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死亡与裂变(1) 1 序幕 死亡与裂变 公元757 年正月初的某个黄昏,一枚落日无力地悬浮在洛阳皇宫的上空。 天色殷红,红得像是要滴血。 燕朝的中书侍郎严庄迈着急促的步伐穿行在重重殿宇投下的阴影中。 他不时地回头张望。 没有人。 除了远处偶尔走过的三五个宫女和内侍,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周围甚至连声音也没有。 一片静阒中,严庄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看来到目前为止,今晚的行动计划仍然是隐秘和安全的。可不知为什么,严 庄还是感到手心和脚底都有些潮湿和冰凉。 数日前被鞭杖的背部和臀部此刻还在隐隐生疼。严庄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 那个肥胖如猪的魔头皇帝不断发出强烈的诅咒。 好在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终结。严庄想,最后的时刻,希望安庆绪不要临阵退 缩。 这一天终于来了。 燕朝皇帝的长子安庆绪望着眼前神色凝重的严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严庄刚刚对他说的八个字——事不得已,时不可失! 这八个字就是最后的行动指令。 这一刻安庆绪已经等待了很久。 从他的异母弟安庆恩出生的那一天起,安庆绪的继承人地位便发生了根本的 动摇。随着安庆恩的日渐成长,更随着父皇对这个幼子和他生母段氏的日渐宠爱, 安庆绪觉得自己成为储君的希望日益渺茫,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朝不保夕。 所以安庆绪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他很自然地和严庄走到了一起。 此时此刻,安庆绪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也无须再等了。 许久,他听见自己的嘴里也蹦出了八个字——兄有所为,敢不敬从! 也许是过于用力,安庆绪感到自己的话音坚硬得有如铁器撞击时发出的鸣响。 这是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鸣响。 也是一种欲望的鸣响。 作为刺杀行动组的成员之一、也是最终执行人,内侍宦官李猪儿也许是最坦 然的。 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这么说还不够准确。 应该说——这是一场只赢不输的赌局。 因为,用一个阉人的命赌一个皇帝的命,赔率根本不是一赔几——而是一赔 N ! 既然赔率无穷大,怎么会输呢? 杀得掉就赢得一塌糊涂,杀不掉顶多赔上贱命一条。李猪儿觉得这样的赌局 根本无所谓输不输,更不会令他患得患失。所以,当几天前那个叫严庄的中书侍 郎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对他说出那番话时,李猪儿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严庄说:“你这些年来所受的鞭挞杖打,多得连自己都数不清了吧?不豁出 去干他一件大事,你就死定了!” “好。”李猪儿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 严庄愣了一下。 多日来精心设计的那套说辞——那套准备对被压迫者李猪儿进行苦大仇深之 情感教育的说辞——已经冒到了嗓子眼,硬是被李猪儿脱口而出的一个字给堵了 回去。 寝宫的锦帐里,安禄山静静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很努力地、接连不断地翕 着鼻翼。 他在捕捉一种气息。 这是好几天来一直萦绕在他周遭的一种不祥的气息。 今天晚上,这股气息异常浓烈。安禄山甚至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这是一股 杀机! 可惜自己瞎了。安禄山在心里长叹一声。要是在从前,任何一个人心中暗藏 的杀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起兵才一年多,原先的范阳(治所在幽州,今北京)、河东(治所在今山西 太原)、平卢(治所在今山东青州)三镇节度使,如今的燕朝皇帝安禄山已失明, 而且全身长满恶疮。这些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志得意满的安禄山遽然陷入无尽的痛 苦、绝望和愤怒之中。 一直以来安禄山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老天爷既然同意让我当这个天子,为何 又要让我恶疾缠身? 莫非自己没有当天子的命,强行上任的结果就是遭此报应? 我——不——相——信! 安禄山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对着苍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