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一晚直至深夜才有人开门回来,季冉侧身背对着脚步传来的方向一动不动, 俨然像是完全熟睡了一般,虽然她发觉自己那一侧被压着的手臂和腿都快要麻得失 去知觉。 她在这几个无声又孤寂的时刻里零零散散地想起一些事情,那些片段一点点地 拼凑起来,让她迷惑的同时还有更多不明缘由的慌张。像今晚这样的状况已经不是 第一次发生,在她同陈竟去参加贺先生的聚会而被沈昱城半途带走的那一晚,他接 到一个来自医院的电话,也是这般毫不犹豫地匆匆离去。 如今想来,大抵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季冉记得她那时也曾有过怀疑,可忘了 是出于什么缘故,后来那件事没怎么被她放在心上。现在若是仔细回忆,这两次的 场景,还有沈昱城接到电话后那种担忧焦急的神情,居然是那么惊人地相似。 季冉的手触到脸旁的枕头,不知为何那里濡湿了一小片,微微用了一些力气攥 住,连同手心都变得湿而凉。她还感觉眼睛涩涨,心口也无端端地格外沉闷。她听 到沈昱城去了浴室洗澡,水流声滴滴答答地,让她越来越浮躁。后来过了一阵,她 身后的床终于因为有人躺下而轻微地下陷,季冉吞咽了一下上涌至喉头的气息,死 死地闭住眼睛。 “你睡了吗?”耳边忽然有人很低很轻地说了一句,她仍是装睡,连身体的呼 吸起伏都刻意放缓。 没有得到回应,沈昱城似乎长长地呼了口气,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别的什么理由。 他拉了拉被子,静躺了一阵,又慢慢从后面伸了一只手过来环住她的腰,前胸贴后 背一样地抱着她。他动作轻缓,平稳暖热的鼻息却一下一下规律地扫在她的耳后。 这是沈昱城睡觉的习惯,季冉想推开,却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醒着。她感觉肢 体僵硬,却又咬牙忍得很难受,像全身的血液里有小虫在爬。她又再次睁眼,但目 光却是涣散的。 想必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妹妹已经安然无事,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安心地很快入 睡。或许相比起刘子惜,其他人其他事对沈昱城来说都不重要,所以他才好像把之 前斥责冤枉她的事情都全部忘记了一样。季冉可以把他那一刻的冲动归结为他当时 太过着急和紧张,可这样的认知并不让她好过多少,相反莫名地让她更加气结。 隔日早上沈昱城告诉她,因为刘子惜身体的关系,这趟旅行要提前结束,已经 订了晚上返回的班机。 他神色并无异常,只是显得有些遗憾。季冉与他相反,在心里大为庆幸。但她 仍然十分不快,冷淡地应了声“好”,然后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的行装其 实很少,只好动作慢而又慢,以此来谋杀时间,也避免与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再作 交谈。 “下午回来再收吧。”沈昱城坐在桌边,把他面前的电脑合上,转动座椅朝着 她的方向。刚才季冉无意地扫了几眼,他是在看北辰的股票。 “你来一趟却哪都没去,难道不觉得遗憾?”沈昱城双手十指交扣,若无其事, 嘴角还仿佛噙了点微笑地提议说:“还剩些时间,不如我同你出去转转,你想不想 去骑骆驼?” “不想。” 季冉仍兀自忙碌,对他不理不睬。身后的男人安静了一阵,不知是不是她听错 了,沈昱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我知道你还在不高兴。”这位大少爷居然破 天荒地道歉说:“昨晚我有点太急了,你的确不知道子惜身体不好。她也说了是她 自己要去雪山的,不关你的事……对不住。” 季冉只是更加觉得可笑,拨弄了皮箱的密码好一阵,摩擦的钝挫声好像让她的 听觉都变得迟缓。几秒后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回身冷眼看着对面那个人,哼笑了 声说:“沈昱城,你觉不觉得你自己很矛盾?你为你妈妈不平,不惜利用我帮你保 住她的财产。可是你父亲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你又那么紧张……你真的不想让她们 得到一分钱吗?