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日沈昱城与他父亲两人要单独徒步去一个峡谷。他走之前季冉已经醒来, 懒散地躺在床上,目光却随着他的身形游移。可能是他极少穿这种运动休闲的装束 的缘故,她竟然觉得这人看着有些陌生。他的神色并不轻松愉快,想来今日的出行 他也并不情愿。 “我知道你跟沈世鸿在一起会有些拘束。”沈昱城基本打点好后见她大睁着眼 睛,在她床边坐下来,一边扣着自己衣领的纽扣,一边没什么表情地说:“你今天 可以放松一下,去给朋友或者你家人买点纪念品之类的,不如你叫上刘姨和子惜一 起去。” 还真是好提议……季冉完全无话可说。昨夜又是没有睡好,她眨了眨干涩的眼 睛,又听面前的人开口道:“如果你不舒服,不想出去……那这酒店里的民族特色 餐厅还不错,也可以让他们送上来,记我账上就行。” 他说到后面语气越发轻柔,望着她的眼睛里还带了一点清浅的微笑,季冉终于 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沈昱城又笑睨了她两秒,突然毫无预兆地撩了撩她微微遮住 眼睛的碎发,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小声说:“那我走了,晚上见。” 季冉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才回过神,翻了个身,明媚却不耀眼的阳光正从敞开 的窗帘里投射进来。她又侧身抱住被子,胳膊在双人床的另一边扫来扫去,不知道 上面的暖度是日光还是刚才那人余留的体温。 她对沈昱城的行为时常不能理解,就比如刚才,他那样亲密的举止出现在这种 平凡而又没有任何肢体交集的早晨,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还有昨天晚上,季冉无论哪般也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欺骗她。 她又赖了会床便起身,刚把自己拾掇整齐,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季冉本以为是客房服务,但门外的人是她着实没有想到的,一时竟像是哑了一 样。倒是刘子惜笑盈盈地说:“嘿,你起了吗?没吵醒你吧?” 她似乎化了淡妆,脸色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苍白,整个人显得青春漂亮又有 亲和力。季冉顿了顿,摇摇头说:“没有,沈昱城出去了,你有事吗?” “我知道他跟爸爸出去了,我是来找你的。” 她更是惊讶,微微一挑眉梢,门外的人接着说:“我妈说昨天太累,还没缓过 来。我想去城里那些艺术小店逛逛,你没事的话,能陪我去吗?” 季冉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她以为这女孩子是有些厌恶自己的不是 吗?而事实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对刘子惜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好感。 见她似乎有些犹豫,眼前那张漂亮的脸又笑了笑,撒娇一般地恳求说:“走吧 走吧,今天天气可好了,还可以去看看雪山。” 那对她来说倒是个诱惑,季冉又考虑了几秒,答应说:“好,你等我换套衣服。” 刘子惜果然是去采购的,一路买了不少东西,驼铃,银器,手编发饰,还有一 些木雕的艺术品。季冉总觉得她看来十分虚弱,主动帮她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拿了 过来。后来在一家小店她看中一款暖色调的披肩,布料柔软,看起来颇具纳西风情。 季冉觉得与母亲很搭,与店主侃了半天,最终以很低的价格拿下。 “何必这么费劲地讨价还价呢?”刘子惜拎着自己的东西倚靠在小店的门框上, 表情有些不耐烦,出门的时候说:“难道沈昱城不给你钱吗?” 她一下有些愣,刘子惜问得理所当然,上挑的眼角好似有些清傲。季冉低下头 看地面,片刻之后平静地说:“不是钱的问题,在小店买东西,讨价还价也是种乐 趣。” “噢。”刘子惜又唇角上弯地笑了笑,貌似真诚地说:“可你刚才买的披肩颜 色又素又暗,比较适合老人,这也是沈昱城的品味吗?” “……那是买给我妈妈的。” “你真孝顺。”刘子惜不辨真假地说。两人安静地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开口道 :“月底沈昱城生日,你打算送他什么?” 季冉又是无言以对,其实她根本从来就不知道沈昱城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一 时想不到什么,又怕随便说出一个礼物会惹人嘲笑,只是犹豫了几秒,对方的问题 已经紧逼而来:“你还没想好?该不会是忘了吧?” 她的口气实在让人心里很堵,季冉深呼吸了两次,还是放缓脚步,看着她轻淡 地说:“礼物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他和谁一起过,怎么过,你说是吗?” “你说的对。