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变 明洋大爷去世后,王家大奶奶和二奶奶见采莲定了亲,早晚是李家的人,王 三奶奶有至亲的女儿女婿,今后的事自然不愁。 大奶奶娘家的香火旺盛,便同二奶奶商量,可否将娘家的一个侄儿过继过来。 二奶奶的娘家香火也很旺盛,二奶奶还想让自家的侄儿过继过来呢,便推到 三奶奶那里去:“这事呀,恐怕还得看采莲妈妈咋说?” 三个女人一商量,不成。 王三奶奶说:“大爷在世时,想都没这样想过。何况采莲已经定亲,以后生 下一男半女,不也是王家的血脉吗?” “采莲到底是女儿家,早晚要出嫁的。乡下的田地都卖来给大爷治了病,抽 了鸦片,现在就剩门前这个绸缎铺了。过继的侄子姓王,让他打理好生意,我们 三姊妹的后半辈子才有依靠呀!你们说是不是?”大奶奶说。 二奶奶不做声。 王三奶奶自生下采莲那一天起,就没想过会把采莲嫁出去。她之所以答应采 莲同子谦的婚事,就看在子谦虽无家业,除了一个母亲,并没有什么拖累,以后 入赘过来,大不了将郭氏接来同住,婿当半子,颐养天年是不成问题的。便说: “王家是镇里的大族,像过继的事,恐怕不是我们说了就能算,总得问问王家的 人吧?” 王三奶奶的话不无道理,要把一个外姓人过继到王家,要名列王氏族谱,王 家的人答应不答应,还真是一个问题。 大奶奶只好说:“那就再征求一下族里的意见?” 王三奶奶曾做过女伶,虽然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以前走江湖、过码头, 事情当然没少见。过了两天,她便备下一份礼行,往九爷家一送,讲了自己所担 心的事。 九爷略一沉吟:“王家的族里是不会答应的,这我可以去说。明洋大爷好歹 还有亲骨肉在,过啥子继呀?等今后子谦和采莲有了娃娃,头一个,就姓王。这 我也可以去说,子谦不会不同意的。” “我咋就没想到呢?还是九爷想得周到!”其实,王三奶奶什么都想到了, 不过有些话由九爷说出来,要好得多。 过了月余,大奶奶见过继的事不成,又提出分家。这是王三奶奶没有想到的, 就连九爷知道了也感到很惊讶。 这一次,二奶奶也很赞成。 王三奶奶带着采莲,去上房跟大奶奶讲好话:“大妈、二妈,不管这个家今 后是好是歹,我都会供养你们,孝敬你们的。”采莲低声下气,又要力求把话说 得亲切、好听,真是难为她了。 大奶奶根本就听不进去,说了那么多的好话,还是没用,还是保不住这个大 家庭,最伤心的就是采莲了。 大奶奶和二奶奶分家的态度很坚决。族上的人出面劝解,人家一句话,谁敢 担保她们不会晚景凄凉?就把什么劝解的话都挡回去了。 王三奶奶想想,总这样闹意见也不好,分就分吧。便请码头上和族里的人作 证,将王家的财产划割清楚。 王家素来是大奶奶当家,有多少家产,大宗的,大家知道,当然也有不知道 的。小宗的,就更不好说了。划割下来,王家大宅被分作四份,大奶奶、二奶奶、 三奶奶各占一份,余下一份是采莲的陪奁。既然要分家,绸缎铺的生意也不做了, 把货“盘”出去,也分作四份了事。 表面看起来,王三奶奶和采莲并不吃亏,分到了两间铺面,以及盘绸缎铺所 分的5000大洋。事后有人说,采莲这边肯定吃亏了,有好些东西没拿出来分。但 二奶奶没意见,王三奶奶和采莲还能说什么呢?又有人说,大奶奶在背地下给二 奶奶多分了。 采莲不明白,早先大妈和二妈都疼她得不得了,怎么爹爹一不在,就什么都 变了呢?她想,原来一个家里要有男人,一个女儿家要有丈夫,如果子谦能早一 点到这个家里就好了。 王三奶奶一安顿好,就去豆腐摊子找到郭氏,同郭氏商量是否把子谦和采莲 的婚事办了。 “办了?”郭氏想,家里什么都没有,要把采莲娶进门,总得有些花费吧。 王三奶奶说:“大爷不在了,那么大个闺女不交待,我怕人家讲闲话。” 郭氏点点头,陷入了沉思。送走王三奶奶,她有点生气。