一瞪:“他奶奶的! 老子不放又怎么样?!” 僧人们闻言并不答话,只是一齐念着“阿弥陀佛”,将庞彪团团围住。 庞彪扭头看看,发现僧人一个个都身强力壮,似乎都有武功,估计自己不是他 们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认输,“好好,算了算了,让她去给你们发奖金 吧。”说着他松手放开了柳梅。两位女僧人连忙上前搀扶柳梅。 庞彪怪声怪气地说:“阿梅,你就这样走了? 老子可真是舍不得你呀! ”柳梅 懒得搭理他,庞彪却总跟在他们身后喋喋不休。一僧人回转身来拦住他:“施主,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为何总跟着我们? ’’庞彪瞪着眼睛,指指柳梅,顺口胡 诌道:“她、她还欠老子东西! ” 柳梅闻声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你胡说八道! 我还欠你什么东西? ” 庞彪抓抓后脑勺,想了半天,又兜出陈芝麻烂谷子来气她:“对了,当年老子 爹交给你爹老子一条对联,你要代他还给老子。” 柳梅冷笑一声,鄙夷地说:“你要我还你对联是不是? 那好,我连利息一起加 倍还给你。你听清了,问你平生所干何事,欺人、坑人、害人、杀人、奸淫人,无 恶不作,睁开眼睛,看世上多少恶焰凶锋最终躲得过天谴! ” 僧人们嘲弄地笑了起来。庞彪恼羞成怒地想冲过去动手,被两名僧人用手架住 使劲往后一推,冷不防摔了个仰八叉,而后脑勺恰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痛得他歪嘴 挤眼直叫唤,却又无可奈何。柳梅和僧人们都开心地笑了,念着“阿弥陀佛”转身 离去。 讲了一天经,第二天她谢绝了僧人们的再三挽留,与等在深圳海关的龙山海会 合了,一同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软卧包厢里,列车长亲自端来了可口的饭菜,并告知全是素油炒的青菜。柳梅 连声道谢。 列车长恳切地说:“应该感谢的是你呀! 大伙儿听说了你的事迹,都钦佩不已 呢。”“区区小事,不值一提。”柳梅转头埋怨山海道:“是不是你到处瞎说呀? ” 山海笑道:“什么叫瞎说,我是实话实说。哎,告诉你呀,下星期省里要召开庆功 会,你千万不能缺席,同时还有‘双麟戏珠’公开展出,也要请你参加剪彩。”柳 梅皱了皱眉头,说:“哎呀,这要我去干啥呢? ” 山海笑道:“要你去干啥? 你是头号功臣嘛! 你不知道党和人民有多么感谢你 !你千万千万不能扫大家的兴哦!” 柳梅暗叹了一声,淡淡一笑,将目光移向了窗外。第二天一早,龙山海睁眼醒 来,发现柳梅不见了,起先以为她去了盥洗间,后来看到她留的一张纸条,才知道 她已于半夜下车走了。那纸条上写着一副对联表达了她的心声:冷眼看世界,早将 红尘看破;静心读经书,当把佛理弄通。 ( 二) 多亏了约翰船长和全体船员都愿给他们作证,龙海山和沈月云才得以通过美国 海关,并当即被送往中华民国驻美国大使馆补办了入境手续。大使听说了他们的经 历之后钦佩有加,不仅办事一路绿灯,还给他们发了点生活费。他们满以为自己已 经苦尽甘来,就兴冲冲地赶到纽约去找鸿裕实业美国公司,结果挨了当头一棒。 绿树成阴,街道成网,高楼如林,车流如鲫。虽然是头一回见到繁华的纽约, 但他们无语言障碍,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到原址问来个新址,找来找去,总算找到 了沈月云大哥的住处。这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半地下室,破旧的木门上霉迹斑斑, 加上地处该市贫民区,两人难以相信这是有几百万美元身家的沈老板家。龙海山绕 开门前的垃圾过去敲门,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询问:“你们找谁? ”来人是一个又脏 又瘦背略驼的中年男子,十足的乞丐模样。 沈月云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一你是……沈建一吗? ”沈建 一也愣住了,手中的破提包掉落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反问道:“是、是云云? 你怎 么来这、这里了? ” 沈月云的胸脯急剧起伏着,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质问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爸爸给你打理的工厂呢? 那么大的工厂,竟然都……喂! 你为什么不做声? 你说 呀! ”沈建一缩着头嗫嚅道:“早、早就卖掉了。”沈月云好不气愤:“卖掉了?! 说得真轻松! 卖的钱哪去了? ”沈建一耸了耸肩,心虚地说:“还了债,抽了白粉。” “你! 你这个败家子! ”沈月云愤怒地挥动拳头要冲过去揍他,被龙海山一把拖住 了。他厌恶地瞥了沈建一一眼:“算了! 别弄脏了你的手。” 月云跺着脚嚎啕大哭起来:“爸爸呀,爸爸! 你一生英明,怎么会有一个这样 的孽种啊?!” 沈建一抬起头,问她:“怎么,爸爸他……不在了? ”沈月云斥责道:“你住 口! 你没有资格提爸爸! 他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也没有你这个哥哥! ”沈建一一下 子也涕泪纵横:“老实讲,我也是后悔莫及呀! 