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场与官场 竹山住进了春深大客栈。原因有二,一是张氏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揣了一肚 子重男轻女的闷气;二是为春深大客栈来了一位自贡籍游妓,小名叫做“庆儿”。 庆儿长得很好看,不苟言笑,不像那种一说一个笑的荡妇。而且从不同生人 搭话,走路总是不慌不忙,有吃、有穿、有钱花,一点也不像是操皮肉生涯的。 竹山想不到,还有如此高贵的风尘女子。他玩的女人多,但一发泄完,便谁 也不认得谁了。这次似乎不一样,看到庆儿,他像是魂都丢了,住进来的当晚, 就去敲门。 庆儿只开了半扇门,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哦,先 生有事吗?” 对方彬彬有礼,倒使竹山像患了失语症似的:“这、这个,哦,不,我—— 我想和你认识一下,我叫谢竹山。” 庆儿长长的睫毛轻轻跳动着,点点头:“哦,谢先生,太晚了,请休息吧!” 这简直就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竹山从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失败过,还想说点 什么,人家已悄悄把门关上了。 竹山只好转身回房,他现在要钱有钱,比起大财主,当然少,但要睡一个女 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越想越烦,如果不是九爷有言在先,不许码头上的哥弟 欺负外来的客人,他还真想再动一回粗。 但冷静一想,这事还得慢慢来,让她也知道知道自己的手段,主意打定,以 后两天遇见庆儿,便也做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有的事就这样奇怪,你不睬她,她倒主动找你来了。今天在客栈的木梯相遇, 庆儿手里拿着一卷书,叫住他:“谢先生——”似乎有事,又不好意思开口,那 样子真动人。 竹山见庆儿主动同他打招呼,似乎有什么疑难要求助于他,心里暗暗高兴, 知道自己这两天的傲慢有了效果,便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啥子事? ” 庆儿未说话,先自掩口偷笑。 竹山见她只是笑,转而诚恳地说:“有啥子事?你讲嘛!” “其实,其实没啥。我只是想向你请教一个字。”庆儿说罢,扬了扬手里的 书。 随着一阵轻风起,竹山闻到一种清新好闻的香气,心随之动。那时,读书的 女子本就不多,他还从未见过跑码头还读书的游妓,“哦,我看是哪个字?”说 着便将庆儿的手和书拿过来。 庆儿抽开手,“谢先生,你把人家弄疼了嘛!” 竹山佯作失手所致,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又问,“是哪个字嘛?” 庆儿抽出手看了看,看得竹山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庆儿只是轻轻地瞟了 他一眼,眼睛清澈如水,一派纯真,没有半点邪气。这时,庆儿才偏过头,指给 他:“你看嘛,这个人叫啥子士隐嘛?” 竹山又闻到那种好闻的香气了,这才知道,庆儿是在看《红楼梦》,连字还 没看清楚,就说:“是甄字,这个人的名字叫甄士隐。” “你真行呀!一看,就晓得你是读过书的。” 竹山在心里说声“惭愧”,幸好还跟杜先生读过几天书,虽不用功,但听说 《红楼梦》里男女之间的事写得好,所以读过,知道书里有一个人物名叫甄士隐。 听了庆儿的称赞,不禁有些飘然,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讲出来:“这个甄士隐呀, 是曹雪芹用的暗喻,还不单是指一个人。” 庆儿似乎很感兴趣,很喜欢听,偏着头望着他说:“这读书呀真有意思,还 有啥子暗喻?” “甄士隐应该理解为真事隐——把真实的事隐藏在书里。”这些话是杜先生 在学堂里讲过的,但能由竹山重复出来,还算不错。 庆儿点点头,嘴唇动了动,现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哦,我晓得了。”想想 又说,“你真了不起,你懂得真多啊!看来我今后要多向你多讨教才是。” “不敢不敢。”