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治安问题 逢源居的老板娘挽着一个包裹,同她的儿子,要回乡下去,逢源居就算正式 出让给子谦了。这地方像卖田地房舍,都不说卖,要说让,以保持原有业主最后 一点尊严。 子谦送走他们,才重新审视这栋木制结构的楼房。 逢源居实际做着三种生意,临街有3 通铺子,都是双开间的,一通相当于别 人家的两个店面,除大门占一通铺子的位置外,一边是茶馆,另一边是烟馆。茶 馆和烟馆的生意都是佃给人家的,子谦买下以后,佃约照旧。 其他生意可暂不顾及,但客栈一接下来就要营业。郭氏不用再摆豆腐摊子了, 转而改行经营客栈。 几乎所有的客栈都有一个帐房,兼做客栈的接待处,登记、收钱,工作并不 多,郭氏却不会做,她不识字。子谦也不会做,他也不识字。 当郭氏拿着帐簿茫然无助时,子谦便跟母亲商量:“看来还得请个帐房先生 才行。” “要是采莲能过来帮忙就好了。”郭氏很后悔,当初讨口要饭也该供子谦读 书的,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时采莲来了,刚一进门就看见子谦有些苦涩的表情。 郭氏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容。 子谦搬进了“东家”的屋子,门窗已重漆过,墙壁也已刷新。家具抹得透亮, 真的像个家了。站在天井里,子谦想,客栈每天都在为他“生钱”,像他原来的 家世,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高兴的呢? 竹山穿一身黑警服回到荷花塘,镇上的百姓深感意外。戴老爷看了公文,让 新旧治安特派员交割清楚,竹山坐在治安特派员办公室,感觉好极了。 松乔从县城回来,就同竹山商量抓捕董阿蛮的事。松乔是聪明人,竹山瞒着 他向吴局长报告匪情的事,他装着一点也不知道,还是一口一个大哥,并对竹山 新任荷花塘治安特派员表示祝贺。 这让竹山很不好意思,但还要做出自己也不知情,客气地说:“还商量啥子 嘛,我听你调谴就是了。” 松乔说:“只要董阿蛮还在附近就好办,要是他已经远走高飞,这个案子也 只好暂时搁起。现在呢,只能增派人手打探,把他盯实在了,要抓他,还不是瓮 中捉鳖呀!” “嗯。”其实,竹山现在对抓捕董阿蛮等人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禁烟。 第二天,镇公所的告示栏就贴出了县禁烟委员会的文告。 竹山便召集各烟馆的业主开会:“这次县上是下了决心的,一定要把烟禁下 来。凡从事鸦片贩运、销售的商家,从文告贴出之日起,均不得再事此业,违者 按有关条令严办……” 说到这里,竹山看了看下面的业主,继续说:“大家都是街坊,禁烟是上峰 的指令。今天,谢某人就算跟大家打过招呼了,荷花塘从明天开始禁烟,还有营 业的,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有人说:“才收了烟捐,为啥子不让营业?” 此言一出,附和者很多,下面吵吵嚷嚷的。 竹山一拍桌子:“你们说啥都没用,我只是在执行上峰的命令。再重复一遍, 有不信邪的,县上的大牢有的是牢饭,还要罚你个倾家荡产。当然,我希望街坊 们都理解我,不要砸我的饭碗。” 实行禁烟的第一天,竹山往各烟馆去巡视,只见好些瘾君子瑟缩着身子挤在 烟馆外面,有人敲开一道小门,缠着烟馆的业主要抽鸦片,业主说:“谢特派在 这里,你们问问他,看让不让抽?” “诸位就忍一忍吧,这是上面叫禁的,我也不能抗命行事呀,望大家包涵, 多多包涵。”竹山说着,拱拱手,又到下一家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不断有各烟馆的业主来找竹山说情,说是真要禁烟的话,这 荷花塘的治安就成问题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原来的主顾把烟馆砸了。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那些瘾君子们兜里揣着钱,哈欠连天,难受死了,明知 道烟馆里有烟土不卖——实际是不敢卖,把持不住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只是一方面。