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巧笑倩兮 吴局长惊悉溪山匪首董阿蛮等人脱逃,通知松乔速到县上。临走前,松乔带 足花销,他想,这一次能否顺利过关,就要看吴局长的态度了。 在官场混了这么久,应酬频繁,县城的好去处差不多都去过。城南有一家华 陵大酒店,个中烟茶酒赌妓,一应消闲,样样都有。听说有一位名叫贾巧巧的苏 州艺妓在此献艺,陵阳城里的乡绅雅士,一时趋之若鹜。 说起来,艺妓就是陪客人吟诗作赋、琴棋歌舞、饮酒说话,一般是不陪客人 上床的,这不是妓院里那些货色,给钱就可以上,所以有“卖艺不卖身”的说法。 但总还沾一个“妓”(有的地方写作伎)字,也不全然就那么正经,这就要看她 愿意不愿意了。如果客人又年轻又英俊又有钱,那么,要她陪做什么可能都不成 问题。如果是她看不上的呢,不被人家做一首诗转弯抹角骂作“臭男人”就算客 气的了。 松乔知道这次县城之行非同小可,便先去酒店找到巧巧。 乍见巧巧,松乔才知道,绝色女子为什么会让男人为其“冲冠一怒”。好在 松乔也算男之美者,巧巧见了他,心里也有了几分好感:“先生是哪里人?”一 口带有吴侬软语的四川话,真好听。 松乔从未听到过讲得这样好听的四川话,便打着四川官话答道:“荷花塘。” “哦,听说那个小镇很美,是吗?” “是的。” “那么,那里的姑娘也一定很美了,是不是?” 松乔还想说是的,终未出口。听巧巧说话的口气,她误认为自己是来找乐的 人了,便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代我把一位客人陪好,满足他所有要求……” 巧巧才知道自己是表错情了,一时之间,面子挂不住了,便故作矜持地说: “先生你找错人了。”说完,站起来要走。 松乔有些急了,叫住她:“巧巧小姐,你听我说……” “还有事吗?”巧巧见了松乔那副窘样,便在心里发笑。实际上,她并不真 的想走。有时,一个人的情绪是很难说清楚的,就像男人多半愿意帮助一位漂亮 的女子一样,巧巧也想帮帮松乔,便又问:“他是谁嘛?” “是一个与我关系很大的人。”松乔很注意自己的措辞,从巧巧的最后一句 问话里,他知道事情已成,真诚地说,“谢谢你,巧巧小姐!” 巧巧莞尔一笑,又深深的望了松乔几眼,转身离去。 松乔望着巧巧离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进了吴局长办公室,松乔未待上司发作,先自打拱作揖:“局座好,我这是 请罪来了。请局座千万别发火,容卑职慢慢解释。” 这地方有句俗话,叫做“雷公不打笑脸人”,松乔这一招还真灵。吴局长看 着他,硬是将火气压了下去,临时改变了措词:“松乔呀,你咋个搞起的嘛?抓 到还让他几爷子跑了!” “局座消消气,消消气。唉,真是大意失荆州,大意失荆州啊。对联保大队 那几个负责看守的人,我已经严厉训斥过了,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你还在想以后啊?” 松乔一听,吴局长这话的意思不摆明是要撤他的职吗?这本是意料中的事, 但经吴局长直端端“拿”出来,松乔心里还是有些着急,“局座批评得对,这种 事不能有以后。” 吴局长还要说什么,华陵大酒店那边差人送帖子来,说是有人请吴局长赴饭 局。吴局长一听,就猜到是谁请他了,“这鸿门宴是你安排的吧?” “是的是的,不过绝不是鸿门宴,请局座一定要赏光。这次手下的人太不争 气,是属下严重失职,有负局座厚望,我这是摆酒请罪呀!”松乔说到这里,又 取出几封大洋,放在吴局长面前,“还有这个,也请局座一并笑纳。” 吴局长把钱放进抽屉,脸上有了笑意:“我说松乔呀,实际上呢,人有失足 马有漏蹄,哪个又不马虎大意一下嘛。做官也不容易啊,你看,手下人不得力, 你就得代人受过,这官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你说是不是?” “是呀,好得局座体恤下情,否则松乔代人受过,不知还要代到几时。”