听说你们在一起一年多了,那去年他的生日也是你陪他过的吗?” 刘子惜仍是一副无害的笑盈盈模样,仿佛早就确定了什么事情。季冉已经猜到 她话里的意思,滞了片刻终于憋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根本不是真正喜欢他。”对方倒也无所谓同她摊牌,理所当然地说: “他也不可能真正喜欢你。你们貌合神离,都还没有他同他前几个女朋友关系近… …我不知道沈昱城干嘛要跟你结婚,但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要钱,你想要多少?” 季冉震惊于她的直接,停下步子,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什么来,或许她应该像电 视剧里的原配那样给她一巴掌让她不要诋毁自己,再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们的感情 是多么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但她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人讥诮又笃定的神情,居然 一下失掉了全部的底气。 “你总不会以为爸爸真的会同意你们结婚?”刘子惜也站定,似乎早就料到她 会有这样惊愕和不知所措的反应,轻轻冷笑了声:“你觉得可能吗?还不如现在放 手,可以得到一点好处。” 她们的声音并不大。季冉暗自咬了咬牙,仍然觉得站在街上与她讨论这样的话 题很让人不能接受。又顿了几秒,她稍稍把下巴抬高了点,似乎这样她就能更有气 势一些:“我知道你为你哥哥着想,生怕他被人欺骗伤害。但不管他喜不喜欢我, 我们关系近不近,现在是他要同我结婚,你来劝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劝他?是不是 你知道他不会听你的话,不会因为你不情愿就改变决定,所以才来对我威逼利诱?” 季冉觉得人的潜能真是无限的,可能真是被逼急了,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 能把话说得那么流利。刘子惜像终于被她戳中痛处,抿紧了唇,目光也变得犀利。 “你未免得意得太早。”她寒凉地笑了笑:“如果我去劝他,你真的以为他不 会答应我?你到底为什么跟他在一块,你以为他不清楚?被人一脚踹开和自己主动 离开,哪个姿态更好看一点,你真的想清楚了?” 季冉对她一连串的质问再也答不出什么,像是有股厚重的气压抵在胸口,让她 连呼吸都不顺畅。她真不知这女孩子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开罪了她。 莫非每一个出现在沈昱城身边的女人她都要这样盘问和挑衅? 见她良久不答话,刘子惜似乎以为她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轻蔑却又有些气愤 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季冉看着她走远, 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阵, 突然干什么都没了心情。 她独自返回酒店,在房间里看了半天的旅游频道,中午的时候想起早晨某人的 提议,便让酒店楼下餐厅送了几样特色菜上来,用自己的信用卡结了账。她本想化 悲愤为食量,可越想越吃不下,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这里的消费真是宰人, 她想不通方才为什么要自己掏钱。既然被人说得那么不堪,还不如把罪名坐实算了。 季冉又觉得有些孤单,也许是环境和人群都很陌生的缘故,她也不愿意再独自 到街上去,午饭后便把所有窗帘都拉上,整个空间变得一片昏暗,她小睡了一觉, 梦里好像有人在不断地诅咒她,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 后来一直等到傍晚,终于有人开门回来。 沈昱城显然对这一团黑的空间有些吃惊,稍愣了一下方才确定没有走错房间。 季冉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心情仍没有缓过来,看向门口的眼神 似乎有些怨念。 “你在看恐怖片么?怎么这么暗?”十步之外的人没有把灯打开,径直朝着她 的方向走过来,好奇地往电视里瞄了两眼。季冉没心情回答,眼睛也只盯着墙上的 平板电视。沈昱城却似乎十分愉快,把手表脱了丢在床头柜上,顺势也在床边坐下 来,手肘后支着身体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同她一起看那个无聊狗血又幼稚的青春偶 像剧。 沉寂了几秒沈昱城又侧脸看她:“你怎么不说话?”他坐得离她很近,鼻息几 乎扑在她的脸上,半是调情又半开玩笑地说:“你表情不太好,怎么了,谁惹你了? 谁敢让你不高兴……我就让他不好过。” 