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几日后的一晚季冉突然半夜被疼醒,其实平日里她痛经的症状并不严重,而且 这都已经是最后几天。然而这次有些反常,加上那天她又不小心吃了些冰凉的东西, 现在恨不得在床上左翻右滚,硬是憋出了一身汗。转头看看,一旁的人还在熟睡。 她睡得早,不知沈昱城是几点睡下的,他近几天都时常不见人影,不知是不是工作 上事情太忙。季冉去了一趟洗手间,后来没有回到床上,而是走出房间,反手关门。 她想也许换个姿势坐一会痛感就会减轻一点,只好又去了沈昱城的书房,把很 明亮的日光灯打开,坐在了他平时办公的转椅上。老实讲她本不愿再踏入这个空间 一步,可二楼就只有主卧和书房能够看见外面漂亮的夜景。除此之外,似乎也无他 去处。 季冉在桌上发现沈昱城的半包香烟,还有一个很精致的打火机。她不会吸烟, 但是她记得不知在哪看过说尼古丁有镇痛的效果,另外还不知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 她点燃了一支,猛地吸了一大口,结果马上被呛得拼命咳嗽。只好用两指夹住,一 边漫无焦距地看着窗外宁静的夜晚,一边闻着烟草的清淡香气。 过了一阵她又把转椅转回来,面对着办公桌。桌面上摊着许多纸张,旁边是一 个她眼熟的文件袋,就是林阳前两日送来的那个。季冉随手拈起两页,原来是刘子 惜之前的病历和档案,像是从某个县城的小医院被调出来的,年代也有些久远。她 随意扫了几眼,无一不是她六七岁之前的报告。 忽然她的目光在移到其中的一页纸张时蓦地停顿,首先印进她眼睛里的是那六 个大字,视线下移,那是一份表格状的文件。她犹豫了一瞬才缓缓把它抽出来拿在 手上,心口就像前两天发现他们的照片时一样紧张。可她还能控制得住,镇定地看 了很久,确定每一行里的每一条信息都仔细看过了才放下来。 季冉一度以为当真相到来的时候,定然会惊天动地天翻地覆,起码要像龙卷风 一样,瞬间就能把她的思绪卷噬吞没。可她从未想到,真相两天前久已经静静地躺 在这个纸袋里,然后在这么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等着她不经意地发现,所有动静 都还不及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所泛起的涟漪。 她曾离真相是那么近,如果在那天就打开这份文件,她这些天也不需要有那么 多不安的揣测和怀疑。好在现在得知也不算晚,只是迟了几天。季冉觉得自己的心 情实在复杂而古怪。一方面她最不愿相信的事情已经赤^ 裸裸地摆在眼前,与她猜 想的别无二致,简直像有人直扼住她的咽喉。另一方面她又竟有种拨云见日,尘埃 落定的释然,只是心口有点空,仿佛里面装着一个无底洞。 烟蒂上的一撮灰落在了那张纸上,季冉想用手去拨,又好像有滴水“啪”地一 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后来她不知静静地坐了多久才回到漆黑的房里,爬回床上凑 到沈昱城身边,伸长了手紧紧地环抱住他,手指攥住他的衣服,头也靠在他的胸膛 上,小腿来回轻缓地蹭着他的膝盖,像一根藤蔓一般地缠住他。其实她只是想让他 身体的热度温暖她的小腹,让她不要那么痛。可她的眼睛那么不争气地发酸,就好 像是临行前非常非常地舍不得他一样。她伏在他身上默默流泪,越来越汹涌,无论 如何都止不住。泪滴从她眼角溢出来,斜斜流淌,划过鼻梁,最后缓慢地滴落到他 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 她不爱哭,也极少哭,如今却居然控制不住。季冉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却有人 搂了搂她,迷糊地说:“没事,不哭。”她吓了一跳,马上抬脸去看他,可沈昱城 明明还在熟睡,他不过是在做梦罢了。 而季冉不用想也知道,他梦里安抚的人,绝不会是她。 几日之后,季冉听说周嫂探家的假期结束,便打了个电话请她过来沈昱城家里 一趟。周嫂来了以后帮那只雪纳瑞洗澡和梳理毛发,她对季冉说:“辛苦你了季小 姐,这段时间毛毛还听话吗?” 季冉点头说:“它很乖。但我还是不太会照顾它,上班的时候也不能陪它出去 散步,以后还是要麻烦您过来,可以吗?” 周嫂没有推托,应了声“好”,毛毛抖着身体甩出一些水花来,抬头无辜地看 着她们俩。安静了一阵,季冉又问:“很久没看见沈伯父和刘姨了,他们身体还好 么?” “他们都挺好的。” “那就好,刘小姐呢?” “她还像以前一样,时好时不好。”周嫂平淡地说:“她一直坚持保守治疗, 前段时间才终于同意动手术,最近都在静养。” 这个消息却是季冉从不知道的,她愣了片刻才问:“手术有风险吗?” “什么手术都是有一些风险的,您说是吗?”周嫂微微垂眼,面无波澜地说: “不过沈先生说是从国外请的专家,把握会大一些。” “噢。”季冉知道她说的是沈昱城,想起那些文件,笑了两声,释然一般地说 :“难怪他最近早出晚归,原来是在忙这些事情……他同刘小姐的感情真好。” 她只是随意一说,虽然这话也是发自肺腑。不想向来沉默的周嫂却安静了几秒, 突然开口道:“季小姐你不要误会,沈先生自小和子惜小姐一起长大,那时候老先 生又忙,太太又长期在医……”她没有继续,顿了顿说:“所以他们感情才比较亲 近,不过我看得出来,沈先生对你很好。” 季冉愣了一下,听她的意思,原来刘子惜的身份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从头到尾 就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季冉低头笑笑,轻声说:“是吗?” “是的,您和沈先生很般配。” 