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沈昱城怔了两秒,伸了伸手,被墙边的人躲开,只好又讪讪地收了回去,赔笑 着说:“还在耍脾气?好好说话不行么?” 季冉瞥眼看着别处,语调是毫不掩饰的不耐:“我跟你好好说过多少次?我没 什么跟你说的了,是你自己三番五次不讲道理,你还想要我什么好的态度?” 她话音落下,空气静默良久,季冉不知沈昱城这样无声地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却也不愿回过脸同他对视,想叫他走,又不知如何再次开口。隐隐焦灼了一阵,终 于听到他说话,声线平稳低沉,似乎还轻轻叹了一声:“你想跟我讲道理,可以… …你现在这么恨我,是怪我曾经让你难过。可我们关系变成这样,难道你没有一点 责任?” “我什么责任?!”她怒不可遏地回眼瞪他:“你难道还想说,我有什么对不 起你的地方?” 沈昱城还是一派平稳的模样,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我原本以为你生我的气, 是因为觉得我戏弄了你,没有把真相告诉你。可后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反而越来越 别扭,又是为了什么,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事实 上,一直到今天,你也没告诉过我,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轻轻 笑了一下:“恩,喜欢我。” 季冉不可思议地把眼睛睁得更大,耳根爬上些烧灼的热感,双手抓紧了床单, 羞恼却强制镇定地反问道:“还要我告诉你?你怎么不说你是虚荣心作祟,就想听 别人对你表白?你经验不是很丰富么,还要别人一字一句地告诉你什么是真情假意? 你怎么能那么无赖?!” “哦……”沈昱城面对指控,反而把笑容的弧度拉扯得更大:“所以你的意思 是,你的确喜欢我,只是不好意思说。”他又往里坐了坐,双手撑在她两边,包围 一般的姿态,轻声笑说:“那我们还闹什么?这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季冉又往里缩了缩,躲不开,只能僵直地盯着他的领口,尽量让声音更狠一点 :“什么皆大欢喜?难道我还能指望,你也对我有一样的感情?” 眼前的人明显怔了怔,唇边的笑容也滞了一瞬:“为什么不能?” “我没有这么天真。”她轻哼一声,像在冷笑:“你心里到底喜欢谁,我还能 不知道吗?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先让我陪你演戏,后来又来我这找安慰。现在你还 在纠缠不休,也不过是你自尊心不允许别人先离开你。其实你何必这样?你处处留 情,随便一招手就有新的人送上门了,还有什么舍不得我这个不情愿的?” 沉默几秒,沈昱城还要说话,季冉连忙抬手挡了挡,脸也瞥向一边,压着眉心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也不会再相信你。” 他似乎终于有点累,或是无奈:“那我只问你,你真的舍得我吗?” “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承认我有一段时间陷进去,但那些都已经过去 了……沈昱城,我只希望我以后同你再没有交集。”她盯着他的眼睛,戒备而抵御, 一字一字说得十分费力,但终究全部说了出来。 “那好吧。”对视很久,沈昱城终于低了低头,眼睛也垂了下去,睫毛颤了几 次:“我下周末就会离开这里,如你所愿。”他抿了抿唇角,像在自言自语:“我 还以为我今天来,回去就可以把机票退了,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决心……” 季冉听到自己艰难吞咽的声音,却再说不出话,喉头隐约发颤起来。她听到沈 昱城沉声说:“恩,那我走了,你休息吧。”然后看着他站起身悄声而缓慢地走出 门去,眼睛一直没有抬起来。她一瞬间有些遗憾,最终的这个黯淡索然的收场,她 连他眼底最后的情绪都看不到。 等季冉终于回过神,整个空间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起伏不稳的呼吸,背脊靠着 墙,从后到前的冰凉。下巴和嘴角有些咸而粘的水花,她随手擦了两下,拉着被子 躺下去,闭上酸胀的眼睛,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看了部有些悲伤而让 人难过的电影。 下午杨慧起床后毫无意外地问起沈昱城,季冉只说“他回去了”,此外再不多 说什么。或许是她肿起来的眼睛实在太遭人注意,对着母亲探究的眼神季冉也只能 强颜欢笑,好在母亲并没多问,只是在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季冉想,她大概是什么都知道的。 后来回到B 市,季冉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就掰着指头对着 日历数日子,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又或者是内心不愿承认。混沌地度过一周,那天 她终于一个人闲不住,去商场转了一圈,结果就撞上一个不期然的相遇。 季冉是实在不愿见着这个人的,只不过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仰着头 站在她跟前,让她想装作没看见都不可能。 那天她恰好并不很有精神,穿平跟鞋,素颜,还带着边框眼镜,从气势上就落 了一大半,但她如今已经不太在意,随手捋捋自己的头发,抬头笑笑说:“这么巧?” 刘子惜也笑,桃红色的唇彩显得她气色好了不少:“是挺巧。”又向她身后张 望,似乎已有所指:“你一个人?” 季冉望了望四周,只是随口答道:“恩,你呢?”说完便似乎觉得不妥,话却 已收不回来,只好又勉强地扯扯嘴角。 “我不是,明天我就走了,临走前约几个朋友告别,约在这附近碰面。”