听王三奶奶说,子 谦近来已经没有在茶馆里卖水烟,而是在同竹山和松乔一起赌钱。 晚上,子谦回到家里,摸索着把灯点亮,只见母亲坐在黑暗里,脸色很不好 看,忙问:“咋个了?” “咋个了?人家王三奶奶都晓得,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郭氏抹了抹眼泪。 子谦想,母亲大概知道了他赌钱的事,忙说:“别着急,你听我说……” “子谦,你要学好呀。你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拉扯着你不容易!在荷花塘, 有些事是沾不得的。一不能赌、二不能嫖、三不能抽鸦片,摊上这三样,一辈子 就完了。听话,不要再去赌了。”郭氏说罢,满怀期望地看着子谦,要他答应。 “这些我都晓得。可是,靠卖水烟,我们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你看,码 头上的大爷、三爷、五爷,镇公所的老爷、文书,还有治安特派员,他们的日子 为啥子好过?还不是靠开赌局、烟馆、妓院发财的。” 说到这里,子谦另掌了一盏灯出去,取来一个布袋,“这是我这半年攒下的 800 大洋,我只想多赚点钱,让你好好生生过下半辈子。你放心吧,子谦不会变 坏的。” 郭氏望着子谦,听了他这番话,她也想不清楚是对还是不对了。 子谦拉着母亲的手,不无憧憬地说:“以后,你就不要磨豆腐卖了,等我攒 够钱,就买一栋大房子,让你住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郭氏才说:“王三奶奶下午来过,说是让你和采莲早点办婚事。” 少顷,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柜子,也取出一个布袋,“这还有两百。”她想, 有了这1000大洋,事情就好办了。 女儿家订了亲,便要着手准备自己的嫁妆。采莲虽然每晚都要熬夜做女红, 但她习惯早起,常常帮着佣人张妈忙活,或者扫院子、替花草浇水,或者做女红。 昨晚,采莲刚刚睡下,就梦见同子谦在半边街散步。塘畔停着小船,子谦提 议:“我们到船上去吧!” 采莲羞涩地点点头。 子谦跳到船上,再伸手来牵她,她也跟着跳了上去。子谦荡着桨,采莲坐在 船头,肥绿的荷叶像云一样从头顶飘过去,飘过去。 忽然,船儿一颠,翻了,他们都掉进塘里,采莲喊:“子谦救我!子谦救我!” 嘴却被捂住了…… 采莲醒来,感到嘴还被人捂着,想喊喊不出,用手推,手也被抓住了,用脚 蹬,脚又被按住了,三下两下就被人捆了塞进口袋。 王三奶奶则是不日上三竿不会起床。往天都是张妈将午时才去叫她,待她穿 戴洗漱化完妆,先喝一小碗银耳汤,就该吃午饭了。 今天太阳刚升起来,张妈就咚咚咚敲门:“太太,太太,不好了,小姐不见 了!” 王三奶奶忙拿了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开了门:“你说啥子喃?” “小姐,小姐不见了。” 王三奶奶忙到采莲屋里一看,床上的被子是摊开的,桌上有一张字条,她拿 在手里,可她并不识字,忙说:“快去找子谦来。” 子谦、松乔和竹山正在露华大茶馆,一找就找到了。张妈拉住子谦的胳膊, 焦急地说:“你还在这里吃茶,小姐不见了!” 子谦脸色大变,说声:“走!”就同竹山和松乔直奔王家。 王三奶奶把字条交给子谦,“你看看是咋回事……” 可子谦也不识字,愣在那儿。 松乔接过一看,急说:“糟了,被绑票了!字条写的是‘明日未时带一万大 洋到溪口取人,否则收尸。’” “啊——”王三奶奶顿觉天旋地转。 竹山一面扶王三奶奶坐下,一面说:“快去找九爷呀!” 子谦如梦初醒,拔腿就往外走。 码头上的头面人物很快齐集在王三奶奶家。 “王三奶奶别着急,采莲不会有事的。”