顿 了顿,又说,“局座,那我们就走吧?听说华陵大酒店最近来了一位苏州姑娘, 色艺俱佳呀。” 吴局长笑着说:“你的耳朵长得很长嘛。”这话是说松乔的消息灵通。 “只是听说,听说而已。” “我也听说了,只是无缘一见啊!” “哦,对了,今天正是那位苏州姑娘陪局座用餐呀。”松乔本想给他一个意 外的惊喜,此刻,见吴局长对苏州姑娘有兴趣,便先说了个明白。 “那好那好,那——我们这就过去?”吴局长边说边朝外面走,坐上两乘早 便候在外面的滑竿,往华陵大酒店去。 吴局长虽然早闻巧巧的艳名,想想风尘之中,艳名之下,或许其人只在某一 方面有过人之处,不一定就像人们传述的那样美若天仙,人间绝绝。 可当他看到巧巧时,许久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巧巧从远远 的地方,就向他投来销魂一瞥,仿佛有一种磁力,要将他的目光吸引到她那里。 在真正的美女面前,男人要保持平静,是一件困难的事。吴局长已经同巧巧 说过许多话,渐渐熟悉起来。他很感谢松乔,把一切都安排得这样周到,凡他所 想的,松乔都替他想到了。 饭后,松乔借故走开,巧巧把吴局长带到自己房里。巧巧的房间布置得很雅 致,收拾得很干净,飘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让吴局长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屋里只有两个人,吴局长觉得没必要再把自己扮成正人君子,便轻轻拥过巧 巧:“你真漂亮!”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吻上一吻。 “别急嘛!”巧巧娇笑着,很是熟练地滑开,“先喝点茶。” 吴局长没吻着,心里有些痒痒的,对巧巧倒是更增了几分兴致。就想,人家 又不是纯粹的妓女,作为艺伎,想占她便宜的人多的是,好在她还能随机应变, 而且“变”得那么自然,让客人容易接受。 巧巧见客人并不像一般的粗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有风度、有修养,便暗猜他 是什么身份。在先前的酒席上,松乔只介绍是吴先生,是富商?是官员?巧巧听 过他同松乔在酒席间的谈话,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归类,便问:“吴先生在哪 里高就呢?”从这句问话分析,她的揣测是对的。 吴局长刚要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妥,既然松乔不曾将他的身份作具体介绍, 自然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可他实在喜欢这个女子,想想今后还会有往来,索性告 诉她了:“在县警察局……” “是吴局长吧?”巧巧早已经从吴局长的气质、作派方面猜到了他的真实身 份。 “你咋个晓得呢?” “猜吧,想想县警察局,难道还会有第二个如此风流倜傥的先生?” 巧巧这番恭维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着实让吴局长感到受用:“巧巧小姐呀, 想不到,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冰雪聪明啊!” “吴局长过奖了。”巧巧笑笑,她知道,县警察局长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是陵阳县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便说,“吴局长,请休息吧!” 