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众人在茶厅坐了一阵,刘子惜突然提议着让沈昱城和他父亲下一盘围棋,正好 她很久之前就想学,现在也可以在旁观战。 见沈昱城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眉目如常平淡,刘子惜便兴匆匆地去抱了两个 棋盒和一个香榧木的棋盘过来。她把棋盒举在两耳边欢快地晃了晃,发出琉璃的清 响,然后又把棋盘在他们中间摆开,对沈昱城说:“爸总说没人跟他下棋,白白浪 费了这么好的棋墩,你再不回来它可就该发霉了。” 沈世鸿看着她呵呵地笑了两声,对这个乖巧的女儿很满意的样子。沈昱城却仍 然没什么反应,兀自打开其中一个棋盒的盖子,然后推到对面他父亲的眼前说: “您执黑吧。” “唔,好。”沈世鸿也像礼尚往来一般地帮沈昱城打开另一个棋盒,客气地移 到他的手边。 季冉在一旁看着,心想这对于沈昱城和他父亲来说也应该算是一项很好的娱乐, 有交流,却不用说话,正好免去了不少尴尬。她又突然想起小时候季国平也教过她 围棋,一时有些出神。这么多年,季冉不知自己是不是都已经忘了,想当初她还是 很有天赋的, 就算同小区里一些久经沙场的老伯下个几盘,也不会输得很惨。 刘子惜在他们旁边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就放弃,看起来她也并不是真心要学,先 是在刘姨身边指着棋桌旁的父子二人说了几句悄悄话,过了一阵又不知不觉地挪到 季冉身边,瞟了她几眼,忽然笑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的语气还算友好,季冉想了想,如实回答,对方听后却立即摇摇头说:“市 场数据分析?听起来好没意思。” 季冉低头,悄声说:“是,我也经常觉得乏味。” 刘子惜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方那人,满不在意地说:“我见过他的上一个女 朋友,好像是个模特,全国到处飞,生活多姿多彩……这家伙口味真善变。” “他经常带人回来吗?”季冉吃惊地看着她,没有留心便把疑问说出口。 “他已经好多年没踏进家门了,你说呢?”刘子惜似乎对她连这都不知道感到 好笑,轻笑一声又撇开脸去:“我是在他西城的那个房子里见到的……你运气好, 是跟他来这儿的第一个。” 这话直叫人心里不快,虽然她本就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却也用不着旁人来点破 和提醒。季冉真不知这女孩子是性格直率还是刻意挑衅,暗自咬了咬下唇,最终还 是忍住。她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不留神被烫到,仍然忍住痛闭紧了嘴巴,眉心 也紧蹙在一起,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到吃饭时间的时候周嫂来向到茶厅请示,刘子惜蹿到父子二人身边,连说了几 声“停战停战”,又拉着她自己的母亲和沈世鸿先行下楼。沈昱城扶了一下季冉的 肩,同她走在最后,随口问了句:“还习惯么?” 季冉顿了几秒才答:“还好。” 晚餐是平凡的家常菜,看起来却又有些特色。五菜一汤,也不显得铺张浪费。 只是桌子很大,季冉坐在沈昱城的旁边,刘子惜和刘姨坐在他们对面,而沈昱城的 父亲则坐在主位,距离还是显得有些远。 季冉的舌头估计是刚才被烫伤了,现在吃什么都觉得无味。当然这会儿她也无 心细细品味菜肴,只是拿出最矜持的姿势,手脚都像被缚住,生怕吃东西的时候发 出什么声音来。其实她最希望自己此刻变成一个隐形人,因为无论怎样她都觉得自 己与这另外四人格格不入。 安静的餐桌几乎可以媲美医院的手术间,季冉无力打破沉默,也只得硬着头皮, 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更小一些,忽然听见对面的一个声音说:“喂,沈昱城,你不 是给爸带了酒吗?拿出来喝啊。” 刘姨很快碰了碰她,低声提醒:“别没大没小,怎么能直呼你哥名字?” “不要紧刘姨。”沈昱城出声说,又扫了自己父亲一眼,随后却只是看着桌面, 一边夹菜一边道:“但是我晚上回去还要开车,就不喝了。” “你要回去?”刘子惜立即惊讶地睁大眼睛,又抬眼瞅瞅身旁给她盛汤的周嫂, 说:“你好不容易回来,最少也要在这住几天吧?你的房间一年四季周嫂都打扫得 干干净净的。” 这次不光是她,连极少开口的刘姨也怯生生地开口劝道:“是啊……我们都以 为你会回来长住,被褥都换了新的,书房也给你腾了一间出来……” 倒是沈昱城的父亲一直不声不响,仍然低着头,眼睛也垂着。沈昱城沉默了很 久,终于又改变了主意,淡淡地说:“也好。” “真的?!” “嗯。” 那她怎么办?听到一个有些聒噪的声音在欢呼,季冉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却是 这个念头。来的时候她好像没有在附近看到出租车,更不知道交通站牌在哪里。天 都快黑了,不如晚餐结束她就早点告辞好了。 她又听到沈昱城在身边说:“不过我没带什么东西和行李,还是要回去一趟。” 他对面的女孩子立马提议道:“不用不用!你要什么,让爸爸的司机回去帮你 拿,顺便还可以帮你把你的朋友送回家。” 真贴心,想得可真周到。季冉脑海里又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貌似挖苦反讽 的想法,但转念想想,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然而,季冉的“谢谢”还在嘴边没有出口,她旁边的人突然出乎她意料地说道 :“不,我在这里的话,她也不用回去了。” 季冉一时怔住,慢慢扭头看向他,沈昱城也瞄了她一眼,随后正襟危坐一般地 面朝着沈世鸿,语气平淡却笃定地说:“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就准备结 婚了。” 他话音落下便一片死寂,连走在季冉身边的周嫂都不由得一顿,随后却是最先 反应过来的人。沈世鸿滞了一阵,面色变得深凝,语调也变得低凛:“怎么这么突 然!也不跟我们商量?” “不算突然,我们已经打算很久了,只是一直比较忙,还没有去办手续。”沈 昱城很自然地说着:“我想既然也算是一家人,让她回来同您亲近一下,不是也挺 好的么?” 又是一阵冷场。没有结婚就先过门,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季冉本以为她最多 不过是以某个身份出现在沈昱城父亲眼前几次,让他信以为真就可以,哪里还想到 沈昱城还有这么一出。