九爷说罢,又问田五爷,“堂口的 枪都在吧?” “都在。”田五爷想了想说,“那年明洋大爷带兄弟伙进山打棒客,我也去 了的,追了几座山,还开枪打伤了几个。现在明洋大爷不在了,这些棒老二可能 是来寻仇的。” 九爷点了点头。 子谦闻言,更加坐立不安。 “钱还不够,咋办?”王三奶奶脸上担心的神色更重了,她分家只分了5000 大洋,就是加上原来的私房钱,也不够。 子谦说:“我那里还有点。” 九爷发话了:“五爷,你招呼三二十个兄弟伙,把枪发下去,先埋伏在溪口, 等他们来取钱,就给我狠狠的打!” “我这就去安排。” 子谦说:“给我一支枪,我先去。” “那就我们三个先去?”竹山和松乔跟着站了起来。 九爷望着三个年轻人,点头道:“好!” 子谦匆匆回家,郭氏一见就问,采莲是不是不见了?会不会有事?子谦说: “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同松乔和竹山进山去找。九爷正在招呼堂口的人,现在采 莲妈妈在凑钱。” 郭氏什么也没说,拿出装钱的布袋:“都在这里,你要小心啊,一定要把采 莲救出来!” 子谦又回到采莲家,把钱交到王三奶奶手里,便同竹山和松乔进山去了。 其实,董阿蛮、王草包和德二杆并没有把采莲弄到溪口,而是在隔溪口二三 里外的一个地方。这时天已破晓,王草包把装着采莲的口袋往地上的乱草里一扔, 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累了一整夜,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董阿蛮对王草包和德二杆说完,懒 懒地立起身,打开口袋。 德二杆有些担心地问:“她会不会跑?” “手脚都捆上的,把门锁好,看她往哪儿跑!”董阿蛮边说边同两人往外走。 只听“咔嚓”一声,采莲知道门被锁上了,便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人 说:“干脆把她弄死算了。” “不行,要是事主要见了人才交钱呢?”另一个人说。 四周静悄悄的,有许多许多鸟儿在叫,采莲想,这里一定偏僻得很吧。三个 强盗大概已走远了,等会儿他们还会回来,一定要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这里,找 一个地方躲起来,等着妈妈和子谦来救。 子谦同松乔和竹山提着枪,往溪口赶。可子谦从没玩过枪,但松乔和竹山玩 过。特别是竹山,背着一个盒子炮,头发中分,一脸匪气。一路上,两个人边走 边教子谦怎样打开保险,怎样瞄准,怎样放枪,子谦一一记在心头。 到溪口已将到午时,离交钱放人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深山空寂无人,瀑布、峡谷的风吹过来,冷浸浸的,寒气逼人。上了溪口, 他们便坐在石头上一边抽水烟,一边观察。 “棒客可能是这附近的,采莲肯定就在这一片,他们会把她藏在哪儿呢?” 子谦像是在自言自语。 竹山一拍大腿,突然想起来:“对了,隔这里不远有个听泉寺,是一座没了 和尚的破庙,周围又没有人烟,他们会不会把采莲藏到那里?” 松乔望着对面的山野:“不一定吧,这么大的山,随便把采莲往树林子里一 扔,到哪里去找?不过,从路程看,也不是没得可能。” “不管在不在那里,我们都去看看。”子谦站起来。 他们从溪口踩着溪上的石墩,折向东,走进一片林子。 山里好像才下过雨,轻风吹过,树叶腐烂的气味弥漫林间。土丘上有一些野 花,有的散得很开,有的却是一簇一簇的,颜色不一,橙黄绿紫,缀在一起。 可子谦哪有心思去欣赏眼前的景色,他一直担心着采莲,进了林子,眼睛也 没眨一下,总希望有奇迹出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