吴局长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样一个信号,表示巧巧已经“以身相许”。 接下来,巧巧一边为吴局长宽衣解带,一边说:“吴先生也许知道,我们一 般不陪客人做这种事的。一则因为先前那位年轻人向酒店方面使了许多钱,一则 见面之后,觉得我们之间好像特别有缘,所以,所以就……” 吴局长揽住巧巧的细腰,一双手慢慢下滑……突然间紧紧抱住,身体便慢慢 斜下去,斜下去,将巧巧压在床上…… 这时,华陵大酒店的总经理已经等在巧巧门前,见吴局长出来,满脸堆笑: “此前,林大队长早有吩咐,不许打扰。我们真怕怠慢了吴局长,如有不周,万 望吴局长见谅。” “嗯,不错不错,”吴局长笑着点头,看了看谦卑的总经理,怕他有所误会, “我是说你们这位巧巧小姐不错!……” 松乔一席花酒就保住了乌纱,而且让吴局长在贾巧巧身上得到满足之后,动 摇了竹山同他的关系。 竹山近来闲着没事,办公事的时候毕竟不多,赌瘾又犯了。现在竹山真是要 钱有钱、要势有势,而且有庆儿侍候,真有些春风得意。刚听说资中渔溪镇赌局 热闹,便来约子谦同去。 子谦现在对于赌博想得很深,他不愿意再凭自己的异秉谋求更多的不正当利 益。也就是说,赢了钱,是否能够同时赢得良心的安宁呢?这是他最近读书之余 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所以当即对竹山说:“大哥,我就不去了。现在呀,我只 是遇到码头上有应酬,才打点小牌玩玩。真对不起!” 采莲见子谦有些为难,就说:“是呀,大哥你就不要去赌了,一不愁吃、二 不愁穿,说起原来要在赌局讨生活吗,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采莲说得对,以前是讨生活,现在去赌,不过是换一种耍法,玩玩嘛,没 啥大不了的。”竹山说。 子谦知道再劝无益,叮嘱道:“那你要把细点哦。”是要他多留一点神、好 好保重。 “我晓得。”竹山说。 竹山带着庆儿,坐两乘滑竿到了渔溪。 渔溪镇是资中县辖的一个重镇,是成都到重庆的必经之路,沱江支流——渔 溪绕镇而过,是富饶的鱼米之乡。加之往来客商多,渔溪镇特别热闹。在赌局一 掷千金的事,时有发生。 竹山带着庆儿先在镇上转了一圈,渔溪镇并不大,只有两条比较像样的街道, 但有比较讲究的茶馆客栈,也就是说,这里过往的客商多,镇上的住户并不多。 那时,成都到重庆已有了公路,在这里偶尔可以看到汽车驶过,也算小镇特有的 风景。 竹山和庆儿住进四海客栈,安顿下来,洗了脸,便拿了帖子去拜码头。 渔溪镇码头的袁先生是个读书人,做过私塾先生,入了袍门,一介书生身兼 本镇仁义两堂的舵把子。这样的人事安排,在袍哥中还比较少见。可他并不喜欢 兄弟伙称其大爷,叫一声“袁先生”就特别高兴。 当年超拔九爷出山,袁先生出过大力,所以,对荷花塘的事,还是略知一二 的。 袁先生一看帖子,问身边的兄弟:“荷花塘谢竹山,是做啥子的?以前咋没 听说过呢。” 接帖子的那个人说:“我也没听过他的万儿,但看他的打扮倒是有些不凡, 操起一副大爷的派头。”这里说的“万儿”,即“飞头”,也就是姓甚名谁的意 思。 “荷花塘我去过嘛,码头上主事的是邹雪澄,义字堂口有杨三爷、田五爷, 操得有人缘的是李子谦。”袁先生一边说一边想,“不过只要是雪澄的兄弟伙, 见一见也无妨。” 竹山以袍哥的礼节向袁先生行了礼。 袁先生客气地说:“荷花塘是个好地方呀,出了邹雪澄、李子谦那样的人物 ……”说到这里,看了看竹山,“当然,谢老弟也是不错的,英雄正当少年时啊, 不错不错!谢老弟在哪里高就呀?” “本人一方面在袍,一方面又任荷花塘治安特派员。” “哦,原来是谢特派呀,失敬失敬。”袁先生是知识分子,说话做事有别常 人,身为一方舵把子、龙头大爷,说话当然要留有余地。比如心里想的,不一定 说出来,而说出来的,又未必就是心里想的。 4.面子 子谦婚后除了在家读书,就是看顾生意。竹山和松乔办完公事,也常常到逢 源居来坐坐。