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到现在老婆孩 子都跟人跑了,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我活在世上连条狗都不如。我该死,我真该死 呀! ” 沈月云抹了抹眼泪,不屑地说:“你快点去死吧! 越早越好! ”她拉起龙海山 的手,“我们走! ” 沈建一追着他们的背影喊道:“老二在台湾混得好,你们去找找他吧。”两人 再没理睬他。 两人走进了街边快餐店,买了几个汉堡和可乐,闷闷不乐地边吃边想着下一步 该怎么办。 这个打击实在难以承受! 可比起天方屿的境况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人很 快调整了心态,看看身上大使给的钱还有一点,遂决定尽快买船票去台湾。 一周后,他们如愿到达了台北,找到了沈宅。不错! 是座气派的花园别墅。沈 月云一眼看到了门口的沈宅信箱,高兴地跑了过去,一边大叫道:“找到了! 就是 这家。”她上前按响了门铃。大门上的嘹望孔打开了,露出了一女人的脸:“你们 找谁? ” 沈月云估计她可能是女佣,便答道:“你好! 我找沈二谋先生。”“请问贵姓 ?”“我也姓沈,是他妹妹。他在家吗?”女佣点点头,但似乎不相信她的身份,重 复问了一声,说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女佣出来开了门,“请进吧。” 走进客厅,一位打扮入时的三十来岁的女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我是沈太,你们是……” 沈月云高兴地迎过去:“嫂子你好! 我是月云,听我哥说过没有? ”这个嫂子 是他哥哥的第二任老婆,月云是头一回见面。或许是他俩的寒碜样子让人反感,沈 太不冷不热地点点头说:“你们不是在大陆吗? 过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呢? ” 沈月云突然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怔在那儿。沈太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不快, 便稍稍热情了些:“请坐,请坐,喝杯茶。” 女佣端来了两杯茶,两人谢过了。沈月云问哥哥在不在家,没想到嫂子回答说 他前几天出差去伦敦了。“怎么,他出差了? 刚才阿姨还说他在嘛。”她满腹狐疑。 沈太把脸一拉,转脸问女佣:“阿玲,你说沈先生在家? ”女佣忙辩解:“我没说 沈先生在家,我是说沈太太在家。” 沈月云说:“哦,是我听错了。嫂子,你别见怪。” 沈太道:“没事没事。他确实是东跑西颠,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的。” “我哥有嫂子这样一个好帮手,事业一定兴旺发达。”“哪里,还不是混饭吃。 哎,现在大陆封锁得紧,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 沈月云看见龙海山在使眼色,便起身告辞:“唉! 说起来一言难尽。我们今天 就不打扰了,等我哥回来我们再来吧。”沈太言不由衷地挽留了几句,将他们送出 了大门。他们走到附近的一座凉亭内歇息,交流对刚才一幕的感受,一时不知该往 何处去。 沈宅大门忽然开了,一辆轿车开出来,驶上了马路。龙海山急中生智,拉着沈 月云冲上马路拦住了车。司机摇开车窗张口就骂,被坐在后排的沈二谋制止了。他 拉开车门下了车,热情招呼道:“哎呀! 真的是云云啊! 我回家听说你来过了,就 怪你嫂子怎不把你留下来。这不,正开车去找你们呢。” 沈月云的失望就写在脸上:“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 沈二谋略显尴尬地说:“哦,公司有急事,提前回来了,哎! 上车吧,边走边 聊。” 他们走进了一家环境幽雅的餐厅,在一张餐台边坐下了。侍应生来问喝什么茶, 沈二谋要了一壶乌龙茶,点了几个菜。 爸爸的事,二哥已从媒体上得知,沈月云只简单谈了一下从大陆出来后的情况。 沈二谋没作什么同情的表示,只是遗憾地说:“哎,既然你们已到了美国,怎么不 在那边呆下去,却跑到这个穷岛上来呢? 那边的机会总比这边要多得多嘛! 台湾现 在经济不景气,想做点事情非常之艰难。我现在也是心力交瘁,拼着老命支撑着随 时可能倒塌的企业大厦呀。” 沈月云心里不是滋味,干脆打开窗户说亮话:“二哥,按照爸爸原来的安排, 台湾这边也有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吧。” “不可能吧? 爸爸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安排? 我只知道爸爸的安排是:大陆的 资产归你,美国那边的归老大,台湾这边的归我。”沈月云争辩道:“不! 不对! 爸爸并没有明确划分财产归属,只是委托你管理而已,海外公司的董事长都还是爸 爸。”“你搞错了! 这边的董事长爸爸早就没兼了。”沈月云有些生气:“没经过 总公司的授权,你有什么权利更换法人代表? ”沈二谋喝了一口茶,反唇相讥: “总公司? 哪还有什么总公司? ”沈月云被噎得胸口发堵:“你?!