其次,烟馆一停业,业主手里压着货,活钱变成了死钱,又 断了财路,自然不甘心,找竹山通融通融,也是可以理解的。 起初,竹山做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但那些烟馆的业主很会周旋,陆陆续续到竹山家里,当然都不是空着手来的, 有的是送实物,有的干脆就送钱,张氏和庆儿则只管收礼。 又过了两天,业主们再听竹山的口气,已有些松动,便各施手段,想的是攻 下这最后一关,但竹山已经带着庆儿到陵阳玩去了。 各烟馆照常关着门,不过已有一些人在背地下做着生意。 竹山回到荷花塘,又召集各家烟馆的业主开会:“本特派员专程到县警察局, 替各位街坊在吴局长面前求情。吴局长说了,鉴于荷花塘情况特殊,而鸦片又确 实有害民众健康,所以必须课以重捐,暂许部分烟馆开业,但必须重新登记。” 业主们总算舒了一口气,终于又可以开门营业了。尽管重新登记时,又缴了 这样那样一些钱。不缴吧,人家还只是要“部分”烟馆开业,只怕轮不到自己呢。 禁烟之前,王三奶奶烟馆的柜台上就放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概不赊欠” 四个字,是松乔请人做好送来的。 因为不赊欠了,烟馆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说实话,王三奶奶本就不会 做生意,连本带利都赊出去了,剩下的本钱已经不多。如果不是松乔提醒,这很 少的一点本钱可能也没有了。 王三奶奶便叫采莲看住铺子,她出去收帐,但收回甚少。一般都说要过一段 时间才有钱,好一点的,说是一有钱就给王三奶奶送去。有的实在拿不出,问急 了,干脆告诉她:“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横竖拖起一副瘾,又没钱抽,难过 得很,死了倒洒脱。” 王三奶奶只好自认倒霉,已不打算将烟馆再做下去,就是不禁烟,这生意也 没法再做。换房得来的差价,基本上算是血本无归了。 禁烟对于王三奶奶来说,并无影响,采莲和她差不多都在逢源居帮忙。 子谦见烟馆可以重新登记开张,便问王三奶奶:“还想不想做?还想做的话, 可以想办法弄点钱,以后不赊帐就是了。” 王三奶奶摇摇头:“看来我是不适合做生意的。人家开烟馆赚钱,我开就要 赔本。” “要是不想做,就佃出去,说不定换一个老板又不一样,等人家做熟了,随 时想做,到底还有一些老主顾。”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王三奶奶说到这里,面呈难色。 “你是嫌进出不方便吧?你看,这里有的是屋子,你们搬过来住,问题不就 解决了。今后总是要住在一起的,早点搬过来,你和母亲也好有个伴。” 郭氏说:“你看采莲现在忙着帐房的事,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们都不放心。” 王三奶奶想,子谦的建议是不错的,自己只有采莲一个女儿,以后还是要靠 她,便说:“那也要等你们成了亲才搬嘛。” 松乔一直在派人打探溪山匪首的情况,今天终于接到属下报告,说董阿蛮等 人正在松峰乡的朱记客栈。 荷花塘距松峰乡不过30华里,松乔坐了一乘滑竿,后面跟着联保大队的3 个 小队,每小队10人,急匆匆朝松峰乡赶去。 董阿蛮怎么也没想到,松乔会有这样一招,悬赏告示一贴,他们就有暴露的 可能,就可能从暗处走到明处。王草包咬牙切齿地说:“大不了再招募一些兄弟, 占据溪口,那地方易守难攻。看准时机,还可以血洗荷花塘!” “不行,荷花塘不是一般的小镇,要是明火执仗占据山头,县上、省上都不 会坐视不管的。”董阿蛮说。 王草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咋个办呢?” 德二杆哼哼:“咋个办?要喊我说,为啥子不现在血洗荷花塘?你们想,邹 雪澄如今威望那么高,要是等他这个九爷做了大爷啊,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行!我看呀,现在码头上的势力可以暂不考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先躲一段时间,要是有人告发,他林松乔一时间也查不出我们的行踪。”