还有九爷,偶尔也会带着苏小苏来逢源居吃一会儿茶。 当然,时不时也有其他女客造访,像戴小姐、张氏、庆儿,还有松乔14岁的 妹妹林月娟,她们都喜欢同采莲交往。这些事看起来没什么,但事关面子,无形 之中提高了逢源居及其主人的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子谦人缘好,所以客栈的生 意不错。 王三奶奶也已经搬过来了。 家里有采莲撑持,子谦除了会会客,实际需要他做的事并不多,读书倒成了 他每日必修的正事。 这时,他便努力读书,先是找些旧小说来看,像《三国演义》啦,《水浒传 》啦,《七侠五义》啦,这类古典白话小说,并不深奥,遇上有的字不认识,就 查《字典》。 子谦便常要向人借书,那时的书很贵,一般读书人家里,也只有《论语》、 《楚辞集注》之类,有一点闲书也不多,子谦把小说借来看了,便借《诗经集传 》。《诗经》可不像小说那么好懂,虽有尾注,但中国的诗,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不得明师指点,即便读到胡子都白了,不懂的地方还是不懂。 采莲在心里很佩服子谦的韧劲,禁不住感叹:“我们先前不过是读些《女儿 经》方面的书,哪像你读得这么杂,我是教不下你了。” “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一点都不假。一个 人脑壳里头装许多书,就是贼娃子也偷不去的。多读书,可以明白平时咋也想不 清楚的道理,人家早就想清楚,并且记在书上了。你不去读,就可能一辈子也想 不明白,这一辈子得走多少弯路呀!” 采莲开玩笑说:“那你不要钻进去,就钻不出来了哦。” “哪能呢,都说读书明理,读了书,只会更能把握为人处世之道。我最近读 过《儒林外史》,那位吴敬梓先生真是阅尽人间世态,写得好。现在又不科举了, 未必你还怕我像范进那样,读成个疯子不成?他是想中举想得厉害,才疯疯癫癫 的。” 采莲还能说什么呢,她想,像子谦这么聪明,如果早读书,如果还没废除科 举制度,说不定还真能中个举人、进士、状元什么的。他从识字算起才一年之多, 言谈举止,便多了几分儒雅。讲起读书,更见头头是道。 子谦现在已经是杜先生的入室弟子了,白天,他在客栈做掌柜,晚上才去私 塾请教一些问题。 杜先生原来还曾为子谦的不通文墨深表遗憾,未曾想,这才一年多时间,子 谦不但能识文断句,而且隔不多久就有诗作请他指正,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 相看”啊。 子谦的读书,还有一奇,奇在他的一手好字,他的写仿,是“何字”——这 地方的读书人就是这样,把王羲之的字叫做王字、颜真卿的字叫做颜字、赵孟頫 的字叫赵字,那么,这何字自然就是何绍基的字了。那时,读书人所用的纸张, 是一种从右至左竖写的八行笺,每页八行,字不大,不怎么好写。 子谦28岁脱盲,两年间,便成了名符其实的读书人。而且在杜先生的赏识下, 其文名不胫而走。在陵阳读书人这个圈子里,说起荷花塘李子谦李先生,特别是 说到他的八行书,许多人都会说想不到。 荷花塘北去30华里有一个何家场,一条小街聚住着百来户人家,也兴赶场。 四川人把乡镇的逢集之日就叫做赶场,所以喜欢把一些小乡镇叫做什么场,比如 什么汪家场啦、傅家场啦、张家场啦。 何家场虽说不大,但也是一个码头。照理说,码头不分大小,袍门不分哥弟, 嗨了袍哥,那就是“一家人”,是平等的。 据何家场码头的人说,荷花塘义字堂口的杨三爷前些天到过那里,仗着自己 是大码头大堂口来的,在何家场乱“流口水”。 什么叫“流口水”呢?意思是说杨三爷打过人家那里某位袍哥妻女的主意。 这在袍哥看来,是绝对不行的。 何家场义字堂口的舵把子何绍章何大爷,原在川军某部当过兵,平常喜欢使 刀弄枪。更兼这地方习武成风,素有武术之乡的美称。 杨三爷闻言大怒,传话给何家场方面:“袍哥人家,啥都可以摆到桌面上来 说,就是无凭无据的话讲不得。