抬眼看向对面,那两个女人似乎也着实不敢相信,刘姨低下 了头,而刘子惜看着说话的父子两人,嘴巴都咬在一起。 “不如还是算了。”季冉打破僵持,看着沈昱城说:“你也没事先跟我说,我 什么都没准备。” 沈世鸿接了她的话:“季小姐说得对。要不你们今天就都先回去吧,改天收拾 好了再一起过来。” 他面色仍然严肃,沈昱城也不反对,刘姨招呼着“先吃饭吧”。过了半分钟, 沈昱城对面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孩子放下碗筷就走,刘姨叫住她说:“哎,你去 哪里?” “我吃饱了,我去画室。”刘子惜说完就走。 气氛自那之后便越来越不对,刘姨低声让保姆送了饭菜去二楼,沈世鸿有意无 意地向这边瞥来好几眼。季冉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无端端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好 不容易等晚饭结束,她找了个机会跟沈昱城说:“我先走了,你家人好像都不太高 兴,你留下来吧。” 沈昱城沉吟了一阵,还是说:“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之后他便上了二楼,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季冉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沈世 鸿与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探问她的家庭背景现在何处高就之类的问题,她觉得 压力巨大,却又不得不一一乖巧地回答。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以后,终于看到沈昱城 从楼梯上下来。 同沈父告别之后沈昱城送季冉回家,她有些不快,一路都不搭腔,直到下车前 才说:“你没有告诉我你有这样的安排。” “我也是临时起意。要拉近和他的关系,这样最快也最有效。”沈昱城手指在 方向盘上点了点,侧脸说道:“你也看到了,对我结婚的对象,他心里早就有自己 的人选……”他顿了顿:“但我不可能受他摆布。” 豪门联姻之类的事情她也早有耳闻,季冉懒得问他是谁,有些心烦地说:“可 是……” “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你同他们都还很陌生,相处起来会让你不自在。”沈昱 城看着她想了想:“不如这样,下午你也听到了,下个星期子惜就放国庆长假了, 他们希望我同他们去度假,那时你也一起来吧。” 季冉没有什么表示,注意力倒是被他话里的另一个名字所吸引,静默良久,还 是想要确定心里的一个疑问,转过脸与他对视说:“你妹妹是刘姨和你父亲的女儿, 对么?” 沈昱城动了动唇,却没答话,最后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说:“嗯,你回去 吧,改天见。” 他回答的声音那么轻,季冉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真正地说过。 其实除去这些无人知道的约定,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后来的几 天,同以往一样,季冉和沈昱城在床上交流的时间远比正常时候要多。那晚一直折 腾到凌晨,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自己去浴室,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有些昏昏欲睡,一直 到温水都变凉,她突然觉得发冷,打了个喷嚏才清醒过来。季冉连忙站起来拿浴巾 把自己擦干并包裹好,出了卫生间的门却发现卧房里没有人。她又觉得口渴,想要 去一楼倒水喝,路过书房的时候,许是房门没有关严,她不小心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的声音,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这么晚是因为我还在加班,你又是什么理由?”是沈昱城的声音,大约他在 和谁打电话。他的声调听不出喜怒,却又仿佛带着刻意的平淡。 “……噢,你们导师真有点不近人情,放假前还有这么繁重的作业?” 这话说完之后他很久都没有动静,也许是跟他通话的对方一直在说话,季冉忽 然有种推门而入的冲动,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抑制不住 地勾唇微笑,可过了一阵,沈昱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来:“唔,你早些睡吧,太晚 对身体不好……对了,中药一定要坚持吃。” 季冉未曾见过他这样婆妈,在门前站了一阵,忘记自己原先是要去干什么。突 然她被脚边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吓了一大跳,心脏都提到喉咙口。低头一看,原来是 沈昱城家里新出现的那只狗。他说自他母亲过世,刘姨搬进他父亲家后便因为对毛 发过敏,想要把它送走,但刘子惜又很舍不得,于是便托付给他。 那雪纳瑞在她腿边蹭了几下,低低哼了几声,季冉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又觉 得它应该不懂,因为它又更大声地叫了两声。季冉听到沈昱城往门口走来的声音, 连忙转身回房,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么一点的慌张。 她听见门口的动静响了一阵又消失,过了好一会忍不住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却 正好在床边坐下来,看到她醒来,笑了笑说:“还不睡?” “就睡。”季冉看着他躺下来,手一横搭在她的小腹上,腿也贴过来,有些热。 “后天出发,你东西收拾好了么?” “……唔。” 不知沈昱城刚才是不是抽过烟,季冉闻到了一点清淡的烟草味。平日她并不觉 得难闻,现在却觉得有些呛,话也不愿多说。她紧紧地闭住眼睛,却完全没有睡意, 连肢体都莫名地僵硬。过了一会,她却忽然听到耳边的人开口说道:“你这样帮我, 我很感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