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高路远 松乔身兼二职,在荷花塘可谓权倾一时。穿着警服朝各家烟馆一走,那些业 主巴结还来不及呢。都尊称他是林特派林大队长,他们觉得松乔原来只不过有势, 现在才算有权,可以直接管住他们。自此以后,各家烟馆的业主,少不了要往林 家送钱送礼。 这使得松乔的爹爹林老太爷脸上格外有光彩,这个儿子呀,比他这个做了一 辈子生意的财主赚钱还容易。 松乔的妹妹林月娟自松乔结婚后,差不多天天都陪着嫂嫂戴小姐摆闲话: “戴姐姐你看,哥哥穿一身黑警服,好威风!” 戴小姐笑了笑说:“他那身虎皮,是吓唬平民百姓的。” “是啊,我原来看见他都没啥,自从穿了这一身警服,我也有些怕他了。难 怪那么多人要送钱送礼,那就是怕呀。”月娟毫无心计地说。 “你这小丫头,这些话拿到外头去说不得啊!”戴小姐忙制止她。 月娟噘噘小嘴:“我晓得,人家只是在跟你讲嘛,你是我的嫂嫂戴姐姐呀, 又不是外人。” 松乔一直在想贩烟的事,既然是吴局长出的主意,就应该尽快行动。他探听 过几位烟馆业主的口风,说他有一位朋友在做烟土生意,价钱、质量都与他们现 在所进的货差不多,问愿不愿意帮他一点忙?大家都表示,既然林特派林大队长 说了,还有什么问题,进谁的货都一样。 但荷花塘的烟土生意,大部分是由码头在做,也是义字堂口比较稳定的一项 收入。像其他的烟贩子,每进一次烟土,沿路各码头的借道费、土匪的买路钱, 还有官税种种,层层盘剥,利润就已出去大半,说起来是赚钱,剩下的究竟不多。 松乔便持了县警察局的公文,以荷花塘治安特派员兼联保大队长的身份,以 运送枪弹的名义带了几个随从,要到马边去。他考虑了很久,开始想派王队副去。 王队副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十分忠心。但松乔想,这是第一次去贩烟,还是亲 自去好一些。 自荷花塘到马边,路上不怎么太平,松乔想的是凭自己这块招牌打通路线, 同那边的上家把关系搞好,价钱方面也可以有些优惠。 临行前,戴小姐并不愿意他去冒险,但又拗他不过,便千叮咛万嘱咐,要松 乔小心行事。像他这样的身份去贩烟,如果顺利自不消说;一有差错,把事情搞 大了,可能连吴局长也保不了他的。 月娟也扯着松乔的衣襟说:“哥哥,我好舍不得你走哦。” 松乔笑了笑,用食指点着她的鼻尖,“你这个小丫头,哥哥又不是走了不回 来,有啥舍不得的。” “嗯,我就是舍不得你走嘛。”月娟偏着头说。 竹山高兴得一夜没睡,他想,如果子谦说的话当真了,推牌九更是子谦的长 向,那还不赢几千几万? 说起来真有意思,竹山上次输了那么多,不过都是少少输出去的,那是输一 回心痛一回。现在初战告捷,一次就赢回三千,是应该高兴高兴。 次日,还是昨天的几位牌搭子,他们提出要推牌九。 子谦手里拿着一本书,略显迟疑:“推牌九要押注,一押注我心里就没底, 还是打麻将好一些。” 对方已经领教过了,说起打麻将,自是不愿意,其中一人说:“老玩一样也 没意思,还是推牌九吧。”子谦越是不肯,对方越觉得是发现他的短处了,所以 坚持要推牌九。 子谦对竹山说:“要是推牌九,你就自己下注吧!” 竹山听了子谦的一番话,已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答道:“那你就去陪袁先生 耍嘛,我也想看看自己的手气转了没有?” “要得。”子谦说完,径直到了袁先生家。 袁先生听说子谦来访,颇觉意外,他要代人赌博,怎么有空来看自己呢?但 袁先生实在喜欢子谦,便迎出来。 这时,子谦已经被安排在客厅坐下,见了袁先生,直说:“打搅打搅。” “那里话,请都请不来的。”袁先生真诚地说,一看子谦还带了书来,便拿 起来看,一边翻,一边问,“你在读朱子的《诗经集传》?” “我启蒙较迟,《诗经》里有些句子还不太理解,只是想多温习几遍。” “你很客气。”袁先生说到这里,便埋头读子谦题在扉页上的几行字: 诗三百,有韵,白话译作七言,也用韵,有的地方就不准确。我认为呢,翻 译《诗经》,自然是应该用韵的,却不一定要限定字数。若以新诗带韵而译,就 可能成为一种“新古典诗”。有时间的话,很想试译几首。 读了这则小语,袁先生对子谦更加钦佩。 《诗经》是一部民歌选集,由于时间久远,注家峰起,但有些句子,注家也 是各说不一。对于一般人,有注释可以帮助理解。翻译成白话诗,应该是更好的。 袁先生想到这里,赞许道:“难得李先生——哦,不,子谦——有此志向,精神 可嘉,精神可嘉。” “我也是一时兴起,才题下的。未做实事,便先说出来,惭愧得很。” “看来你对现在的新学也有兴趣?” “只是遇上了,随便买来读读。” “是呀,我们身处偏远小县,哪像大上海、北平城,有现代文明的风气。” 袁先生顿了顿,又问,“你都读过哪些时人的新作?讲来听听。” “有两位分别名叫徐志摩、戴望舒的,我读过他们的白话诗,有两首做得好! 一曰《再别康桥》、一曰《雨巷》,已经是新诗中的名篇了。” “嗯,我也读过这两首诗,的确不错。