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想是应该过了很久,久到季冉终于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地抬起头,侧过脸去平 静地同他对视。此人还露出一副“哟怎么原来是你啊”的表情,假得让人难以忍受。 但更让季冉难以忍受的是,她居然像傻了一样地站在那里,任凭他那条不知道沾过 多少女人的手帕在自己脸上抹了好几下。 “拿开!”季冉使劲用手一拨,后退一步抵在墙上,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也瞬 间睁得又圆又大。 沈昱城愣了一愣,嘴边却笑意不减,把手收回举在耳朵两侧,一副无意冒犯的 样子,轻声笑说:“是你对我的敌意特别重,还是你对随便一个过路的好心人都这 样?” 她冷哼了声:“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路过?我们是偶然碰上的?” “不然呢?”对面的人立即一副横竖不可思议的样子,“难道是我想你想得茶 饭不思,特地大老远地从国外跑回来,还跟踪你到这里?”见她无话可说,表情都 变得僵硬,又开恩一样地弯起唇角:“当然,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开心点的话,我也 无所谓。只是看来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怎么放得下……” “你别胡说八道!”季冉咬牙切齿地打断他,本想再说些狠话,却死活说不出 口,又或者说些软话,顺带着把重要的事告诉他,却又不能。一时无言以对,只感 觉到自己的喉尖在不停颤抖。 “可你好像不愿意见到我。”沈昱城把手上的帕子玩弄了几下,低着头用眼角 看她,“如果你真没什么事了,不觉得刚才的反应太大了么?” 她不愿再让他带着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打转,瞥开眼去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又憋 气又弱势。安静了几秒,季冉又抬着下巴转回脸来,又冷又淡地问:“多谢你的好 意,只是是你对我比较特别,还是你对随便一个路人都这么关心?” 沈昱城挑着眉笑,语气大方又磊落:“换做是别的路人我也一样关心,不过你 终究是特别点的。” “你现在这么说,就不怕你太太误会了?” “这个……”他沉吟了片刻,终于笑出声来,一副让人看了就想揍的表情: “我也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她虽然心眼是小了点,我应该还是应付得来,多哄哄就 没事了。” 可能是这些台词太恶心,季冉一瞬间又觉得反胃,赶紧扭过脸去捂着胸口。面 前的人立马上前一步,清淡而熟悉的香气笼罩下来,居然有一点缓解的作用。但她 仍然在他发出“哎”的一声时就用一只手去挡着他,另一手条件反射一样地捂在自 己小腹上。季冉察觉到沈昱城的目光落下来,又很快将手拿开,怔怔盯着他的领口, 机械而淡漠地说:“谢谢,我没事,再见。” 身边那人终于没再拦着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季冉想,无论语气还是动作,她应 该都已经尽量做到坦荡而没有漏洞。 她回到包厢,陷入低谷和沉默。她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但难以接受这样的过 程。那人倒是能干脆洒脱地抽身,还毫不忌讳地晒着幸福甜蜜,而所有的秘密和后 果都要她一个人承担,这多么不公平。 不知不觉饭局也在她的沉默和胡思乱想中结束了,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季冉 和小周一同走到车站,却是往不同的方向,让小周先打车离开后,没几分钟,一个 阴魂不散的人又把车停在她的眼前,好在这一晚已经有过一次惊喜,她现在已然没 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沈昱城下了车,像先前一样的好心情,扶着车门对她说:“又看见你了,上车 啊。” 季冉隔着一个车身的距离安静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对方耐心地等了一阵, 又轻松地笑起来:“怎么了?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送你回家,你今天好像脸色状 态都不太好,我开车技术还是比出租车要好一些的吧?” 其实季冉并未误会什么,因为那的确不再可能,眼前这人已经变身成好好先生, 又怎么会再对她有什么歪念头,她不过是又想起从前,觉得这一晚上的一切都实在 和从前太过相似。她在很仔细很认真地思考,如果第一次认识沈昱城的时候,她没 有坐上他的车,那她的命运就会往完全不同的轨迹上发展了。如果要问她有没有后 悔,季冉犹豫着想,总是有那么一些的。 夜风吹过来,吹得头发挡住视线。她用手拨了拨,开口说:“如果我不上车, 你就不走了么?” “我闲得慌么?我当然会走,不过我也会觉得,你在刻意避着我,为什么?” 她看着他笑嘻嘻的表情,知道那是激将,却终究无所谓地轻声笑笑,拉开副驾 的车门坐了进去,反正是免费司机,就当做是最后的福利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两人一路没什么话说,幸运的是交通顺畅,连红绿灯都没等过一个。季冉把手 支在窗上吹风,注意着路边的景色。沈昱城果然只是送她回家,连路都是抄的近道, 整个过程相当短暂,电台里的老歌只放了三首,她都不必刻意去数。 到家的时候,沈昱城同她一起下车,开玩笑道:“要不要我送你上去?万一你 被锁在电梯里就不好了,电视里总有这些意外。” 她本可以冷冰冰地道谢并且拒绝,但却鬼使神差一样地说:“好啊。” 即使多一段共处的路程也改变不了什么,电梯也十分争气地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到了家门口,季冉在包里掏钥匙,听见沈昱城调笑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请 我进去坐坐?” 她扭头看他,淡黄的声控灯下看得并不清晰,但她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不,很晚了,你赶快回家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然后她兀自转身开门,钥匙插^ 进门孔,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声音,身后的人又 再次开口,似乎少了些轻佻,他缓慢道:“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说什么?我对你旧情难忘余情未了?”