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这句话可谓直中要害。前两句虽也是事实,但与后一句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 如今宗室之中,确无才具堪与白帝相匹的人才,几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才是决定天 帝态度的关键。但几个人的反应却又各不相同。匡郢是暗暗钦佩,觉得胡山的见识, 果然有过人之处。徐继洙却觉得多少有恃才自重的意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可是 并没有说出来。子晟心里的感受,最为复杂。他自承当初并没有争储之心,但,不 争而争,因为有他,天帝才能下决心拿掉先储,这个说法他已经听说了不止一次。 虽觉刺耳,却连自己也不能否认,最无奈的是,连一笑置之都做不到,悒悒在怀, 几乎成了一桩心病。 他这番心事,匡郢、徐继洙自然都猜不出来,只有胡山隐隐明白一点,但也不 便说什么。勉强谈笑一阵,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看在两位臣下眼里,都有默悟, 于是起身告辞。 剩下他和胡山两人,就不必再掩饰。子晟脸色阴郁地坐着,默然不语。胡山知 道,他的心结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开的,最好的办法,是拿别的话去岔开。而且眼 前的确也有句极重要的话要问:“王爷。方才说到天帝的回复,王爷是不是还有话 没有说?” 一句话,子晟脸上的阴郁神色登时一扫,目光炯炯地盯住胡山。过了好一会, 忽然神情一松,笑着说:“先生如何知道的?” “猜的。”胡山泰然自若地说:“天帝英明,但毕竟已经是年迈人。我以老年 人心性来揣度,喜静不喜动,如此大事,没有额外的嘱咐,岂不可怪?” 子晟以手点额,想了半天,不禁哑然:“先生果然高明。是,祖皇还有一句话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迟疑,沉吟了一会,微微压低声音:“他说,‘倘若不 出事,我自然也不会过问。’” 这算什么话?胡山也不禁愣了愣。倘若不出事,便不会过问,言下之意,当然 是出了事,就要过问。然则怎样才算出事?低头思忖一阵,也是毫无头绪。 子晟苦笑着摇摇头:“老爷子如今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山想了想,也觉得只有如此。便点头说:“总之还是那句话,天帝要静不要 动。只要一切风平浪静,那就万事大吉。” “风平浪静……”子晟仰着脸,面无表情地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笑一 笑说:“事在人为!” 一入九月,帝都自白帝而下,全在为天帝七十五万寿准备,个个忙得人仰马翻。 帝懋四十四年天帝七十整寿,正逢朝中人事更迭动荡,君臣都没有那个心情,一场 庆典草草收场。这年不同,天下太平,人心安稳,子晟便决意好好铺张一番,以显 孝心。他也真肯出力,上至典礼议程,下至工匠物料,无不亲身过问,每天忙得没 有片刻立足之时。天帝体恤,便命他暂住在泰宇宫。此举别有深意,泰宇宫是天帝 所居乾安殿以降,最考究的一座宫宇,俗称“东宫”,在前朝一直是储帝住的地方。 朝中内外,由此都看得明明白白,天帝与白帝祖孙之间,真正是一派慈爱孝顺的和 乐景象了。 于是子晟如愿以偿,终于将那封撤换纪州督抚为凡人的诏书,悄无声息地淹没 在一片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当中。其间只有寥寥两三个谏官,上了奏折,亦不过散 兵游勇,无关痛痒,不足为虑。九月一过,子晟知道事情就算顺利揭过,于是暗松 一口气,觉得大半月的忙乱算是没有白费。 到了十月初八,是子晟自己的生日。照例也有一番热闹。一早起身,先进宫见 天帝领赏谢恩,然后回王府受群臣贺。午时赐宴,又是一番酬酢,等再来的歌舞升 平时,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好在早已吩咐下去,二十九岁也不是整寿,不必太过 铺张,所以不赐晚宴,只设家宴。如此忙了大半天,终于可以歇口气。于是换了便 衣,轻轻松松地往颐云轩而来,这才算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庆祝。 王妃们却不能这么轻松。一律礼服盛妆迎候,等子晟进屋坐定,又要正式行礼。 子晟极不耐,却也极无奈。所以一等行完礼,立刻吩咐:“都换了便装吧,咱们好 开筵。” 崔妃抿嘴一笑:“王爷先别急,还有孩子们呢。” 孩子们都是早已教好的。邯翊、小禩先上前行礼。再来是个特意安排的节目, 岁半的小公主瑶英,擎着一柄如意——自然拿不动,要乳娘在一旁帮忙举着,一摇 三晃地走上前,然后大声说着:“爹、爹……”叫了好几遍“爹”,本该说一声 “如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急,忽然清脆响亮地照直说了出来:“哎呀, 我忘记了!” “这孩子!”青梅笑着:“如意——” 可是这话已经不用说了,因为诸人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小瑶英有点不知 所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来来。”子晟一面笑,一面招手:“乖孩子,到 爹爹这里来。”说着又吩咐:“把公主的座挪到我旁边来。” 然而这么一来,自崔妃以降,各人都要挪动。嵇妃心里先就不舒服,然而她此 时已经学得谨慎不少,知道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所流露,所以只是微抿 嘴唇,朝子晟和瑶英瞥了一眼。不意崔妃也正看着他们,两人目光一碰,各自浅浅 一笑。青梅看在眼里,也只能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