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但也有一些,闻风而动,精神大振。这些,都是与白帝有嫌隙的人,平时自然 而然都凑在一起,这时更是热于谈论。其中以一个叫沈伯棠的司谏,最为起劲。此 人志大才疏,却极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做篇文章,以为沽名钓誉。所以,言语之 间有所流露,而对于这班人来说,也是正中下怀。因为刚好可以借他的手,来探一 探天帝的意旨。 于是三言两语,就鼓动起他来,果然竭尽所能,洋洋洒洒做了足有上万言的一 封奏折。 誊好之后,自己也甚是得意,隔日便递了上去。 通常参白帝的奏折,有三种办法,一是明发驳回,二是留中不发,第三种是交 枢密廷议,这就是要议罪了,而白帝圣眷优渥,当然是从来用不到。但这一次,出 乎意料地,三种办法都不用,只交待了一句话:“交西帝自己看。” 这一来不但臣下不明白,连子晟也是摸不着头脑。满腹狐疑地接过来一翻,登 时勃然变色。里面所指之事,大抵是偏私、骄盈、僭越,然而鸡零狗碎,十之七八 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连帷薄不修的话,都瞠然上了奏折! 子晟把脸都气白了,忍了几忍,终于没有忍住,拍案而起,“啪”地一声,把 奏折甩到了地上:“混账东西——” 匡郢正在他面前,见此情形,连忙把话拦上,同时提醒子晟:“王爷!天帝既 然叫王爷看,王爷还是该写个回奏的折子。” 这是礼数,不管服气不服气,总要有一个表示检讨的态度。子晟一动不动地僵 立着,过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黎顺忙把折子拣起来递给他。 子晟沉着脸,又翻了一翻,忽然冷笑道:“这样的东西,难道还要我认错?” 匡郢并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但想必不是好话。正思忖着如何劝解,却见子晟 已经坐回书桌后面,开始奋笔疾书。这样在气头上,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匡郢 难以开口劝阻,心知不妙,忙向黎顺使了个眼色,意思要他找胡山来说话。自己一 揖退了出来,径直去找石长德等人商议。 胡山到书房的时候,子晟已经写了一大篇,见他进来,一语不发地拣起桌上的 奏折,抛到他面前。胡山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合上,想了良久, 有了思路。于是先往两旁吩咐一声:“你们都下去。” 内侍们退出,胡山合上书房的门,这才转回身来说:“王爷,天帝这是不想办 啊……” “还不如办!”子晟怫然抬头:“就算赐下一杯鸩酒,也好过弄这些子虚乌有 的事情来羞辱我。你看看——”子晟伸手在桌上翻了一翻,才想起那奏折还在胡山 手里,便神色阴沉地又拿起笔来。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胡山很不以为然地,准备说几句重话。然而还没有开口, 子晟脸上神情却又变过了,变得若有所思地,放下笔,抬起头说了一句:“先生方 才那句话错了。” “怎么?” “祖皇不是不想办我,只不过他不想拿掉我,或者说,现在他不想拿掉我。此 时我如果低头认错,我敢说必定还有下文。最后的结果,大约不外是革掉我的帝位。” 忽然之间,语气平和,仿佛一丝怒气也没有,倒让胡山怔了一怔。但是随即想 到子晟已有打算,所以默然不语,静待下文。 子晟说:“倘若叫我再以白王的身份领朝政,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 开,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假废也就成了真废。” 顿了一顿,见胡山凝神细听,便又说:“祖皇必是料定,第一个折子是试探, 无关痛痒的事情拿来作起头文章正好。可是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货色!” 说着,笑了笑:“这么份折子,拿来办是个笑话,不拿来办,好好的开篇就没有了 下文。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叫我自己看。只要我谢罪的折子一上,事情就顺理 成章。可是,我如果不上呢?” 胡山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明白了子晟的意思。 “这办法我跟栗王学来的。”子晟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说:“眼下我是没有 路,可是乱一乱这个局,或者就有路能看得出来了。” “但,”胡山提醒他:“这么做,很险。” “是。”子晟点一点头,语气微微一转,很沉着地说:“但祖皇行事一向冷静。 我押的,就是这一样。” “不过,”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笑,仿佛很轻松地说:“要是祖皇真的动了 怒,胡先生,那咱们就回北荒去做田舍翁吧。” 倘然如此,是连田舍翁,也必定做不成的。从这句话,胡山听出来他真实的想 法,其实还是有些流于意气。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相信,还是不情愿相信,子晟到现 在仍然不以为天帝真的能够“舍得”了他。然而为了这样赌一口气,要带来多大的 波澜变化?又要牵连多少人的功名得失?胡山又不以为然了。 正转着念,只见子晟笑容一敛,轻喟着说:“我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拖得太 久。日久生变,非天下人之福呐……” 因为有这句话,胡山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只是一揖,表示大计已定。 然而相比他们两人,其他的人是要苦闷得多了。尤其是白帝的亲信,像匡郢、 徐继洙几个,心知身家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垮,他们也跟着就垮。所以一听到 胡山送来的消息,说是没有说服白帝,几个人都大失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