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割袍断交 采莲今天一早起来,就忙着查房啦,叠被啦。忙完这些,便立在二楼的走廊 望向天井,一只小鸟落在花丛,轻轻跳动,鸣声很好听。 她轻轻摸了摸肚子外面的衣服,想到那里面有她和子谦凝成的另一个小生命, 脸上写满了幸福。她好几次梦见子谦回来了,可一次次梦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 觉。 四位母亲坐在天井里的一张小方桌前吃茶,摆龙门阵,都在说,她们梦见子 谦回来了!就连王家大奶奶和二奶奶,也做了同样的梦。 郭氏脸上漾开了笑容,谈话间,她好像真的看见子谦回来了。她想,如果子 谦回来,看到这么多长辈在关心他、牵挂他,该有多高兴啊。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说,佩珠死了。 采莲一下子慌了,问说话的人:“你说啥子呢?佩珠死了?咋个死的?” “是死了,松峰乡过来几拨抬滑竿的脚夫都这么讲的。咋个死的,就不晓得 了。”那人说。 采莲和她的四位母亲都着急起来,郭氏说:“哎呀,我们家都是些女人,咋 个到松峰乡去呢?要是子谦在就好了。” 王家大奶奶和二奶奶也说:“那么年轻就死了,好可惜!” “是呀,采莲和佩珠那么谈得来,是该去的。”王三奶奶又想了想,“要不 就请隔壁茶房代子谦送一些祭帐。” 大家都说,这样做,才不会失礼。 竹山听说佩珠以三尺白绫寻了短见,吃惊得不得了。本来,他想的不过是玩 玩,没想到玩出人命来了。 月娟那边还算没事,不过还没同松乔见面,见面之后会怎样?暂时还不知道。 张氏和庆儿见他好像真是病了,而且一睡过去就说糊话。两人便商量着要去 请郎中,竹山知道了,说什么都不干,郎中一来,就知道他什么病都也没有。 过了两天,竹山见松峰乡的钱家没有动静,本镇的林家也没有动静。而且知 道松乔已经回来,联保大队那边,无论如何都应该去“应个卯”,表示自己还没 失踪。想想松乔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他什么,怎么说?总不可不能说竹山把他 妹妹怎么了嘛。 想到松乔在吴局长那里排挤自己,再联想到月娟的事,他觉得这简直就像是 老天安排的“报复”。一想到报复,就一点也不内疚了,精神也好了一些,便喊 :“庆儿,庆儿。” 庆儿应声而至,“啥子事?” “我要吃烟。” 庆儿端过烟盘子,竹山抽了鸦片,一下子就来劲了。庆儿望着他“容光焕发” 的样子,也禁不住心里一动,伸手一摸,又差一点叫出声来,知道竹山很想做那 件事,便褪了衣衫,坐上去…… 竹山同庆儿把事情做完,心情竟是出奇的好,便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张氏看到竹山,惊喜地问:“你好了哇?” 松乔坐在办公室,一想到竹山心里就来气。现在,他的两个担心,雨山那里 没问题了,只有子谦,因为不在,尚未沟通。他在想,如果子谦知道他干掉了竹 山,会怎么想? 这时,便听外面有两个队员在跟竹山打招呼:“谢队副来了!” “嗯。”竹山一边答应,一边朝松乔办公室走。 松乔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刚刚恢复常态,竹山就进来了,笑着同他打 招呼:“二弟回来了?” “嗯。”松乔用鼻音答应着,站起来去关办公室的门。 竹山见松乔关门,心知不妙,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也摸了摸腰间的枪,马上 又镇静下来。 “坐吧。”松乔始终在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话,“谢队副!” 竹山知道,他们之间的要摊牌了,照以往的称呼,无论松乔多么不满意他, 都是叫他大哥的,一声“谢队副”,让屋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只见松乔动作极快地用刀割下自己的一片衣襟,扔到竹山面前,低声吼道: “谢竹山,我们之间,啥都别说了,你自己保重!” 竹山不由一愣,他想不到松乔会这么直接,此前想好怎样化解的话,一句都 还没说出口,就让人家来了个割袍断交。再看松乔,平静之中,眼里像喷着火。 竹山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没有用的。 董阿蛮、王草包和德二杆化了装,混进了荷花塘,都是一色的山民装束,背 着背篓,背篓里放了一些杂物,下面藏着枪和刀。枪是被称作盒子炮的那种,刀 则是磨得十分锋利的“杀猪刀”,刀刃很长。 三个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没看到竹山,便又在露华大茶馆喝了一会儿茶。他 们虽然化了装,但从眼神看,特别警觉,不过茶馆里人多,谁也没注意。 竹山从联保大队出来,心情糟透了。不过,看松乔今天的态度,这件事情好 像就到此为止了。至于二人今后怎么相处?竹山还没来得及考虑。他想,大不了 就辞了联保大队那边的差事,还可以跟着子谦嗨袍哥嘛。就是做不了大爷,哪怕 有一个五爷做做,也比现在这样好。 想到子谦,竹山的心又放宽了些。子谦讲义气,这是其一;其二,他还掌握 着松乔对子谦不义的一些证据,那就是松乔与董阿蛮之间的勾结,并且贪污了王 三奶奶的赎金。此前,他对谁都没说过这件事,现在可以告诉子谦了。 竹山想着想着,就到了露华大茶馆外面,刚要进去,只见两人向他迎面走来。 来人袖着手,袖口里好像有家伙,而且目露凶光,一想不对,便伸手拔枪,不料 刚一转身,又同后面一人打了一个照面。尽管董阿蛮化了妆,竹山还是认出来了, 刚喊了一声:“董……” 董阿蛮不待竹山拔枪叫出声,一刀捅去,一把杀猪刀,全都没进竹山的肚子 里,只剩一截刀把在外面了。董阿蛮对王王草包和德二杆说声:“撤!”便从小 巷向镇外跑去。