真没想到,你竟 是这种人! ”沈二谋哼了一声:“我更没想到,你竟是那种人! ” 沈月云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我是哪种人? ” 沈二谋道:“我真不想隔了这么多年没见,头一回见面就跟你吵架。” 龙海山不便插话,预感到今天的谈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便随手拿起桌上的笔, 在菜单背面写下了自己的感受:喝乌龙茶,摆乌龙阵。 沈月云道:“对,咱们有话好好说,大家心平气和。刚才你说我是哪种人? ” 沈二谋顿了一下,不客气地说:”既然你硬要我说,我就说吧。但我先劝你不 要生气,不要激动。你呢,和沈建一差不多,甚至比他还不如。他在美国败掉了那 些财产,你在大陆同样败掉了更多的财产,而且还把老头子气得出了车祸! ” 沈月云听了这话简直要吐血,一股火在胸腔腾起。她把桌子一拍,猛地站起, 恨不得狠狠抽他几个嘴巴子。“你胡说八道! 颠倒黑白! ” 沈二谋做出大度的样子:“你看你看,我还说了叫你不要生气、不要激动嘛。” 沈月云坐回座位,忍住泪水,喘着粗气道:“你! 好,我不生气,我不激动, 你继续说,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沈二谋接着刚才的话茬道:“老大弄砸了只是向我借钱,而你却狮子大开口, 要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心黑不黑? 坦白告诉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你因此 不认我这个哥哥我也没办法。我能做到的只能是一视同仁,老大我给了他四百美金, 我给你们五百美金,以后就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沈月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 愤,双手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沈二谋掏出五张百元美钞放到桌上,往沈月云跟 前一推。 龙海山看不下去了,冷笑道:“沈先生,我们并不是叫花子,并不是向你来要 饭的。” 沈二谋道:“我并没有说你们是叫花子,还有这么打发叫花子的吗? 这些钱, 现在台湾一个工人足足要干两年才能赚得到。” 龙海山讥讽道:“这么说,你还很大方啊! ” 沈二谋道:“那当然! 如果我们调个位置,你有没有这么大方还难说。” 沈月云彻底失望了,她突然抬起头,伸手抓起桌上的美钞,使劲撕成几截往地 上一掷,起身拉起龙海山的手:“走,我们走! 我们不认识这个人! ” “慢点! 刚才抽空我给沈先生画了张像,喏,慢慢欣赏欣赏自己的尊容吧! ” 龙海山拿起菜单扔到沈二谋面前,转身和沈月云走出门去。 沈二谋拿起菜单一看,上面只写着一副对联:贪欲如海深几许,亲情比纸薄三 分。 沈二谋一拍桌子,恼火地骂道:“岂有此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 ” ( 三) 周梦诗用身体挡住射向他的子弹,用鲜血换回了他的生命,解放前夕那惊心动 魄的一幕,令他每每想起就坐立不安,深感内疚和伤心。他实在对不起她呀! 在狱 中的时候他想了无数遍,等革命胜利了他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给她补偿,让她的下 半生充满幸福和安乐。可是他永远地失去了机会,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担任省 文化厅厅长以后,他心扑在工作上,对自己的个人问题无暇也不愿顾及。可随着时 间的推移,他的个人问题却成了热心的同事们的重大问题了。尤其是老领导赫先乐, 竟还打长途电话拜托他们厅机关的工会主席、办公室王主任,请他务必当好月老。 王主任趁厅医务室招人的机会亲自出马物色人选,圈定的几个候选人都是医学院的 毕业生。这天他看见龙山海正在办公室,便领着一个候选对象去见他。 “龙厅长,外面有感冒流行,给你喷点预防药。哦,介绍一下,她是来厅医务 室实习的江巧丹。”王主任的理由很合适,即使没看上也不会令彼此尴尬。“厅长 好! ”龙山海抬头看了看她,起身同她握握手,笑道:“你好! 巧丹? 好名字哦! ” 这姑娘清秀文雅,戴副眼镜,皮肤白白的,第一印象不错。巧丹嫣然一笑,头一偏, 将药箱放到桌上,不无调皮地说:“好在哪里呢? ” 龙山海心里一动,觉得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便说:“好在……巧手医千病;丹 心暖万家。” 王主任看着双方的表情,知道有门了,笑着一语双关地拍手道:“哈! 简直对 得太好了!对联,对联,对了就要联哦。” . 龙山海嘿嘿笑着,指指药箱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巧丹脸忽然泛红了,她连 忙打开药箱.拿出小喷雾器,对着龙山海张开的嘴里喷了几下,便将喷雾器盖上盖 装回药箱,说了声“厅长再见”,便赶紧转身走了。 王主任指指门口说:“龙厅长,这个白衣天使怎么样? 我的眼力不错吧? ”看 着他得意的样子,龙山海故意摇摇头,指指他的眼镜说:“不错什么呀? 你的眼力 太差了,比我还差! ”王主任的笑容一下僵住了,不无失望地问:“怎么? 你没看 上啊? 我还以为……” 龙山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眼力差,可是你的功劳大呀! 