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宜苏园三天住满,青梅迁到樨香园。 谁也没想到的是,头一个到樨香园来的客人,是嵇妃。她来的时候,青梅正往 一块蓝缎子上绣花,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什么有空没空的?”嵇妃不冷不热地微微笑着:“想起来,就来了。” 说着进了屋,招呼坐了,又吩咐倒茶。一时茶沏来了,嵇妃端在手上,也不喝, 只是仰着脸,四下打量。看了一会,慢慢地说:“都说樨香园如何好法,似乎也看 不出来?” 青梅觉得,这话里仿佛有酸意,便笑笑不说话。 嵇妃也未在意。转脸看见旁边绣了一半的绣花绷子,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拿起 来看。一面问:“这是什么?” “给小孩子绣的鞋面。闲着没事,绣着玩的。” 嵇妃看了一会,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放下了。抬起脸来说:“对了,上 次说的,拿你的盖头来,给我看看?” 青梅便让彩霞取了来,嵇妃接在手里,看了看,点头说:“嗯,果然好。” “姐姐过奖了。” “确实好。比我的好多了。”嵇妃泰然自若地说:“针线上我可不行。” 顿了顿,冷不丁地问了句:“我听说,你原先是做丫鬟的?” 青梅的脸上泛起一片愠怒的微红,在心里暗暗气恼。她倒也不是耻于承认,然 而此时此地,这样的语气,她就是再老实,也听得出来,嵇妃并非真问,意在奚落。 果然,嵇妃也不等她回答,便抿嘴一笑:“难怪了。”顺手又将那盖头放在一 边。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想起句话可以说。于是把茶盏放了,道:“那,妹妹每 天,就绣这些花?” 不听话风,只看神情,也知道后面跟的必定不是好话了。青梅欲怒不能地,有 些拙于言词,彩霞却忍不住了,笑着回答了一句:“正是。我们王妃喜欢静,每天 绣绣花,园子里走走,陪王爷说说话,一天也就过去了。” 果然,嵇妃闻言,脸上登时没了笑容。 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秀荷。因为知道,按王府的规矩,主人说话,下人随便 插嘴,是不小的过错。 幸好,嵇妃被妒意弄乱了心,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差错。僵坐良久,才微微冷笑 一声,说了句:“好伶俐的丫鬟。” 然而,由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暂且把不痛快放在一 边,勉强地重新做出笑脸来:“妹妹,我有个事情,要同你商量——” 青梅不会记恨,见她说得和婉,连忙说:“姐姐请讲。” “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玉顺的丫鬟?” 青梅刚搬进樨香园,除了秀荷几个贴身的丫鬟,还不很清楚旁的人,便侧身看 看秀荷。 秀荷笑着点头:“是。是有这么个小丫鬟。” “那就对了。”嵇妃手一合,仿佛十分欢喜:“她很投我的缘,妹妹便割爱给 了我,如何?” 青梅略一迟疑,听她又说:“我也不能白要走你一个人。这样,我把我那里的 惠珍给你。”说着,回头招手:“惠珍,过来,让虞王妃看看你。” 叫惠珍的丫鬟上前,蹲个福:“见过王妃。”青梅见她举止干净利落,也看不 出哪里不对,正要点头答应,忽听有人轻声咳嗽。抬头看时,见一旁秀荷的两只珍 珠耳坠,微微晃动,心里顿起疑惑。 然而,思来想去,却找不出要拿什么理由来回绝?无奈何,还是点了点头。虽 然答应了,心里却极不踏实,勉强陪着嵇妃说了一会话,好容易等到送走她,连忙 把秀荷叫进寝屋来问。 “王妃不该答应。”秀荷说:“惠珍是嵇妃带来的人。她要玉顺是幌,想把惠 珍派过来才是真的。” “派过来?”青梅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青梅困惑地问:“她想打探什么呢?” “那就不知道了。”秀荷摇摇头,说:“反正以后王妃留神,有话别当着惠珍 说。” 青梅静静地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那也只有先这样了。” 进白府的第十天上,青梅奉召进宫觐见天帝。 车驾由白府东门出,直往天宫西璟门去。 所经御道,宽而清旷,已经不在平民可以进入的范畴。因而静穆之中,只有他 们这队人的脚步与马蹄声。子晟望着沿途扶刀肃立的禁军,忽生感慨:“当年我也 是从这条路进西璟门,初次去见祖皇。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真快,已 经十年了……” 这话,是对青梅说的,也仿佛是在自语。脸上的神情,似乎恍惚,似乎惘然, 似乎喟叹。 青梅的心里,忽然起了好奇之意,暂时压过了紧张不安。抬眼看着子晟,问: “王爷那时候,怕不怕?” 子晟想想,说:“也怕,也不怕。” “那,王爷那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这一句话,倒是把子晟问得愣住了。心里自问,是啊,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只 记得自己隐隐的担忧,因为知道自己与别的皇孙不同,自己有个特别的母亲,在当 初背弃了天帝,而与父亲私奔。但是除此之外的记忆,却如同蒙上一层雾气,变得 那样模糊。 这样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