我认为,胡(适)博士的《一笑》也 不错。” “嗯,对对对!”子谦仿佛遇到了知音。 “不过,现在的旧式读书人很难接受他们这些东西啊。难得难得,我们还有 一点同感。但说到底,白话诗还不算成功。旧诗对字的锤炼,很值得做新诗的人 借鉴,丢弃传统也是不行的。” 子谦点点头。 袁先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最近要到成都去办点事,可有兴趣结伴往成 都一游?” “十分愿意,能够与袁先生同游成都,一定会见识大增,获益多多的。”子 谦由衷地说。 今天,佩珠一定要去镇外爬山,雨山想了想:“去凤台山吧,爬山累了,还 可以到铁佛寺讨碗茶吃。” “好吧,我还要去佛前许一个愿。”像佩珠这样新潮的女子,居然也信佛, 真是想不到。 雨山便雇了两乘滑竿,同佩珠一道去凤台山,到了蝴蝶岭下,雨山便叫抬滑 竿的脚夫在那里等着,自己同佩珠徒步上山。 山路曲折盘旋,好在有绿树相伴,还有飞瀑流泉,景色怡人。雨山牵着佩珠 的手,走一段,又停下来看四周的景色。林中的小鸟在树枝间跳动、婉啭啁啾, 秋蝉也在唱着什么,好像整个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不多久,他们就上了山,看得见铁佛寺的古木了。原来这山上到处都是林 木,但不及铁佛寺的大。铁佛寺被树木笼罩着,除非走进那片森林,才知道深山 藏着古寺。铁佛寺最大的树,要十几个人合抱。 佩珠一边喘息,一边说:“爬山真好玩。” “那我们以后常常来?” “我倒是想,只怕耽误你读书了。” “一辈子要读多少书啊,用功也不在一时。你说是不是?” 佩珠望望雨山,她感到雨山比以前会说话多了。 他们刚进铁佛寺的大门,小沙弥就迎出来,请他们到茶室用茶。不一会儿, 海普法师也来了,老远就打招呼:“谢施主,有失远迎呀!” 雨山忙起身合十:“打搅法师清修了。” 海普法师看了看佩珠,见这女子一身时髦的男装打扮,便多看了一会儿,似 乎为她相了一个面。 那时,佛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很神秘,没有正确认识,江湖上把佛教归在 “金门”——即江湖八大门派之一种。“金门”是一种生意,比如算命、看相、 测地等等。 雨山见法师这样看佩珠,心知有异,便为他们做了介绍。 海普法师这才恢复了常态,“女施主请用茶。”两眼仍盯住她。 佩珠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这地方好清静。过了一会儿,才忽然省悟海普法师 是在为她看相。虽说佩珠素来不相信命运之类的事,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很有兴 趣的样子:“法师可以直言不讳,我不会介意的。” 雨山则有些纳闷,法师怎么见了佩珠,就如此“失态”呢?其中必有原因。 这时,海普法师道:“女施主宜北行,北行可避祸啊。” “是吗?”佩珠有些天真地问,心里仍是不信。 雨山听海普法师话里有话,素知出家人不打诳语,忙问:“有啥子祸?请法 师详告。” “哦,没啥,依老衲之言而行,自然就没事了。”海普法师说到这里,似要 将话说完,顿了顿,又道,“两位施主请坐,老衲有一点事,先行告退。”说完 便去了。 雨山仍是茫然:“要不要北行去暂避一时?” “避啥子呢?” 雨山一时语塞,“是啊,避啥子呢?” 现在说说渔溪镇那边的事,竹山待子谦离开赌局,想到昨天赢了近3000大洋, 而自己带来的本钱还在,今天输一点也没关系。一到中午,他还真把钱输出去了。 子谦离开袁先生家转回赌局,见竹山输得额上汗水直冒。这个竹山呀,虽说 做好了输的准备,但真输起来,也很着急,一见子谦就说:“三弟,还是你来, 我的背时运气还没转呢。” 实际上,子谦起初推说自己不怎么会推牌九,那是一种策略,就是要趁其不 备,速战速决,一下子就赢回竹山上次输掉的钱。 对方这才见识了子谦博彩的风度,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通常是押多 便赢押少就输,他们这才知道是遇上高人了。 大约一个多时辰,子谦感到赢得差不多了,就问:“各位兄弟,这牌九还推 下去吗?” “李先生,我们输得心服口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像今天这种局面,如 果子谦不发话,他们就是再输得多,也要绷面子,不能挂“免战牌”的。 竹山虽说高兴,但还有些许遗憾,如果子谦不提醒对方,除了拿回本钱,还 可能赚一笔。回到客栈一清点,子谦不但帮他把上次输掉的10000 大洋赢回来, 还剩有盘缠与花销。 袁先生听码头上的兄弟细述了赌局的情况,笑道:“这个子谦,果然仁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