董阿蛮 说。 “还是蛮爷想得周到。”王草包说。 德二杆好像还有点不服气:“我就不想东躲西藏过日子,还不如就在溪山呆 着,他要来,打得赢就打,打不赢还可以钻山沟沟,看他能把我们做啥子!” “反正我们现在也有钱,多带点在身上,还不是顿顿有酒喝、天天有女人抱, 照样逍遥自在呀!”王草包说。 德二杆一想也对,就不再说什么。 董阿蛮没理会他们,照他的想法,要走就走远一点,上成都、去乐山、下重 庆……中国这么大,哪儿藏不下他们三个人呢。董阿蛮想到了这一点,却并未按 自己的计划去实施。 也许,他是想先在周围看一下动静,过了几天,并没听到什么风声,几个人 烟瘾发了,又是几日不近女色,便潜入松峰乡朱记客栈,喝酒、抽烟、嫖妓,却 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 松乔带着荷花塘联保大队来到松峰乡,隔小街不远,才叫滑竿停下,为免打 草惊蛇,又派人探明究竟。 队伍稍事休息,便得到回报,说董阿蛮等人还在。松乔随即下达命令:“直 奔朱记客栈,一小队各派5 人守住大门和后门,二小队和三小队进去抓人,客栈 所有人员不许进,更不许出。”各小队领命,做好了战前准备。 董阿蛮、王草包和德二杆正抱着妓女睡觉,二、三小队以六个对一个,轻而 易举将其制服,整个过程没放一枪一弹。三人开始也想反抗,但没等他们从枕头 下面摸枪,就被联保大队的人控制了局面,一切都显得措手不及。 当各小队把三个土匪五花大绑押到松乔跟前时,董阿蛮说:“林大队长,我 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是何必呢?” 松乔嘴角轻轻一翘,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但见德二杆气哼哼的样子, 松乔一巴掌打过去,“啪”的一声,德二杆嘴角就开始渗血了。德二杆恨恨地盯 住松乔,想要发作,无奈手被反剪着,又见董阿蛮在用眼神制止他,便作罢。 “带走!”松乔挥了挥手。 联保大队押着三人回到荷花塘,听说溪山的“棒老二”头子被联保大队抓住, 来看热闹的人很多。 松乔这次真是风光极了,有人说:“联保大队这回真是立了大功。” “是呀,今后就平安无事了!” 松乔听了这些议论,有些得意起来,原来剿匪是这么大快人心的。 隔着一道铁栅栏,松乔正在审问董阿蛮。 董阿蛮颇识时务,知道现在同松乔对抗不行,便取合作态度。松乔问什么, 他就答什么,不过,在做案的次数上,从不自行暴露。 像有的抢案,事主原本就没报案,审问起来,只能从董阿蛮的前后话语中去 寻破绽,或以假设诱供,但遇董阿蛮抵赖,招式也就不灵了。 松乔问到绑架采莲、抢走王三奶奶赎金的事,董阿蛮开始也是抵赖。后来想 到这件事如果不承认,人家可能会请事主当面指认。虽然当时是蒙过面、涂黑过 脸,但像身材、眼神之类的特征还是看得出来的,索性承认了。 审讯室里,这时只有松乔和董阿蛮两个人。董阿蛮不失时机地说:“林大队 长,我平时都是很尊敬你的,栽在你手头,我硬是心服口服。” 听着董阿蛮的曲意奉承,松乔面无表情,只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 董阿蛮又说:“如果林大队长这次手下留情、格外开恩,我保证以后不到荷 花塘犯事,不再给林大队长添麻烦。” 松乔仍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董阿蛮非但不怕,还将自己的眼神迎上去,继续说:“你想想,要是把我们 公事公办交上去,溪山少了我们这个行当,只怕你的联保大队再没事做,就该解 散了。你说是不是?” 松乔听了董阿蛮的话,心下一震,表面仍不露声色。 “当然,你可以立功,但立了功又能咋样?我看呀,还不如放了我们,你仍 做你的大队长。我们多少收敛一些,平时做得生意,少不了你的一份。”董阿蛮 说到这里,知道自己的某句话让松乔已有所动,又道,“上次绑架明洋大爷千金 得来的赎金还藏着没用,我可以拿出这笔钱,只当是献给你林大队长的,就不要 交上去了。” 这时,松乔突然觉得窗外似乎有人走过,便开门出去,只见走廊尽头有人刚 好转拐。从背影看,像是竹山。松乔想,或许他碰巧路过,并未听到董阿蛮在说 什么。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