事情不搞清楚,就别怪老子不认黄了!”不认黄 的意思就是要蛮干。 “不是他找我们搞清楚,敢到何家场来打我袍哥人家的歪主意,就是要他拿 话来说,否则,摆茶动刀随他选。”绍章大爷放出话来。 事情传到九爷那里,便找来杨三爷一问。 杨三爷满脸委屈地说:“何家场的烟馆原来一直在我手里拿货,怪我价钱收 得高了些,但生意上的事情不好扯,就硬说我去流口水。你说气人不气人!” 九爷知道杨三爷最近在各码头之间活动的事,可能独独不便在近处的何家场 活动,让何家场的人觉得是小看他们了,因而惹起了事端。但是不是去流过口水, 这不好说。如果对方死死咬住这一点,并且能举出一些人证,杨三爷就百口莫辩。 照袍哥的规矩,就得摆茶赔礼。这会使杨三爷声名扫地,他肯定不会同意这样做。 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动刀子,可现在说的是动刀子,实际上是动枪,就是袍哥间 的火并,官方把这叫做打民战。 杨三爷也知道,事情正如九爷想的一样,因为好些码头都已达成默契,也就 不在乎一个何家场了,所以,杨三爷虽然去过那里,却没有像在其他码头那样, 一是礼行丰厚,二是自动降低烟土价格,让利于对方,以赢得随时可能举行的香 堂仪式上的联名保荐。不料邻近起火,这次对方是存心跟他过不去,袍哥不是平 常生意人,如果是平常生意人,嫌价钱收高了,退回去就是。可事情偏偏出在杨 三爷身上,这还不是退钱就能解决问题的。人家根本就不往生意上靠,生些岔子 要找他的麻烦。 这码头上义字堂口的三爷,照袍哥的分工,坐堂三爷的职责应该是掌管堂口 内部的钱粮。因为手握财政大权,在本堂口,除了大爷,就是三爷说话算数了。 下来才是五爷,五爷是耍枪的,遇上讲道理不行时,就要带领堂口的健壮哥弟用 武力解决问题。 可荷花塘义字堂口的情况比较特殊,明洋大爷执掌时,杨三爷和田五爷是同 时得到超拔的,杨三爷资格老,但做掌管钱粮的事又非他所长,杨三爷比较粗鲁, 应该做五爷才对。田五爷则擅长做案牍,又不喜欢出去“办外交”,照说是做三 爷的最佳人选,可惜资历不够。 但规矩是人定的,按顺序,堂口内部是杨三爷大,而讲实权呢,就是田五爷 大了。杨三爷既要管堂口的枪,又要把堂口贩运烟土的事抓在手上不放——这本 就是三爷该做的事。田五爷也没办法拿过来,所以两人一直面和心不和。 九爷考虑了一会儿,不无担心地说:“这件事弄不好要搞大,打起民战来, 对大家都不好。你也忍点气,不要跟他们说气话。绍章大爷那边,我去说一下, 摆一桌茶,消除误会,也不要再说谁对谁不对了。你看如何?” “我听你的。” 九爷坐滑竿去了何家场,荷花塘这边早便派人送了帖子过去,绍章大爷同几 位义字堂口主事的兄弟,早就在场口候着。九爷一到,一行人打着袍哥的手势, 互问了好,又打着哈哈进了茶馆,茶馆里早就摆好茶了。 绍章大爷真诚地说:“九爷是稀客呀,请都请不来的。” “早就想到贵码头来拜望各位兄弟,要不是这次两个堂口之间出了一点小误 会,还……” 何家场义字堂口的何五爷不待九爷把话说完,便接过话头:“九爷,这次不 关两个码头的事,纯粹是敝堂口与那个啥子杨三爷个人之间的事。” “是呀,荷花塘与何家场两个码头素来交好,而且九爷名满天下,对贵码头, 我们没有半点轻慢的意思。哪个不晓得,那个啥子杨三爷到处活动想做贵码头贵 堂口的大爷,这样的人,还有啥值得九爷袒护的?”绍章大爷接着说。 九爷也很清楚,杨三爷的确不应该这样做,码头堂口也可以不管。可他毕竟 是荷花塘义字堂口的三爷呀,三爷的面子,也关系到堂口的面子,九爷又怎么能 不闻不问呢?便说:“话是这么讲,可冤家宜解不宜结。杨三爷还是比较讲义气 的,这次的事情,也许真的是误会了。” 绍章大爷说:“当然,九爷的意见我们还是会考虑的,要是出在贵码头的其 他任何一个兄弟身上,都可以原谅,而那个啥子杨三爷不行。不过,九爷能到敝 堂口来做客,我们是很欢迎的。