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这匡郢也想到了,子晟心里也未见得没有悔意,然而此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 说来也有些咎由自取。为天下计,这个僵局是越早打开越好,然则时机何时能来? 这是问也白问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先静观其变一个办法,无奈至极。 告辞的时候,子晟特意引他到一边,屏退了侍从,交待说:“匡郢,你要写一 封信给赵延熙。” 匡郢见他说得郑重,便点点头,又凝神细听。 “我现在的状况,不合宜写这封信,所以要由你来写。告诉他,多加留意文义 的动向。”子晟神色有些阴沉:“我现在只担心东府那边。文义这个人,生性狡诈, 最善于捕捉时机,不能不小心提防。” 匡郢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帝都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文义很有可能趁机有所 举动,这的确是不得不防备的事情。而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也正是白帝的过人之处。 于是匡郢心悦诚服地回答:“好,我来写。” “还有,”子晟又说,“告诉他,万一有什么变故,尽自便宜行事,不必拘泥。 出了任何事,都有我来保他。” 前一句还在情理之中,后一句却有点奇怪,以白帝现在的处境,怎么能有把握 保得住他呢?但匡郢想了一想,忽然恍悟过来,假使东府真的有所举动,到了能逼 赵延熙“出事”的地步,恢复白帝的权柄,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势在必行的了!转 念至此,匡郢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希望还是希望“出事”?而与此同时, 他也忽然想到,白帝心里是否也存着这样的念头?……匡郢只觉得心中一凛,他不 敢再往下想了。 子晟十年权柄在握,一朝闲置在家,日子其实也很不好过。然而他不肯表现出 来,每天故作闲适,不是调教乐班舞姬,就是品酒下棋赏花。黎顺跟他十几年,看 得出他心里的不痛快,于是想个办法,暗示他说:“前两天看见小公子,已经长了 四颗牙,真是惹人爱极了。” “唔,对、对。”子晟点头说:“我有五、六天没见这小家伙了。黎顺,你去 把小家伙抱来,也把公主一块叫过来。” 黎顺暗叹一口气,知道子晟是故意不接他的话。他本来的意思,是想劝子晟去 樨香园看看青梅。小禩离去的那天晚上,子晟宿在樨香园,本意是想好好安慰她一 番。然而一向温顺的青梅却忽然起了执扭,转过身去佯睡,一句话也不答。子晟打 叠了一肚子的话终究也没能出口,于是那天之后,便一步也没踏进过樨香园。 这里面的缘故,黎顺向丫鬟们多方打听,才算明白。心里就不由为青梅担心, 即便是当初的嵇妃,也不敢如此冷落白帝,倘若子晟是真的被激怒,那就万难寰转 了。然而观察了一阵,发觉不是这么回事。子晟不是不想见她,竟像是不敢去见她! 有一次,他亲眼见子晟不自觉地往樨香园走,却又忽然停下来,苦笑一笑往回走, 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但是这个话,黎顺是万不敢去戳穿他的,只能在心里暗自感 慨,觉得这也能算是俗话说的“一物降一物”了。 但黎顺能看得明白,府里旁的人却未必看得明白,只当虞妃真的获咎于白帝, 那脸色便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黎顺深知这些人的作派,当面警告过好几回:“好 好伺候虞王妃,不然,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黎顺是子晟的心腹,说的话没人 敢不听,好在如此,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人情炎凉,终究比不了以前,吃穿用 度,数量不见得少,东西却换过了,比方薰的香、喝的茶叶,一望可知,都不再是 最好的。 青梅自己,却心平气和。她也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不过真心地不在意。反 而是几个贴身丫鬟,常常地要抱不平,在她面前说些怨怼的话。青梅多半笑笑不语, 偶尔听得多了,也会答一句:“我知道了。” 这天青梅想要绣花,却又心里烦闷,呆坐了一会,见彩霞从外面进来,脸色十 分苍白。“你怎么了?”青梅很关切地问,“有什么心事?” “我……”彩霞左右看看,嗫嚅着说:“我去看了看秀荷。” 青梅知道她为什么脸色这样难看了,自己的神情也随着变得有些抑郁。从秀荷 出事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虽然想她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然而终归还是消不 去心里的一分不忍。就是想起崔妃,也是一样。所以默然半晌,青梅问了句:“她 们好么?” 她们这样,好能好到哪里去?彩霞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崔王妃病着……” “哦?”青梅倏地抬起眼睛,想了一想,点点头,心里拿定了主意。 这天青梅特意提早传晚膳。等吃完了,青梅站起来,向彩霞递一个眼神,说: “我要到后园走走,彩霞一个人跟着就行了。”彩霞会意,立刻跟了上去。 筑园荒芜依旧。秋风一过,寒气逼人。青梅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是看如云,也 是深秋。崔妃毕竟有侧妃的身份,住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门口有个老婆子看着。眼 神也不好,迷迷瞪瞪地看了青梅半天,彩霞便告诉她:“这是虞王妃。” 老婆子连忙趴着磕头,青梅摆摆手,进去了。 一进院子,刚好秀荷端着一盆衣服从屋里出来,见到青梅和彩霞,登时愣在那 里。 青梅轻轻叹了口气:“秀荷,我……我来看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