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德宗皇帝丢了什么?(2) 李适不知道到底丢了什么。 可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丢了…… 这一年十月末,德宗李适发布了一项重大的人事任命:以宦官窦文场为监神 策军左厢兵马使、以宦官王希迁为监神策军右厢兵马使。 帝国禁军从此再度回到宦官的手中。 随着帝京长安的光复,各个战场的形势也在逐步好转。 河中战场上,浑瑊和骆元光从西南反向进逼李怀光,在长春宫(今陕西大荔 县东)一带与其对峙;而河东节度使马燧则从东北方向夹攻李怀光,劝降了李怀 光的妹夫要廷珍、部将毛朝扬和郑抗,先后收复了晋州(今山西临汾市)、隰州 (今山西隰县)、慈州(今山西吉县)、绛州(今山西新绛县),并分兵横扫闻 喜(今山西闻喜县)、万泉(今山西万荣县)一带,对李怀光的后方形成了重大 威胁。而在河北战场上,朱滔被王武俊打得节节败退,局面日蹙,再加上朱泚已 死,朱滔极度惶恐,只好上表向朝廷请罪。中原战场上,政府军也开始转败为胜, 先后逼降和俘虏了李希烈的手下大将李澄、翟崇辉、田怀珍、孙液等人,克复了 滑州、汴州、郑州等战略要地,迫使李希烈不得不“迁都”蔡州。 兴元元年最后的几天,帝国的四面八方不约而同爆发了大规模蝗灾。蝗虫过 处,稻田荒芜,连草木都被啃得精光。严重的饥荒导致帝国的每一条道路上都挤 满了面黄肌瘦的难民。 人群中不断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再也没有站起来。 没有谁会看他们一眼。 除了成群兀立在枯树上的乌鸦以及天空中不时掠过的秃鹫之外。 新年的正月初一,唐王朝把年号改为“贞元”。 此前的“兴元”年号仅仅使用一年就被抛弃了。从新年号的字面上看,我们 起码可以发现一个改元的原因,那就是大唐天子和他的大臣们不仅仅希望帝国从 此获得一个崭新的开端,而更是希望能够把一个良好的开局长久地保持下去。 “贞”是坚定之义,而“元”是开局之义。 历史后来果然证明,苍天没有辜负李适和臣民的期望,“贞元”年号果真陪 伴着大唐帝国足足走过了二十一度春秋。 唐德宗的《罪己诏》颁布了一年之后,大唐帝国终于否极泰来、浴火重生… … 先是在贞元元年(公元785 年)六月,势穷力蹙的朱滔在惶惶不安中一病而 死,其部下刘怦在将士的拥戴下接过了军政大权;七月,朝廷任命刘怦为幽州、 卢龙节度使。河北之乱告平。 紧接着八月,李怀光在马燧、浑瑊等人的围攻下落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旋 即自缢而亡;其长子李璀亲手杀了两个弟弟,随后自杀。河中之乱告平。 最后是贞元二年四月,身染重病的李希烈被手下大将陈仙奇毒杀;陈仙奇将 李希烈暗杀并灭门之后,率众向朝廷投诚;是月底,朝廷任其为淮西节度使;七 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又杀了陈仙奇,自任为留后,朝廷只好予以默认。至此, 淮西之乱告平。 尽管诸藩之乱基本上敉平了,可我们却发现——这场席卷了大半个帝国的叛 乱与其说是以唐王朝的胜利告终,还不如说是以诸藩的猜疑内讧而顺势抚平,且 以德宗朝廷的妥协退让而草草收场。 我们都还记得,这场叛乱之所以爆发,其因有二:一是诸镇的目无朝廷和自 代自专,二是德宗的锐意中兴和志在削藩。可是,这场叛乱又是如何终结的呢? 恰恰是朝廷重新承认了诸镇自代自专的合法性,恰恰是德宗放弃了他的中兴 之志和强硬立场,这一切才宣告终结。 相对于这场叛乱的起因,这种终结的方式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我们可以想象,倘若朱滔身死、刘怦自立之后,倘若陈仙奇杀了李希烈、吴 少诚又杀了陈仙奇之后,德宗朝廷仍然像当年拒绝李惟岳那样拒绝承认他们,那 么,叛乱能就此终结吗?战争能就此平息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从这场战争的结果来看,我们基本上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帝国表面 上是胜利了,可德宗皇帝本人却陷入了彻底的失败;另一方面,那些起兵叛乱的 藩镇首领是彻底失败了,可诸镇“拥兵割地、一切自专”的这套规则本身,却毋 庸置疑地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我们当然不会否认,德宗一朝的君臣在这场平叛战争中都付出了极大努力— —比如德宗的真诚罪己,比如谋臣陆贽审时度势的智慧和韬略,再如李晟、浑瑊、 马燧等将帅的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等等,我们也不会否认,在历经安史之乱和诸 藩之乱的重创后,德宗皇帝的妥协退让为帝国换取了一个休养生息、重建家园的 机会;无论诸藩如何跋扈依旧,朝廷的绥靖政策毕竟为帝国赢得了一个相对太平 的贞元二十年。 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德宗初年的雄心壮志事实上换来的只是帝国的生 灵涂炭和满目疮痍,李唐朝廷不顾一切与诸藩大动干戈的结果也无非是让大唐帝 国再次回到了代宗时代的原点——藩镇之乱的根源并没有被铲除,而诸镇废立自 专、拥兵抗命的局面也并未得到一丝一毫的改善;在整个贞元年间,大唐帝国依 旧是层层太阿倒持,依旧是遍地骄兵悍将…… 当大唐帝国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八世纪的余晖中,我们看见德宗李适落在史册 上的身影显得落寞而细长。 九世纪挟着腥风血雨猛烈地朝他扑来。 无论李适走得急促还是走得迟缓,他的帝国终将与九世纪迎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