其实你恨不得掏心挖肺,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叫她帮忙,那难道不是多此一举自欺欺人? 沈昱城一时没有回答,像是被她那么激烈的语气惊到,只是直直地看着她。晌 久后又低下头,声色也变得低沉:“这是两回事。” 季冉还没来得及嗤笑出声,面前的人又沉沉地开口:“我妈之前……用过很多 手段,刘姨家几乎家破人亡,子惜的心脏病,也算是间接因为她。”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在帮你母亲赎罪?” “我没有这么说。但我妈之前的确把别人逼到绝地,也把自己逼到死路,所以 后来才会那样……可不管他们三个人怎么争斗,子惜都算是最无辜的牺牲品……” 沈昱城眼神黯淡,顿了顿接着回忆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刘姨抱着子惜跪在我妈的 面前哭,她那时候已经昏迷不醒。外面还在打雷下雨,可我妈直接让管家把她们轰 出去。后来沈世鸿赶回来把她们送到医院,子惜差一点就死掉,后来就算救回来也 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全身上下都插着管子,昏迷的时候都痛得抽搐……她那时候 只有六岁,我从头到尾看着这些,你让我能怎么想?” 季冉觉得自己听了个荒谬而夸张的故事,狗血程度绝不亚于八点档的电视剧。 脑海空白了许久,双腿都站得有些麻木,她才轻声地问他说:“所以你只是可怜她, 对吗?” 季冉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她想要沈昱城什么答案。 “我想是吧……”沉默了很久很久,面前的人终于这样答复。他眼神飘忽,面 色沉郁,似乎连自己也不能确定。 从景点返回B 市后的半个月间,季冉只去过沈昱城的宅子两次。一次是他请她 吃饭,说是答谢她假期的陪同。虽然他未说出口,但季冉感觉他似有些道歉的意思, 便也勉强应承下来。在氛围颇好的二人包间里他们交谈不多,但白葡萄酒却意外地 很醉人,等她从迷蒙中苏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他家的主卧里。 另一次是她陪沈昱城去一个商业名流的宴会,其实这种场合本没有她什么事情, 但因为那天沈昱城的父亲也在,他也就不便带什么别的女人。晚宴结束后,时间已 经很晚,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同他回去。 那晚沈昱城心情极好,季冉想她也大概知道原因。她偶有关注北辰的股票,沈 昱城回去接手之后它便连续几天涨停至停牌。她一边看着他在书桌前研究股指和新 闻一边摘掉自己那些个繁复又累赘的耳饰,家里的狗还在用嘴轻扯着她的礼裙裙摆, 用身子蹭她的脚踝。不知为何,这只雪纳瑞倒是跟她很亲昵,回来后第一次来这房 子的时候恰好周嫂过来帮它洗澡,难掩惊讶地低声说了句:“它平时对生人很凶… …季小姐,它同你有缘分。” 其实季冉从未做过什么,只是觉得它已显出老态,又时常很孤单的样子,看着 十分可怜,就总是轻轻抚摸它的头。 沈昱城迟迟没有睡下的意思,她周身困顿,早他一步爬上床睡觉。睡得迷迷糊 糊的时候听到耳边有清脆的声响。季冉眼睛睁开一条缝,面前正伏着一个人,右手 肘撑在她的耳边,左手提溜着一串钥匙。 “睡着了吗?”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笑得眼睛也眯起来:“有件事我要拜 托你。” 季冉轻微地翻个白眼,合上眼帘继续睡,都已经吵醒她了还明知故问,真不想 搭理他。 “周嫂要回老家,麻烦你这段时间照顾一下毛毛。” “不是有钟点工吗?”她懒散地推托。 “你没听说么,它可厉害了,把钟点工咬得要去打狂犬疫苗……不然我又怎么 会麻烦周嫂过来?” “我也怕它咬我。” “你人见人爱狗见……”见她睁开眼睛瞪他,沈昱城又立即微笑改口:“嗯… …毛毛见了你也喜欢你,它不舍得咬你,你却忍心拒绝它么?” 季冉斜视着他,过了晌久才半真半假,又略带着不满和讥诮说:“我要陪你演 戏,现在还要帮你看狗,你真是物尽其用。” 沈昱城又开始玩弄她的头发,越笑越诡异越笑越玩味,“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 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对她上下其手,尽挑她发痒的地方撩拨,被季冉不耐烦地甩 开,她现在只想睡觉。 