她其实并不是想问这个,却也没有澄清,只是浅笑着逗狗。 周嫂离开后季冉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全部就只有一个行李箱。她最后给 那只雪纳瑞倒了些狗粮和牛奶,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犹豫,只是在关门的时候毛 毛追在她身后,不停地在门的另一端用爪子挠着门,发出低哼的声音,就像在哭, 听起来很可怜。季冉觉得心里有点软,陷进去一小块的感觉,最终却还是离开。 她很久没有回自己的家,竟然有些陌生感,第一个晚上,非常平静,也没有人 打电话来骚扰她,或许沈昱城那晚根本没有回家,也没有发现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然而第二天也十分平常,两天后她在公司上班,临近中午时才终于接到电话。 季冉看着那个号码,任由它响了一阵才接起来,尽力平静地说:“以前不是说过吗, 我在公司的时候不要打给我。” 对方似愣了一下,方道:“你在公司?我以为你出差去了。” 季冉静了静,“没有。” “那你是觉得住得不方便?”沈昱城也停了一秒,“你搬走也应该同我说一声。” “我忘记了。”她轻描淡写又无所谓地说着:“没有不方便,只是没有自己家 里自在。” 对方一时再不说话,空气也像是变得凝滞起来。她想,既然无话可说,不如挂 机算了。可还来不及动作,沈昱城又说:“那我们的约定还算数么?” “你真的还需要我的帮忙吗?”季冉冷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对方应该听不见。 沈昱城很快答:“需要。” 他这样的肯定反倒叫季冉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口,眼风往旁边一扫,刚才掏手机 的时候从包里半掉出一串钥匙。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她从他家离开,以为该收拾的 都收拾了,该还给他的也没有留下,没想到最重要的东西还在自己包里。她越看越 觉得气闷,恨不得现在就把它扔掉,开口说道:“你家的钥匙还在我这里,不过钥 匙坠被我弄丢了,你在哪里,我拿去还你。” “现在?”沈昱城好像有些惊讶地说:“我——我在医院跟子惜做术前检查, 你不用麻烦,改天再……” “医院,是那个吧?”她极其讨厌听到那个刺耳的名字,打断他的话报了一个 地名,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那么坚持,简直固执地可笑:“不麻烦,不就在我们公 司附近吗?我下班就过去。” 季冉趁着午休时间到了医院,不想失礼便买了些鲜花,在贵宾病房门口做了很 多心理准备才敲门进去,不想里头并没有那个她不想见到的人,只有沈昱城一个人 站在窗前,不知在看外面的什么。他听见声响,转身回来看到她,眯了眯眼睛,上 挑的音调:“你来了?” 季冉把花放在一旁,走到他跟前从包里拿钥匙,面色和动作都平静无波,可拿 出来之后对方却没有接,睨了她手上的东西一眼,手仍插在裤兜里,不知所谓地说 :“毛毛每天早晚都在叫,吵得人睡不着觉。” “你可以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就在你家隔壁那条街。” “我想可能只是因为没人陪它玩,它有些想你。” “我只是照顾了它一小段时间,它哪会这么舍不得我?”季冉觉得好笑,便真 的笑了笑,表情自然无害,却是暗讽什么一样地说着:“再找个别的女人陪它就好 了啊。” 她的手一直举在空中,沈昱城不再说话,低了低头,缓慢地抬手把钥匙从她手 心里拿走,沉吟了几秒,又抬眼道:“对了,我今天找你是因为,过几天有个我有 个商业活动要出席,沈世鸿也要去,你看如果你没事的话,是不是可以……” 她云淡风轻地打断他:“再说吧,不知道有没有空。” 季冉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又被人推开,刘子惜穿着病服同一个护士一起进来,看 到她时嘴角的浅笑立马僵住。季冉在她开口前捞起一旁的花,真心地笑笑说:“你 回来了?这是给你的,祝你早日康复。” 她说完没等对方反应就跟随者护士的脚步出去,顺手把门也带上。她本该大步 不停地离开的,可她又鬼使神差地停住,僵硬地站在门口。 十秒钟后,门的另一边果然有人生气地大声说:“你为什么要叫她过来,你明 知我不喜欢看到她!” 另一人没有说话,女孩的声音又气愤地响起来:“你就这么喜欢她吗,你就不 能只是陪着我吗?说不定我这次就死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才让我做 手术的?我死了你就可以安心地同她结婚,爸爸也没理由不同意了!” 刘子惜说着说着便带上哭腔,哽咽好久,季冉才在其中听到一个可辨认的声音, 低沉而冷静地说:“你不会死的,这次只是小手术,你会平安。” “你为什么逃避我的问题?你也一直在避着我,阿姨死了以后就更是这样!我 知道你难过,可那关我什么事?你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你之前就老是找一堆女朋 友来气我,现在又要跟这个女人结婚。她除了漂亮点又有什么好?她了解你吗,她 喜欢你吗?你又真的喜欢她吗,你想要的她能给你吗?” 季冉几乎咬破唇,再也不想听到另一个人否定的答案,匆忙地举步离开。 可惜她又走得太快,没有听到房里的人沉静许久,低缓地说了句:“你不是我 ……你怎知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