我要给你 这个月老记个一等功,还要请你当座上宾。” 王主任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嘛! 我四只眼还会比你两只眼差? 给,今天晚上 的电影票! ” 龙山海喜出望外:“哎呀! 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这位月老啦! ” “感谢就不用了,有空给我也来副嵌名对吧。” 龙山海指指墙上的条幅笑道:“你的嵌名对就不用我写了,你看看,周恩来总 理早就给你写好啦! ” 王主任认真读了一遍条幅上的对联草书: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 联中果真有自己的名字“有、书”二字,顿时开心不已,当即就上前取摘那条 幅,一边回头道:“你别紧张,给你换一幅! ” 龙山海和江巧丹算得上是一见钟情,恋情发展迅速,相识才一个多月,就宣布 要结婚了。同时他们也宣布不办婚礼不收贺礼,只请家人吃餐便饭,给同事们发几 颗喜糖就万事大吉。 机关宿舍楼的一个普通套间成了龙山海的新房。房内,几件简单的家具,一个 醒目的大书橱,卧室的双人床上铺着半新的床单,两条被子和枕头并排摆在床头。 几个红双喜字分别贴在了卧室门上等醒目的地方。 龙山海到商店买了一大包糖果和水果回来,看见焕然一新的家,忍不住赞赏道 :“哟,果真是一双巧手! 红字一贴,喜气顿生! 好,我也应该作点贡献,写副喜 联贴出去。”说着他放下东西,到书房取出笔墨和红纸,书下一联:前程辉煌,同 事同心同喜;春光明媚,新人新岁新婚。 巧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潇洒挥毫,等他一放下笔,她就伸手搂住他,在他脸颊 上使劲戳了个爱的印记。龙山海也激情回吻,两人陶醉在新婚的柔情蜜意之中。 刚度完蜜月,龙山海就打了报告离职去北京读书,不久省里就批了他一年假。 学校的报到日正好是星期天。龙山海一办完报到手续,就赶去看望老领导。当 他出其不意出现在那座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口的时候,赫先乐又惊又喜,同他紧紧地 握手、拥抱。 谈起自齐石岭分别之后的十多年,两人感慨良多。 赫先乐将夫人苏莲介绍给了龙山海,并笑问他什么时候把金屋藏娇的小夫人带 出来亮亮相。龙山海说肯定有机会,因为他已来北大干部进修班念书了。赫先乐衷 心为他高兴,“呵呵! 真不简单嘛! 峰回路转,还是如愿当上大学生了! 嗯,”他 沉吟地念出一上联:“中年方圆读书梦……” 龙山海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对出下联:“去岁才学凯旋诗。” 苏莲评论并建议道:“对得不错! 你方圆有两个意思,他才学也有两种解释。 我看你们以后应该多对上几对,集在一块,编辑出版。”其实此联还有一层意思, 那就是对他前妻的纪念。 赫先乐道:“嘿! 谈到出版,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等着,做梦都想不到的。” 他起身去书房拿来了一本书,递给龙山海。 龙山海果然惊喜不已,爱不释手。原来那书就是那本见缝插针写得密密麻麻的 万年通书! 这本记载着他人生风风雨雨、喜怒哀乐的好伙伴此刻又突然出现在他眼 前,怎不叫他感慨万千呢! 他抬起头来问道:“赫书记,它怎么跑到你手上来了? ” 赫先乐呵呵一笑:‘‘说巧也巧,是一个在档案馆工作的熟人在清理国民党国 防部旧资料库时发现的,他看见上面写有我的名字,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就叫他给 我送来了。” 龙山海说:“哎呀,那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 赫先乐幽默地说:“更应该好好感谢蒋介石先生才对。他不仅给你提供了创作 素材,还给你精心保管,最后才得以完璧归赵嘛! ” 苏莲接过丢翻阅了一下,也感叹不已:“真是太珍贵了! 山海呀,你要赶快把 它整理出来,我们出版社以最快速度给你出版。” 龙山海笑道:“好哇,那就先谢谢你了。赫书记,给这本小册子作个序,你应 该是义不容辞吧? ” 赫先乐呵呵一笑:“那当然。书名我也替你想好了,就叫《烽火联缀》,你看 怎么样? ” 龙山海赞同地说:“太好了! 很贴切,也很有新意。到时候我要请你们到高级 饭店吃饭! ” 赫先乐点点手指道:“呵呵,说到吃饭,你小子还欠我一顿喜酒呢! 怎么样, 小夫人还贤惠吧? ” 龙山海笑着点点头:“还好! ” 苏莲笑着揭秘道:“实话告诉你吧,你谈恋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龙山海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月老背后的月老哇! ” 赫先乐接了个电话又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便拉龙山海出门,一块坐上了等 在门口的轿车。车子穿街过巷,开到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仿膳餐厅门口停了下来。 龙山海下车抬头看看,明知故问:“赫书记,这是什么地方啊? ” 赫先乐道:“仿膳啊。你不是说请我们到高级饭店吃饭吗? 怎么,想赖账了? ” 龙山海老实地说:“赖账可不敢。