见她的确没有兴致,沈昱城的动作也逐渐停止,只是还在一直不声不响地绕着 她鬓角边的碎发。在季冉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不知她是不是在做梦, 她记得似乎有 人执起她的手,来回抚过她的手背,动作轻柔,意味不明。 在后来去上班的时候季冉才发现那串钥匙已经稳当地放在了自己的包里, 钥匙 扣上有个造型精致的吊坠。她把它拎在面前晃一晃,铃声清响,还能把光折射出几 种颜色,非常好看。于是她便说服自己勉为其难地留着,而事实上沈昱城的住所舒 适又方便,设施一应俱全,交通还很发达。他时常早出晚归,周末也时常要在外面 应酬,住在他那里并不会觉得不便,与她平日独居没有太多差别。 只是季冉未曾想到的是,那个周末连续两天,她都遭遇了不速之客。 周六下午的时候她带着那只雪纳瑞去宠物医院做检查,快到傍晚的时候才返回, 刚从电梯里出来,目光便与家门口一个人相撞。季冉的脚步立马顿了一下,心口也 想落了块大石头一样堵。对方看到是她之后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僵着一张本就 苍白的脸盯着她,一时间只有季冉身边的狗大叫了几声,仿佛遭到陌生人的入侵。 刘子惜看着它拍拍手,又蹲下身来说:“毛毛你怎么那么凶啊,你不记得我了 吗?” 她弯了弯手指招呼它过去,雪纳瑞犹豫了一阵才慢慢地去嗅她的气息,像是突 然认出了面前的人,绕着刘子惜转来转去,动作十分轻快。 季冉无语地看了一阵,真想直接绕过她们进门,可无奈这一人一狗又挡着路, 她掏出门钥匙说:“你哥不在,你有事吗?” 对方闻言终于站起来,视线却在她手中的钥匙里转了又转,方才抬眼笑笑,语 调却并不客气地说:“我有事要亲自告诉他,既然他不在,麻烦你让他回来后给我 个电话。” “他很晚才会回来。” “多晚都没关系,我会等他。” 季冉再也无言以对,冷然和她对视几秒,抿了抿唇又撇开眼,对方不知是在自 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她听:“这钥匙坠子送了他那么多年也没丢,但转送别人的时 候,好歹也取下来啊。” 季冉握住钥匙的手轻轻地攥了攥,再次暗自咬牙,什么也不说。刘子惜转身走 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弯下腰对着雪纳瑞拍手说:“毛毛毛毛,我走了,你送送我 吗?” 狗跟着她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回头看了看季冉,似乎犹豫了一阵,又调头倒了 回来。 “坏家伙,墙头草!”刘子惜笑骂了它两句,然后站直身子轻蔑地扫了季冉一 眼,终于转身离开。 季冉回家之后把钥匙用力丢在客厅茶几上,哐当地一声,甚至不知有没有把桌 面的玻璃划出痕来。她坐在沙发上觉得干什么都没心情,过了一阵突然又坐直,拿 过钥匙把上面的装饰用力摘掉,再一顺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又给毛毛盛了些狗粮,突然觉得心里舒畅,摸摸它的脑袋赞扬了句“乖”, 它埋头吃了一会又舔了舔她的手指,无辜的眼神巴巴地看着她。 那晚到临睡前季冉才轻描淡写地把今天刘子惜来过家里的事情告诉沈昱城,他 顿了几秒才说:“噢,太晚了,明天我再打给她。” 她不知为什么语气会变得那么酸:“人家说了,不管多晚都等你。” 沈昱城又似犹豫了一阵,直接灭了床头的灯:“算了。” 季冉侧身背对着他,那一整晚却都没有睡好,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她眼前的衣橱 上,她身后那个影子的动静也那么清晰地丝毫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沈昱城辗转反侧, 心事重重,不知到几点才睡着。 第二日季冉醒来时沈昱城已经不在家,她不知他去了哪里,更加不愿意去猜想。 她坐在床上好久才起身,莫名地有些难过和心寒。后来晚一些的时候她无所事事, 一个人在家里做瑜伽,听见门铃的声音时她条件反射一般地跳起来去开门,门外却 是她没有意料到的面孔。 林阳稍稍吃惊了一下,又很恭敬有礼地说:“季小姐,请问沈先生在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