竹山居然谦虚起来,又压低声音,“只要庆儿小姐不讨厌我, 就是万幸了!”一边说,一边将庆儿的小手把过来轻轻拍了拍。庆儿这次没有挣 扎,望着他,轻轻一笑。竹山胆大了些,说声,“我晚上来找你!”不待答复, 就匆匆下楼去了。 庆儿站在他的身后,蛾眉轻轻一动,一丝笑意挂上眉梢。 入夜,春深大客栈格外热闹,荷花塘的川剧爱好者几乎每晚都要来助兴。庆 儿不怎么懂川戏,但很有兴趣,天一擦黑,就坐在那里了。 竹山坐在她旁边,根本就没听戏,心里一直在打庆儿的主意,又要动手动脚, 又要不引起反感,还要有一点读书人的风度——她好像是喜欢读书的。 这时,旁边听戏的一位客人把一个妓女搂得紧紧的,能听到嫖客粗粗的喘息 声。如果庆儿也像旁边的妓女那么大方,也许就没什么味道了。竹山这样想着, 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从未为一个女人费过这么多的心思呀。 好不容易盼到散场,庆儿走了。 竹山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上楼,径直来到庆儿房前,轻轻敲门。 庆儿已换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隐隐透出红肚兜的轮廓。一见竹山,又做出要 掩门的样子。 竹山跨进屋里,一把抱住庆儿,三魂六魄都像飞上天了。 庆儿先还挣扎了一下,就变得温驯了。 “来吧,吃个香香!”竹山有些心急,一把将庆儿抱起来,放在床上。 “不要嘛,不要嘛!”庆儿嘴上说着不要,却并不下床,而是喘着粗气,胸 部一起一伏的,显示着那里特别好的弹性。 竹山哪还按捺得住,急着去掀庆儿的睡衣。 “我自己来。”庆儿果然自己脱了,亮出白晳的胴体。 竹山看得眼睛都直了,血脉暴涨,说声:“我要进去了!”便进去了。 当子谦将打算外出跑滩的话一说,采莲摇头道:“别,别去。外头啥子人都 有,我怕你应付不过来。还有,衣服脏了哪个给你洗?觉得孤单了,哪个又陪你 说话嘛?” 子谦见采莲不肯,这同自己希望的一样,却又不得不找一些理由来说服她: “有竹山和松乔,咋会没人同我说话呢?衣服脏了吗,我自己会洗的。”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妈妈讲了,她还有一些首饰,连同和 大妈换房应补的1000大洋,还可以做点生意。到时候把母亲接到一起,一家人团 团圆圆多好!”采莲说到这里,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但母亲两个字的称呼, 还是让她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不行的,我要自己买一栋大房子,让母亲和你住进去,还有妈妈,我要让 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子谦并未把自己高超的赌技对采莲说。 这时,松乔来找子谦,见采莲也在,便要退回去,“我等会儿再来。” 子谦叫住他:“二哥别走,你帮我劝劝采莲,她横竖就是不同意我们去外头 闯一闯。” “我还以为你们在讲悄悄话呢,原来是说这个事情呀!”松乔说完,看看子 谦,又看看采莲,“你是不是不想让子谦出去?” 采莲羞涩地点点头:“出去遇到坏人咋办嘛?” “那就不出去了!”松乔笑道。 “真的?”采莲惊喜地问。 松乔点点头。 子谦沉不住气了,急问:“那咋要得!不是说好的吗?” 松乔说:“我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和大哥,这事呀,比跑滩好多了。” “啥子好消息?”子谦问。 松乔想了想:“走,还是找到大哥一起说。” 子谦、松乔同竹山在春深大客栈一见面,庆儿正陪着竹山在大堂吃茶。竹山 有美人相伴,颇有几分得意:“这是庆儿。” 庆儿莞尔一笑,“不用介绍,这两位一定是松乔和子谦吧?” “晓得了,是大哥的如夫人。”松乔笑了笑,在讲话逗趣的同时,也在心里 诧异于这女子的纯真可爱,难怪会让竹山也变成情种。 子谦出于礼貌,对庆儿点点头。 竹山说:“我正要找你们,不是说要出去一阵子吗,正好带上庆儿,也让她 长长见识。” “我们也正是为这个事来的。”松乔说,“戴小姐今天告诉我,她要戴老爷 让我做荷花塘联保大队的大队长。” “啥子联保大队?”竹山不解。 松乔望望子谦和竹山,说:“难怪你们不晓得,为防止溪山的棒老二流窜到 本镇作案,联保大队就是由各保选派人员、配备枪支的地方武装。” “好,有人有枪,走的又是官场。”