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就连坐在茶馆里吃茶的茶客也没反应过来,看上去,好 像刚才的三个人只是同竹山打了一个招呼,怎么就跑了呢?看见竹山握着刀把, 满手是血,跌跌跄跄跨上街沿,大家才知道有事发生,一下子围了过来。 竹山断断续续地说:“狗,狗入的林、林松乔,找、找董阿蛮,杀、杀我… …”说到这里,看见露华大茶馆的堂倌在面前,就对他说,“告、告诉子谦,上 次、救、救采莲的、的赎、赎金,被、被林松乔——默、默吃——了!……”话 未说完,便重重倒下。 子谦与袁先生刚刚回到家,采莲和四位母亲好像在说着什么,一见子谦,高 兴地迎了上来。子谦忙着为大家介绍,介绍到王家大奶奶和二奶奶时,有些诧异, 想不到她们会出现在这里,但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只说是大妈和二妈。 采莲忙打来热水,让袁先生和子谦洗脸,四位母亲也一并跟进屋。 待子谦洗完脸,采莲才说:“大哥,大哥死了!” “啥子呢?大哥死了?”子谦有些不相信。 “是啊是啊!”四位母亲都说。 采莲接着说:“听说是董阿蛮他们杀的,明天就要下葬了。” 袁先生深感诧异,忙问:“你们在说哪个?” “就是谢竹山。”子谦回答后,仍以疑惑的眼光望着采莲和四位母亲,“到 底是咋回事?” 袁先生“哦”了一声,他也像子谦一样,想知道得详细一些。 采莲她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将荷花塘的传闻,说竹山怎么强奸佩珠,气走雨山, 又是怎样诱奸月娟、触怒松乔,这才请董阿蛮暗杀竹山的事一一道来。 这些传闻基本属实,但荷花塘的平常百姓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谁也说不清楚。 “佩珠也死了?”子谦吃惊地问。 采莲说:“是的,是上吊死的,听说雨山伤心得很。” 子谦这才相信,在他走的这近一个月里,荷花塘发生了很多事。 这时,采莲又说:“竹山临死前,要露华大茶馆的堂倌转告你,说松乔把董 阿蛮抢了妈妈的8000大洋默吃了。” 子谦闻言,心下一惊,表面却一句话也没说。 袁先生坐在一边,听了大家的话,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比较清楚了,见 子谦不语,他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街上的传闻说竹山的死与松乔有关,但看他替竹山操持丧事,又不像那 么回事。 张氏和庆儿早已没了主见,一切都由松乔担待,她们也听说过街上的那些议 论,但竹山分明是被土匪杀了的。虽然还听说他在临终前讲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谁知道将死之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竹山死后,松乔也曾为自己的莽撞自责过,当然不是说竹山不该杀,而是不 该在他死前与他来个割袍断交,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也许这样做可以代表一个人 的个性,表示是“大丈夫”所为;另一方面,如果一个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 么死的,而操作此事的人是否更高明,事情也做得更漂亮呢? 松乔一时未予深想,不过,他很庆幸割袍断交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 他现在才可以以义弟的身份为竹山大办丧事,借以消除街上那些于他不利的传言。 当子谦和袁先生出现在竹山灵前时,松乔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又镇静 下来:“三弟回来了!唉,你看大哥他……” 子谦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松乔,稍后才恢复常态,便将袁先生同松乔做了介绍, 松乔虽是一身警装,仍以袍哥的礼节见过袁先生。 袁先生忙说:“免礼免礼。” 子谦和袁先生在竹山灵前敬了香,鞠了三次躬。这地方有句话叫做“死者为 大”,尽管袁先生比竹山年长,按照这里的习俗,还是应该向死者默哀致礼的。 张氏和庆儿见子谦回来,好像困难之中遇到了救星,“三叔……” 子谦说:“请节哀顺变。” “昨天九爷来过,说竹山好歹也是嗨了袍哥的,董阿蛮也太不把码头堂口放 在眼里了。他还说,码头上对这件事不会不管的。”庆儿告诉子谦和袁先生。 不过,她和张氏都没有说,昨天与九爷同来的苏小苏非但没向死者默哀,还 冷笑了三声。 子谦说:“好。” “这是应该的。”袁先生点头道。 松乔略一沉吟,也说:“等抓到董阿蛮,我一定亲手毙了他,为大哥报仇!” 子谦和袁先生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还是袁先生首先打破了沉默:“省参议员竞选即将开始,政 府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宣传了。”说到这里,便停住,望望子谦,“你可不要忘记 王副秘书长和冯总舵主的嘱咐呀,现在竞选即将开始,你也该做做这方面的工作 了。” 子谦摇摇头,“当时只是顺口答应,想的是宽宽王、冯二位先生的心。现在 事情这么多,哪里还有心情去做官面文章呢。” “我也知道你会这么想。不过,依我看呀,荷花塘的事情不那么简单,你不 做官面文章,有的事情还真不好办。”袁先生语重心长地说。 子谦似有所悟,忙问:“先生所指何事?” 袁先生听子谦这么问,显得有些吃惊,这个子谦呀,真是无邪,话已经说得 再明白不过,他居然会有如此天真的问题出来,索性反问道:“你说呢?” 子谦愕然,不由陷入了沉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