不过,我现在是个穷学生……” 赫先乐呵呵一笑道:“放心吧,今天你可以借花献佛。” 餐厅宋经理热情相迎:“赫部长,苏大姐,今天总算把你们给请来了。这位是 ……” 赫先乐道:“呵呵,今天唱主角的。” 龙山海伸手相握,自我介绍道:“我叫龙山海。” “我叫宋新.赫部长的老部下。” 龙山海笑道:“哦,那我们有共同语言。” 赫先乐风趣地说:“呵呵,别人送旧他送新,专给人家唱反调,你和他怎么会 有共同语言? ” 宋经理把他们领进一间雅座,边斟茶边介绍道:“咱们这仿膳餐厅可算是老资 格了。 前些时我把这餐厅里里外外重整了一遍,面积扩大了近一倍,门脸儿也整漂亮 了。可我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对劲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后来一想,不就是缺 副对子吗? 于是我就把主意打到老首长身上了。” 赫先乐:“呵呵,我就来了个顺水推舟,推到这位对子大王身上了。” “那敢情好! ” 龙山海道:“对子大王既是过去,也是过奖。不过,说起仿膳对倒真是有副现 成的,只是还不完善,请我们老领导来个点睛之笔。” 赫先乐对宋经理道:“你看到了吧,写对联对他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哎,顺便 说一下,我这两天肠胃不好,见不得油腻,你千万别大鱼大肉地往上端,弄几个特 色小菜我最喜欢。对了,阿海,还是先把你的拿手菜端上来,让大家品尝品尝吧。” 龙山海道:“我琢磨门脸儿上给楹联留的地方不少,字数少了不行。”他顿了 一下,吟道:“仿古仿今仿官馔,笑访效仿请进……” 赫先乐问:“后半句头一个访字是访问的访? ” 龙山海笑着点点头:“对。” 赫先乐寻思了片刻:“不错,几个仿字点出了特色,两组同音字写出了情趣。 下联看我的——膳山膳海膳时珍,欲善御膳欢迎。” 他转对龙山海,诙谐地说:“你看,一不小心,我把你的大名留在上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宋经理更是高兴地使劲鼓掌:“太好了! 太好了! 还请二位留下 墨宝。”赫先乐连连摇手,谦让道:“这下真的不行了,我的字绝对上不了仿膳门 脸儿。” 龙山海附和道:“我也不行,还是请一位著名书法家来挥毫吧。” 龙山海在北大还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意料之中并想去拜访的,另一个则是意 料之外并不知该如何面对的。 想去拜访的是他父亲的老同学骆学心教授。当他坐在骆教授家里感叹自己整整 迟到了二十四年的时候,骆教授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骆教授夫妇给他解开了柳梅出 家之谜,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格外沉重。骆师母还告诉他,听说那个姓高的后来去了 国外,穷困潦倒,死在外面了。正应了“千夫所指,不疾而终”的古话。而在课堂 上意外邂逅的人就是他当年的老领导、厉冰的叔叔厉大骏。当时厉大骏讲的课他一 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装的全是回忆、疑问和反感。课后他去找了厉大骏。厉大骏 见到他也是十分惊讶,拉他去家里吃了餐饭,给他解释了当年的情况:“……被捕 后不久,几位民主人士就设法把我从狱中救了出来,只是那份退党声明并没有经过 我签名便在报上登出来了。我当时既找不到人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没有人相信我 了,我想来想去,干脆就去了国外,一心搞研究、做学问,直到解放前夕才回国。 现在我正在争取莺新入党,已经向党委递交了申请书。” 对他的遭遇,龙山海表示了理解,心里的别扭消除了,他举起茶杯道:“历经 曲折,信念不改,很好! 我以茶当酒,祝你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 ”厉大骏感动地 说:“谢谢你! 虽然在文化知识方面我是你的老师,但在政治觉悟上你就是我的老 师,来,我也敬你一杯。” ( 四) 带给人间温暖的太阳并不能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亮。玉兰的日子就仿佛与太阳无 缘。 嫁进蒋家之后很快生了个女儿叫爱美,女儿不到两岁现在肚子里又怀上一个。 蒋正文仍干他的老本行,虽然工资不高,但他在外面从不乱花一分钱,下了班就赶 回来帮做家务。 他心细手巧,把家里的事弄得熨熨帖帖。尤令玉兰感动的是他对非亲生的响泉 一如既往,胜过亲生,每天还耐心辅导做作业。一家人和和睦睦,小日子过得有滋 有味。 可没想到一天傍晚,刺耳的警笛声彻底打破了她家的平静。一辆囚车开到了家 门口,把蒋正文抓走了,罪名是隐藏的反革命。玉兰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蒋正文这样 的老实人、好人会是反革命,挺着个大肚子上前争辩,上前拦阻。可怎么可能拦得 住呢? 差点还被推得跌一跤。本指望误会很快就会搞清楚,可等来的竟是对蒋正文 的一纸判决。他被判了三十年徒刑,公职也被开除了。更有甚者,蒋正文单位决定 要收回他家的住房。玉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想一死了之。