可能是看电视看得太久,季冉觉得眼睛有点酸和胀,轻轻眨了几下,终于也转 回头来看着他。光线黯淡,眼前这人的五官都好像变得温柔了些。她不自觉地抿了 抿嘴角,稍微捋顺自己浮躁的心气,轻轻叹了一声说:“没什么,你今天怎么样了?” “还不错。沈世鸿果然又开口劝我回去,说他老了想退休了,把最大的那家公 司先全部托付给我……”沈昱城眯起眼睛笑了笑,得意得目光越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地方:“那家起码占集团总资产的百分之二三十,我考虑了一下,就顺水推舟地勉 强答应了。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其实沈昱城说的每个字季冉都没有留心听,完全不知他说了什么,只是一直目 怔怔地看着他。她不知该不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她又该怎么说呢?你家人 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约沈昱城每个女友都被他的 家人这样质疑过,又或者,她只是想找个人随便说一说,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而已。 她的表情犹疑又奇怪,沈昱城抬手拨了拨她嘴边的一络头发,动作不轻不重, 也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味。他微挑着眉有些好奇地睨着她,季冉也看着他几秒,突 然一瞬间有个冲动。她缓缓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稍稍用力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扯过 来。 她也不想做什么,只是好像突然有点累,想找个支撑物靠一下罢了。 她极少有这样的举止,身旁的人也愣了刹那,却似乎对她的主动很是受用。沈 昱城揽住她的肩把她拖过去,季冉也配合着后仰躺下,把头搁在他微微支起的腿上。 他拈了几缕她散在肩头的卷发在鼻尖嗅了嗅,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弧说:“好香,你 抹了什么吗?” “洗发液。”季冉一手搂住他的腰,声音有些无力:“我本来以为这里会很有 意思,没想到跟很多旅游景点也差不多。” “那可能是因为你没找着好玩的地方,你今天去哪儿了?” “……哪也没去。” “是么?”沈昱城低低笑了两声,几乎抵住她的额头:“你就呆在酒店一天, 养精蓄锐地等我回来?” 他向来能很自然地把这种话说出口,可季冉此时也并不觉得厌恶,相反,她竟 然觉得这怀抱有些窝心。愈发黑暗的光线里她快要什么都看不清,索性侧过身往他 的胸膛里钻了钻,似乎那是她寻求温暖的一种本能。季冉感觉到沈昱城把她盖住脸 的头发别到耳后,又用双唇轻轻磨蹭着她的耳垂,最后软软地含住,湿润温热的触 感慢慢向她颈下的肌肤转移。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宝贝儿……等等。”沈昱城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一手架住她一手往裤袋里 掏手机,看了看号码接起来,有些疏离地说:“您有什么事?”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沈昱城却蹭地一下坐起身来,神色也变得冷峻:“您别急, 我现在过去。” 他挂电话便着急起身,重新把自己衣襟上的纽扣扣好:“刘姨说子惜心肌炎有 些犯了,又不知道她的药是哪个,我去看看。” 季冉被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说:“怎么会?她今天出门还好好的!” 前方的人又回过头,蹙着眉疑惑道:“是你跟她一起出去的?” “不……”季冉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张口结舌地说:“我只和她走了一段,后 来她自己走了,她……” “你让她自己走了?!”沈昱城顿时睁大眼睛,似乎不可思议又极其生气的样 子,声音都变得狠厉:“你让她一个人去登雪山?你知不知道她心脏病有多严重? 这里海拔本来就高,她走上半小时一小时就已经够困难的了,你是不是想害死她!” “我没有,我不知道!”她慌张地大声辩解,完全不知所措。 沈昱城完全不听她说什么,大步离开,摔门而出。重重的轰隆一声,震得屋里 的人耳膜都在疼。 他走后季冉一直呆坐在床上,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她真的不知道状况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她思维僵滞,只是有一些气恼,还猛然有一点想哭的冲动,更想立刻 逃离这里,很想很想。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