我想,这件事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让那个啥 子杨三爷摆茶下矮桩,二是请他早做准备,约定时间地点,动刀子也可以。” 九爷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同杨三爷过不去,多说也没什么意思了,但又不忍 放弃:“我是想,袍哥人家嘛,有啥子说不好的呢。大家聚一聚,吃一会儿茶也 要得,目的是消除误会,哪个对哪个错?都别再提了。两个码头田挨土接,为啥 要搞得冤冤不解呢?” “既然九爷出面了,这面子我们也不能不给。是不是可以这样呢?只要贵堂 口换一个人做三爷,这件事就算了结过了。”何五爷说。 绍章大爷听了这个建议,点头道:“这样也好。一方面,那个啥子杨三爷确 实不配坐这把交椅;其二,他在贵码头贵堂口内部受到处理,这就避免把两个码 头、两个堂口搅进去,哪个都不失面子;另一方面呢,敝堂口的兄弟也可以消消 气。” 九爷听他们这样讲,知道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这次谈判,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但何家场方面还是十分尊敬九爷的,酒席上, 大家轮番向九爷敬酒,都说:“九爷仁义满天下,我们也晓得你很为难。不过没 关系,就是打完民战,我们一样会敬重你的。” 竹山在渔溪镇赌局连连失手,带去的10000 大洋已所剩无几。赌博这种事, 刚坐上去是想赢,输了,就只想把本钱赢回来,设若本钱真回来了,便又想凭着 那一阵好手气再赢一些,结果常常是输。 像竹山的家底,也不是输个一万八千就脸不红心不跳的,这可是他做治安特 派员以来收刮的所有钱财,虽说来得容易,但输了也很心痛。 第七天,竹山就只剩不到100 大洋,便对庆儿说:“你回荷花塘一趟,请子 谦出山,只要他来,就把输了的钱赢得回来。” “是不是哦?他有那么行呀?” “你不晓得,你只管去请就是。他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庆儿有些担心地问:“我请得动他不?” “你就跟他说,大哥在这儿走不到路了,输的不单是钱,还有面子,他肯定 二话不说就会跟你来。” 庆儿雇了滑竿回荷花塘,到了逢源居,只见采莲在帐房里闲坐,便问:“采 莲,三叔在不在?”按这里的风俗习惯,庆儿叫子谦三叔。 采莲见是庆儿:“是啥子风把你吹来了?” “我找三叔有急事!” “在堂屋,我带你去吧。”采莲一边说一边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进了堂屋,见子谦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躺椅上睡着了,采莲走过去摇 醒他,“是不是大哥出了啥子事,让他屋里的二奶奶回来找你了。” 子谦问庆儿:“大哥、大哥有啥子事?” “竹山在渔溪镇输惨了,打发我回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你请起去。” “输了好多?” “10000 大洋,输得还剩几十了。” “啊——”子谦也吃了一惊,竹山只是一个小小的治安特派员,手里居然有 上万的现钱,输了那么多,他肯定不甘心。想到这里,有些为难地对庆儿说, “我本该去一趟的,可九爷昨天才找过我,说是杨三爷同何家场码头结了梁子, 最近可能要打民战,跟码头上的哥弟都打过招呼的,暂时都不要离开荷花塘。只 怕这时候去渔溪,堂口这边不好说啊。” 庆儿听子谦这么一讲,马上着急起来:“那,那咋办呢?”过了一会儿,庆 儿又说,“竹山在那边肯定是着急得不得了,要是你不去的话,他让我告诉你, 就说你大哥在那边走不到路了!” 子谦听了,心下一震,便说:“我又没说不去,只是想,咋个跟堂口讲?”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