单位头头算是 没把她们母子往绝路上逼,派人将其屋外的铁皮棚子做了修缮,把她家的家具物品 都塞了进去。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可玉兰这会儿却呆立在一旁没了 眼泪。 ( 五) 夜深了,苦梅庵禅房里的油灯仍闪动着黄色的火苗。油灯下,慧修还在专心致 志地研究翻译经文,如《法华经》、《心经》、《金刚顶经》等,写出的译稿已有 一尺多高。尼师常修端了一杯清茶进来,劝道:“师姐,天太晚了,该歇息了吧! ” 慧修点点头道:“好,我马上就歇息,你先去歇吧! ”突然头顶的横梁上有几 只老鼠“吱吱”尖叫着追逐穿过,蹬下一片灰尘和腐木碎屑,吓了两人一大跳。躺 在床上,慧修睁着眼睛睡不着,尼庵翻修不能再拖了,经费不够就赶紧出去化点缘 吧。前些时阿海说要出钱帮她整修,她先是高兴,可下山后听说国家建设到处都缺 钱,思来想去,就坚决地谢绝了哥哥给与的特殊照顾,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 第二天一早,她就领着几个小尼去寻访周围的山村。山村环境优美,绿树成阴。 一个大荷塘就坐落在村口。宗祠内,族长、村长等人正围坐在一起商议什么。慧修 走上前去,施了一礼,表明来意:“各位施主,吾乃后山苦梅庵住持。贵村村民常 到庵里烧香拜佛,求子求福。因敝庵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难以为继,现特来贵村 化缘,求得善款,修整庵堂,再旺香火。阿弥陀佛。” 村长不耐烦地说:“哎呀,你这个师姑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人家急 得火烧眉毛的时候来! 先回吧,改天再来找我。” 慧修道:“阿弥陀佛! 不知施主有何急何难? ”村长挥挥手说:“哎呀,你们 不问世间绍事,讲给你们听也没用啊! ”慧修正欲退下,却被在座的副村长喊住了, 他告诉村长道:“村长,此尼非凡尼也,乃联尼也。” “文绉绉的,什么意思? ” 副村长道:“这个师姑是苦梅庵的庵主,又是名声在外的对联大师呀! ” 村长闻言大喜,急忙起身请慧修就座,抱歉地说:“庵主且莫怪,刚才我们是 有眼不识泰山。现有一事相求,请予相助。” “施主请讲。” 村长说了事情的原委:“我们山塘村明日有一后生要娶亲,女方是西山大田村 的闺秀。依照乡俗,娶亲嫁女都爱搞点斯文。一方面可以增添热闹气氛,另一方面 也可借机显露村上的文气。听说大田村有一个老秀才,文才甚佳,而本村喜舞文弄 墨者都已远走高飞,一时难以招回。” 副村长接着说:“接亲时如果我们不能答对,就得向女方磕三个响头,求女方 高抬贵手,允准新娘上轿。这叫我们山塘人脸皮往哪儿搁哟! ” 小尼真修笑道:“嘿! 说来说去,不就是对对子吗? 这难不倒我们大师。” 村长闻言喜笑颜开:“哦! 那就太好了,劳烦大师之处,我们善款加倍,并派 工维修贵庵。” 慧修也喜出望外:“阿弥陀佛! ” 大田村比娶亲的山塘村规模更大,人口更多。此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新 娘家门口附近,等着瞧迎亲送亲的一场好戏。 新娘此刻正在屋里梳妆,调皮的孩子们趴在窗户上好奇地探看。新娘家门上有 一副婚联:嫁女喜逢吉祥日;送亲正遇嘉庆时。 接亲的山塘村人吹吹打打地抬着一顶空花轿走来,走到新娘家门外停下了,齐 声叫喊:“接新娘喽! ” 神采奕奕的新郎一行走进女方院门,朝屋里人施了一礼道:“新郎恭请新娘上 轿。”片刻后屋里出来一老一壮两名身着长衫的文人。老文人笑吟吟地说:“且慢 !请按规矩答对上轿对——黄花节接黄花女……” 新郎被难住了。静了片刻,村长沉不住气了,看看身后,悄声问旁边的副村长 道:“哎呀,她能不能对上来呀? 该不是糊弄我们的吧? ” 副村长皱皱眉头,也不无担心:“咳,这上联出得可够难的,特别是那其中两 个同音字。” 中年文人大声催促道:“快点对呀,对不上来就磕头啦! ”看热闹的村民也起 哄地笑嚷起来。 接亲队伍里走出一位个头不高、头戴礼帽、秀气文雅的青年男子,正是尼扮男 装的慧修。只见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前面,习惯地欲将手掌直立在胸前,忽然发现身 份不符,连忙捏成空拳,左手也抱上去,恰到好处地做了个拱手礼的动作,吟道: “白马营迎白马郎。” 接亲队也更大声地欢呼起来。新郎得意地再请新娘,新娘蒙着红盖头,在伴娘 的扶助下,碎步走出家门。 老年文人赞叹地频频点头:“对得好! 白马郎对黄花女,门当户对呀! 想不到 山塘村亦有此等饱学之士。” 中年文人却颇不服气:“你听听,他们把自己比做白马王子。哼,明摆着压过 我们一头嘛。不行,我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要不然,我外甥女以后在婆家就有受 不完的气了。”说着他快步走到轿边,对接亲队招招手道:“莫慌,莫慌,还有起 轿对哪! ” 此时新娘已坐进轿子,轿帘也已放下,吹鼓手们也即将吹响唢呐擂动鼓槌,点 鞭炮的烟头也伸向了引信,只差领轿人发令起轿。闻言众人只好停手,静候他的起 轿对。 中年文人不无挑衅意味地吟道:“山塘栽柳,柳叶落,条条光棍……” 村长不满地对副村长道:“你看,他竟骂我们山塘人都找不到老婆。” “算了吧,气什么气,在这种场合,再挨骂也得忍住。” 山塘村的接亲人员都窘态毕露,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慧修。