竹山说到这里,想了一想,“那我做啥 子呢?” 松乔说:“当然是进联保大队了。” “那好,大哥以后就跟着你操了。” 松乔见竹山这么爽快,很高兴,有一种被人理解的宽慰。少顷,又望望子谦 :“三弟,你呢?” “耍枪的事,我恐怕不行。”子谦摇了摇头。 松乔说:“别说行不行,到时候再说吧。” 竹山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咋个的呢?” “不咋个,一听到说要耍枪,我心头就不自在。”子谦说。 竹山和松乔相视一笑,大概是觉得子谦一时间还未领会到这件事的好处,好 在这事不急,留待以后再慢慢开导也不迟。 有关成立荷花塘联保大队的呈文,县府批下来了。不过大队长的人选还没定。 戴老爷知道,这个人第一要机灵,要有组织才能,第二要正派,手里有了枪,那 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他不知道,戴小姐早就在打这件事的主意,缠着戴老爷,一定要让松乔来 做这个大队长,“你不找点正事给他做,就让他一辈子都在赌局混下去呀?” 戴老爷想了想:“松乔倒是满机灵的,但要管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枪,是 不是嫩了点?人年轻,做事浮躁,弄出事就不好办了。” “人不年轻,爹爹未必要让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才好吗?” “我又没讲松乔就不能做这个大队长,看你说些啥子,越说越不像话。” “我就是想让他做大队长嘛!”戴小姐撒起娇来。 “哦,你想让他做他就做得了呀?这事还得报县府备案,我只能报上去,要 是哪里出点差错,人家说不行就不行。” “你当我不晓得呀,如今官场上的事情,还不是走走过场啊!” 戴老爷笑了,指着女儿的鼻子:“鬼丫头,就你看得穿!” “是嘛,我是你的乖女儿,看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啥子事见得多,看也看 会了嘛!”戴小姐也笑了,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 “别得意太早,松乔这娃娃有点野。等你今后过了门,要多提醒他,不要太 莽撞,要学会官场那一套,这里面的学问深沉得很。” 戴小姐此刻真像个乖乖女,对戴老爷讨好一笑:“我晓得。” 过了两天,戴老爷就要林家准备筹办松乔和戴小姐的婚礼。看来戴老爷硬是 要把准女婿变成女婿,才肯把联保大队长的位置给他。 松乔说不出是喜是忧,又找到竹山和子谦,“想不到这么快就要结婚,不晓 得结了婚是啥样子?会不会就是多一个人管?平常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管了。” 子谦望着松乔,奇怪他对结婚居然是这样一种态度。自己的婚姻迟,那是因 为家里贫穷,顾不上说这种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或许就是命中注定,要他 等着采莲长大,等着一段好姻缘。 竹山说:“未必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日子还没过够哇?结婚是好事情嘛,等拜 了堂、进了洞房,你就晓得了。” 松乔轻轻一笑,他知道竹山是以为他不解风情。实际是松乔觉得,这桩婚姻 有点像什么交易,所以有一点茫然。 新婚不久,松乔去县上开了三天会。荷花塘联保大队名义上是镇公所管,但 因牵涉配枪,县警察局也要管,只不过不是警察局直属的警察部队。 此后,松乔才以荷花塘联保大队长的身份,带着镇公所和各保选送的人到县 上参加集训,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临走前,松乔一定要子谦报名参加联保大队,子谦说:“我和你们不同,现 在有了两个家庭的拖累,哪会是说走就能走的呢。” 松乔想了想,这倒是实情,也就不再勉强。 戴老爷起初是不同意竹山参加的,说他太野。但有松乔一力保荐,戴老爷一 方面要给新婚女婿一点面子,一方面想,松乔已经有一只脚跨进了官场,没有一 两个心腹也不行,最终竹山当然是去成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