季冉没好气地回头, 耐心终于一点一 点被磨散。 “可以啊,你要说我也不拦着你。” 沈昱城说这话时并没笑,她反倒笑了:“说了让你开心,让你嘲笑我吗?”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 这人的智商真是越来越低,竟然听不懂讽刺,还有他的表情真是莫名,居然还 轻轻皱起眉头,连眼神也这么认真,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而季冉实在懒得再跟他 继续这些无聊的对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行了,再见吧。” 拉开房门,她已经把一只脚踏进屋里,身后又传来声音:“好啊,什么时候再 见?”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蹙着眉心斜眼横他,“我的意思是,你走吧, 拜拜!” “我知道。”沈昱城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在跟你约下一次碰面的时间。” “没必要!”她终于光火,话音同用力关门的声响一同落下。 像是轰隆的一声把她震醒,又或者震得她更加懵懂不清,季冉感到自己的心里 像是错了一拍,然后有什么微妙的认知迟迟爬上她意识的末梢。她悄无声息地站在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站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回点知觉,缓慢地转回身子,偷偷地从猫 眼里头往外瞧,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抑住,然而,外面的灯还亮着,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垂头站定,许久笑叹了声,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把灯打开的时候晃了一 下眼睛,她狠狠地眨了眨,眉心也跟着紧蹙了一秒才松开。走回房间,她去窗台边 拉窗帘想要换衣服,无意识地往下探看一眼,目光就此停住。 这样的角度和距离是季冉可以接受的,不会太近,不会太清楚,也不会叫他发 现。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仔细注视他的每一个动作,毫不厌烦地久久看着那个熟悉的 身形,只要他一直在那里的话。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沈昱城应该只是在抽烟,最后几缕烟雾散了之后,隐约的 红色星点也终于消失在黑夜里。那个原本低着头的人突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朝着 她窗台的方向望上来。季冉马上像触电了一样缩回身子,即便她知道他是看不见她 的。 半分钟后,她听到手机在响,拿过一看,他用回了原来的号码,很简单地道晚 安:“早点睡,晚上盖着点被子,别着凉了。” 要你管。季冉在心里哼哼,再探头去看,沈昱城却真的走了。她不知该作何感 想,似乎有一刹那的心安,而那心安居然是来自对那个许久未见号码的熟悉感。她 还记得在她对他的消息一无所知的时候,心里头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那是一种 看不到尽头,也寻不到方向的感觉,仿佛站在大雾的中央。 可惜这种心安也维持不了太久,她侧回身时又瞥见放在床头边的台历,上头用 各种符号标志着日程,明天的那个小格子里被她画了一个十字,还写上了那个妇产 科医生的姓氏。 她定定站了很久,觉得如今就像是她的大雾中恍然出现一束光,可她不知道光 的那边是什么,是危险还是救援,也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走过去。 次日季冉去医院,那位有些上岁数了的老医生对她颇有埋怨,一边看着化验单 一边扫了她好几眼。 “小姑娘,你不会在孕期里还减肥吧?其实像你这种之前刚做过手术不久的, 最好过个一年半载的才好要孩子,但既然现在怀上了就要用点心,怎么这么不注意 身体,都瘦弱成什么样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小孩?” 季冉听着指责,脑子里嗡嗡地响,一直低着头,心里有很深的愧疚。她犹豫了 很久才问:“之前的确没有准备,是不是……胎儿不够健康?那是不是……”她也 不知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准备好的台词也没有按计划说出口。 “那也不至于,胎心现在听还是很好的。”医生打断了她,放软了一点语气, 又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给你开的营养片你都要按时吃,你自己平时也要注意多休 息……哎,我发觉你先生比你还要重视嘛,还知道来参加孕妇课。你和你先生都长 得那么好看,小孩也肯定漂亮……对了,他今天怎么不陪你来,上班?” 季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但她记得她让医生找出孕妇课报名登记表时 老太太那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还有自己看见那表上的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的一 片空茫。 她失魂了半天,等回过神时,屋外夜色已深,屋内也是漆黑一片。她居然无所 事事地躺了一整个下午,一天又这样过去。她觉得身子很沉,就快要陷到床底下去 了。 季冉不是没有想象过沈昱城知道这件事时会是什么样一个情景,以及他应该有 什么样的表情,或许震惊,或许不屑,或许……厌恶,但季冉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 她这厢还没有任何知觉,那边居然都参与进生产工作来了。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 陈竟,她知道他是好意,但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感激他这么做了。只因为她错过 沈昱城知悉这消息时的所有反应,也不知他如今这么不动声色地暗地行动又有什么 企图。她早就该有所觉悟,她怎么会那么天真,那个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又来接 近她,好心地送她回家什么的。他一定是有什么动机,比如,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季冉终于隐隐感到恐慌,抓住被角,她心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