慧修不负众 望,有意等到大田村民的笑声叫声停下来之后,才不慌不忙地道出下联:“大田种 瓜,瓜果烂,个个脓包。” 这下又轮到接亲者得意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声复念下联,同时燃响了鞭炮, 吹起了唢呐,敲响了锣鼓,抬起了花轿,迈开了轻快的脚步,欢天喜地地回到了山 塘村。 花轿在新房外停放下来。新郎正准备上前掀开轿帘请出新娘,又被那气嘟嘟的 送亲方代表中年文人拦住了。中年文人自觉刚才失了颜面,一路上苦思苦想,想出 一条厉害的绝对,力图出口闷气,此时高声叫道:“慢一点! 还有下轿对呢! ” 新郎只好缩回手,不失礼节地示意道:“请娘家舅出联。” 中年文人朝四周望了望,清了清嗓子,不无奚落地吟道:“大家嫁小家,龙王 女儿枉给虾……” 一般口头出联答对,韵辙上是不用那么讲究的,但如果出句有来历,那答句也 就应当有典故。否则也算“对不起”,免不了贻笑大方。 村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村民们议论纷纷,好气又好笑:“他把新娘子比作大 家闺秀,龙王千金,下嫁给虾米,受了天大的委屈啦! ” “这个酸秀才! 你把新娘比作月宫的嫦娥也不打紧,但总不能肆意贬低我方新 郎吧。” “这个娘家舅好可恶啊! ” “娘舅大似天嘛! 拿他奈何? ” “咱们新郎要是唐伯虎、凌大岫就好了! ” 新郎苦苦思索,无法应对,只好用目光再次向慧修求援。两村的人们都静静地 等待下联的出现。 慧修刚才听到村民的议论,脑子里灵光一闪,微笑地吟出答句:“西门入东门, 华府丫头不知寅。” 村民顿时兴奋异常,瞧着目瞪口呆、颇感狼狈的中年文人大声叫道:“对得好 !你们新娘是秋香,我们新郎就是风流才子唐伯虎。” “是啊,丫头嫁才子,高攀又高攀啦。” “哈哈! 这个回合咱们又赢了! ” 吹打、笑闹声中,新郎牵着红盖头新娘下轿,步人洞房。 ( 六) 龙海山和沈月云又走到了十字路口。饥肠辘辘,穷困潦倒的滋味实在难咽。身 无分文,只能在免费公园的长椅上互相依偎,挨过长夜。沈月云愤懑之余又有一点 后悔,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一气之下撕掉那几张美钞。在饥饿面前,所谓尊严又算 得了什么呢? 越想越难受,忍不住又暗暗抽泣起来。龙海山拍拍她的背,轻声劝慰 她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可沈月云无法不想,叹气道:“我真后悔! 真后悔到这边来。” 龙海山也叹声道:“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呀! 现在后悔也没用,再说,不来 又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呢? 算了,这件事我们不要再想了,再想也是自己折磨自己。 就当你根本就没有过这两个哥哥好了。我们有脑、有手、有脚,而且还有别人没有 的天方屿的经历,难道还不能养活自己吗? 《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曾写了一副 自勉联,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汉;苦心 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写得多好哇! 我就不信,我们两个大活人会饿死冻死在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 让我们从头干起吧! ” 沈月云抬起头,望着他坚毅的神色,深为有这样的丈夫而自豪,不由自主地紧 紧抱住了他。 龙海山既是给妻子打气,也是给自己激励。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分头去求职。 他没有多想就去找了一家报社应聘,觉得自己当个记者应该算是轻车熟路。然而到 填报名表格的时候,他又犯难了。填真名和真实履历肯定不合适,以前好多事情说 不清道不明,于是他填了以前当记者用的笔名龙声。社长听说他从大陆过来刚到台 北,对他很有兴趣,要他马上回去写一篇文章,讲一讲他是如何冲破共党的封锁, 投奔自由的,还可以讲一讲大陆失陷后,共党是如何进行血腥镇压、滥杀无辜的, 如何扼杀民主自由的。龙海山解释说自己在大陆失陷前就离开了,可社长说耳闻目 睹都是一样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军反攻大陆作舆论准备。还说如果这篇文章写好了, 他立即可以来上班,薪水待遇从优。 龙海山坦白地说自己写不了这种文章,他可以将自己遭遇海难后的曲折经历写 出来。然而社长摇头说不需要,只能按他的要求写。社长还拿了两份报纸给他做示 范,龙海山接过报纸说考虑一下便告辞走了。找了另一家报社,结果也是差不多。 天地良心,他能为了填饱肚子而去胡编乱造、睁眼说瞎话吗? 无奈之下,他走进了 医院血库,用几百cc鲜红的液体换来了几张钞票,然后就到饮食店买了几样熟食和 几个大馒头,赶紧去与沈月云会合。沈月云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惊奇地问他哪来的 钱。龙海山边嚼边说:“别管那么多,给你吃就吃吧。”