面前 这人的语气是季冉认识她以来最为和善的,唇角也一直维持着风度的上挑。她想, 或许是刘子惜现在已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才会有这种姿态上颐指气使,却在 语调上施舍一般地亲和。但这种仿佛老友闲聊的对白还是让人觉得虚伪做作,她干 笑地“嗯”了一声,转身想走,身后的声音却似乎不愿放过她,又清清冷冷地钻进 她耳朵里:“你除了这种无所谓的表情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你心里明明很恨我, 甚至巴不得我死,又何必笑得这么假?” 季冉恍然觉得无力,站定几秒,又忽然觉得都到了这种时刻,实在没必要再受 这个气,于是转过身,侧目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真的,我是不怎么喜 欢你,但也不至于恨你。我根本不巴望着你死, 有时候死人反而更能让人记得她。 其实我希望你从来都平安顺利,不过,你也就只有这一个武器了不是吗,除了会用 你自己来威胁别人,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说完后仍然面色平静,平静地看着眼前那张脸开始一下一下轻微地抽动,又 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事已至此,嘴上占了上风又还有什么意义? “那也起码好过你。”刘子惜似乎气息不是太稳,却还是轻蔑地笑了声:“我 还愿意牺牲自己,你愿意牺牲什么?你永远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你心里本来 也就是不在乎,那你还凭什么来争,凭什么他要喜欢你?你更让人看不起的是,一 见到自己身边有个更有机会的就立马贴上去了,你哪时想过他的感受?” 季冉听得晕晕乎乎,在心里咀嚼了一阵才终于把她末尾几句话的意思给弄明白, 顿时失笑得不知再说什么好,轻飘飘地说了句“随便你了”便要调头,刘子惜又冷 笑着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嫁进陈家吧,他是什么地位,你是什么家世,你 以为叔叔阿姨会接受你么?更别说你私生活这么乱,除了沈昱城,还不知道倒贴过 多少人,你当他们是对儿媳妇来历不闻不问的人家?” 季冉抿了抿唇,半晌后慢慢侧回半张脸,也轻声笑笑:“那你又是什么家世?” 平静说完,她连那人的表情都懒得知道,只是不疾不徐,却义无反顾地离开。 再后来的第二日,季冉蒙头睡了一天,像是想要把这一整天彻底从岁月里刨去 一样。直到傍晚真正清醒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睡得晕沉而浮肿,连思维都变 得有些迟钝。那时正好夜幕笼罩,霓虹路灯泻进卧室里,那微暖却昏暗的色彩如同 在放一场旧电影,她就像变成了一个自己人生的看客,一丝不漏地把这一年半载的 光阴,从她初遇沈昱城到最后的黯然收场,都仔仔细细地都回忆了一遍。 自那以后,她的生活就陷入全然纯粹的宁静,虽然她必须承认偶尔还是会想起 大洋彼岸的某个人,但她也时常安慰自己,起码现在她能够坦然接受自己心里的想 念,这应该算是愈合的开始。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季冉巧不巧地有一次和陈竟一起去外地出差,一同负责一 个项目。但更巧的是,那几日天气变化诡异,一场雨一场晴,她毫无意外地在路途 中感冒发烧,不得已半夜跑到医院去挂点滴。偌大的休息室里只有她和陈竟两个人, 安静得连电视机的声音都显得突兀。季冉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说辞,微低着头致歉: “不好意思,出来一趟还要麻烦你陪我来医院。” 陈竟那时在看一份报纸,过了一会才把报纸放下来,淡笑说:“没什么不好意 思,正好休息休息。” “要休息也不是在医院。”她抿抿唇道。 “无所谓的,我觉得在哪里都一样。”陈竟把视线从吊瓶又移回到她脸上: “我才要说不好意思,麻烦你陪我出差,结果害得你生病。” 她说:“工作需要,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陈竟笑了笑:“你怎么就不怀疑我是利用职务之便呢?” 季冉停了一停,又兀自摇头:“你不是那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她抬起头看见他笑容敛去不少,眼睛也微微眯 起来,神色有些少见。陈竟又说:“或者,你觉得我是哪样的?” 这问题一时让人错愕,季冉不知要说什么,在心底一下一下地数着点滴,拨弄 自己的手指。她知道对面的人一直在看着她,连抬头都觉得困难。她听到陈竟说: “这次的人的确是经我手批的,我就想自私那么一回。我没多久就要离开总部了, 我也不知道未来还有多长时间能跟你相处……”他声调温和,没有太大起伏,似乎 这些话都已经在心里酝酿过一样,“你呢?你心里有没有什么答案?” 季冉看着他一阵,又茫茫然地看向还飘着小雨的窗外,许久想不到什么,只好 轻轻说了句“我不知道”,声音微乎其微,她甚至怀疑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一时之 间她只剩下一些感官还有知觉,比如周身有些凉意,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很难闻,有 气息从腹腔往她的喉头上翻涌,不知名的难受。 然而无论她知不知晓答案,日子总归一天天过去。再到后来某天,季冉在从医 院回家的路上,突然就终于把这个问题想得很通透彻底。隔日见到陈竟,那时离他 调职只剩不到五天。 他又一次问她,或许是最后一次:“你想好了么?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她安静地看着他,可能是心里觉得有些残忍,连摇头的幅度都微乎其微,轻声 说:“对不起,我不跟你去了……我怀孕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