沈月云抓了只鸡腿就要吃, 可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说:“不行,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 龙海山只好说了实话:“去医院献了点血。” 沈月云心疼地叫起来:“啊,你去卖血了? ” 龙海山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的造血机能强着呢,半天就补 回去了。” 沈月云难受地说:“咳,想到这是你用鲜血换来的,我真吃不下去。” “不吃? 那就丢掉吧! ”龙海山说着卷起报纸做丢弃状,沈月云下意识地哎哎 叫着伸手拦住,忽想起他是故意逗她的,便佯嗔地瞪了他一眼。龙海山拿起一只卤 鸡腿送到她嘴边,开玩笑道:“咯咯咯,亲爱的,这是我的小腿呢,快来啃,好吃 呢! ” 沈月云被逗笑了,抓过鸡腿便啃了一大口。“好吃! 真好吃! ”狼吞虎咽,风 卷残云。 龙海山抹抹油嘴收拾掉残物,拿起报纸翻阅起来,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了 他的眼帘。他猛一拍大腿,高兴地跳了起来:“哈,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救星来 了! ” 沈月云问:“什么救星? ” 龙海山指指报纸说:“看,这个马力,当年我军校的老同学、好兄弟,现在是 国防部五局局长。” 不出所料,老同学并没有因为他的落魄样子而瞧不起他,态度既友好又热情。 寒暄了几句,龙海山感叹地说:“马兄,真想不到咱们会在这里见面! 想当年,给 你添了几次乱子,真难为你了,不知你后来是如何收场的? ” 马力叹了一声,苦笑道:“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就甭提了。反正我从那时起就 被打入了另册,再没受过重用提拔。你老弟后来去了哪里呀? 我以为你准跟共产党 跑了呢。” 龙海山摇摇头说:“我一直不打算介人党派之争。本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 是阴差阳错,走运变成了倒运,如今真可说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再次来求大哥帮忙。” 马力坦诚相告:“这回和上回倒真有点不同了。总统自大陆失陷以后,疑心病 更重了,对立场不坚定、曾经有过动摇的人,一律清除出党,而对有过反叛行为的 人更是一律处决。前不久还在全省搞了一次居民身份登记,并颁布了有关法令,目 的就是加强对大陆派遣来台特工的防范。” 龙海山想起沈月云近日也是连连碰壁,点点头说:“难怪工作这么难找。” 马力为难地说:“眼下情况就是这样,谁都不敢用没有身份的人,否则就要被 治罪。所以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外,我毫无办法,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 龙海山心一凉,失望不已地问他:“那你的管辖范围有哪些? ” 马力对他没有隐瞒:“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个局是情报单位,专门培训对大陆 派遣的特工。” 龙海山泄气地说:“哦,特工! 倘若实在没办法,我就来干个特工吧,先混口 饭吃再说。” 马力哈哈一笑:“你老弟开玩笑了! 不过,坦率地说,这倒还不失为一条生路。” 马力给了龙海山一点钱,暂时解决了他们的生存危机。夜里,龙海山与沈月云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同去参加特工训练营。这是一招险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 法。如果真被派往大陆,那对他们也并不是坏事。有阿海在,有赫师长在,能不帮 他们吗? 再说他们已经比无产阶级还无产阶级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在特训营,龙 海山和沈月云与几十名特工学员一起接受了收发报、电台故障检查及排除,反侦查 以及游泳、跳伞、格斗等各种技能训练,还掌握了一种最新型的纽扣吸附式无线遥 控微型炸弹的使用方法。 几个月后,训练结束。长官宣布了第一批派往大陆特别行动组人员名单。龙海 山榜上有名,而沈月云则落选。龙海山找马力询问内情,马力告知名单是部长亲自 定的,不可能改变,尤其是更不可能将夫妻俩同时派出去。 “唉,看来是要把你做人质了。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晚上,两人见面 时龙海山好不懊恼。沈月云突然把龙海山紧紧抱住,恐惧地说:“海山,我好害怕 !你不能去!我们不干这个了,趁天黑我们溜走吧! ” “这里的防范比监狱还严,怎么能跑得掉呢? ”龙海山凝思了片刻,缓缓地吐 出了一句,“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正是:临门双喜重圆读书梦;世态炎凉买断胞泽情。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妈祖保佑巧联旺茶馆;城隍何为漏船遭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