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同政治无关 九爷和袁先生到县城去了。临行前,九爷有过交代:“码头上的事,暂由田 三爷和石五爷负责。有啥拿不准的,可以问子谦。” 这天,田三爷对石五爷说:“荷花塘近来发生的事,基本上都同董阿蛮有关, 只要把这个人抓住,就啥子事都搞清楚了。” “是呀,抓董阿蛮的事,我早已布置下去,让堂口的兄弟伙把招子(眼睛) 放亮点。” “对的,就是要靠自己。联保大队那边,现在怕是指望不上了。” 听田三爷说到联保大队,石五爷自然联想到松乔,“烟土供应的事,还要不 要让下面的兄弟,向各家烟馆施加一点压力?” “嗯,不过,要注意分寸。”田三爷想了想,又说,“最近两天已经好多了, 没有人再退货。” “不退货还不行哦,要销得出去才可以嘛!松乔这小子,真是利令智昏。我 那天召集那些业主吃茶时,就跟他们打过招呼,哪个也不要想跟码头较劲,管他 是哪个,敢再在荷花塘销货,就不要怪我石棋子不客气了!” “那他们咋个说?”田三爷听着石五爷的复述,笑着,又急着问。 “咋个说?都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嗯,好。我看呀,松乔这么一搞,倒是让那些业主们为难了。” “咋不是呢。” 田五爷和石五爷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话,这时,下面送来许多帖子,那是全县 各路码头为出子谦选票的事回过来的,就连差一点打民战的何家场码头,也回帖 子说没问题。 田五爷一面翻看那些帖子,一面说:“这下好了,我看子谦这个省参议员呀, 硬是做定了。” “是呀,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袍哥人家,啥都可以做的。”说到这里,石 五爷突然想起,“哦,我还差点忘了,子谦要做省参议员。这帖子一发,不就等 于是公诸于众了吗?我怕董阿蛮对他不利呀……” “是呀,是呀。” “要不要派几位兄弟在暗中保护他?” 田三爷想了想,“应该这样,五爷你安排吧。” 子谦回到家里,采莲问他:“你去找二哥,说了些啥子?” “啥都没说,我一讲正题,他就把话扯到一边去了。”说完,子谦叹了一口 气。 “二哥那个人,唉,咋说呢!” 子谦见采莲不把话说完,知道她有想法,因为松乔是自己当年换帖子的兄弟, 他也不想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这时他发现采莲像是刚洗过被单,“跟你讲过好 多次,你坐着别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采莲望着他,笑道:“我没做啥子呀,只是帮母亲晾晒。”嘴上虽然在争辩, 心里却高兴得很,她知道,子谦这是关心她。 过了几天,袁先生和九爷从县城回来,看样子很高兴,大概事情办得很顺利。 他们一回来,仁字堂口的唐大爷就提出收山。 接下来就该是超拔子谦了。可子谦当初嗨的是义字号袍哥,现在要做仁字堂 口的舵把子,就要改嗨仁字号袍哥,这一改一超拔,本来是要开两次香堂的。 九爷说:“就三次做成一次吧,唐大爷的收山仪式,也一并举行。” “要不,请袁先生帮忙拿个主意,九爷虽代行职责,可一代就是两三年,码 头上的事还是要讲个名正言顺……”田三爷接着说。 袁先生点头道:“早该这样了,好,这件事我愿意牵头张罗。九爷啊,你就 等着兄弟伙改口吧!” 这一次,荷花塘又热闹了。附近各路码头的舵把子都赶来祝贺,其热闹场面, 不亚于当年各路码头舵把子前来拜祭明洋大爷的盛况。 九爷终于成了“雪澄大爷”,正式坐上了荷花塘三合会义字堂口大爷、三合 会龙头大爷的宝座。 子谦荣膺荷花塘三合会仁字堂口舵把子,让仁字堂口的哥弟们也觉得脸上有 光,都知道“子谦大爷”年轻有为,跟着他,肯定不会错。 开完香堂,采莲陪着子谦送走一拔一拔的客人,她感到有些累,也感到有些 风光。 而子谦对此,并没有半点成功的感觉。读了那么多书,他知道,这嗨袍哥, 说到底,还不是在干一些结党营私的事,古人早就撰有《朋党论》,指出其对社 会的危害。而所有的袍哥,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未必。有时候,他甚至连自 己都看不起,说的是名满江湖,实际上呢,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黑社会头目而已。 但人在江湖,常常是身不由己。没过几天,竞选结果出来了,子谦当选陵阳 县籍省参议员。 全县各路码头都发来帖子祝贺,袍门百年难遇的事,现在遇上了。子谦还算 比较冷静,每天依旧是饮茶看书,或同袁先生谈诗论文,并没有涉足所谓的政治。 第一个到子谦家表示祝贺的,是松乔。因为子谦对这件事本无兴趣,现在当 选了,更不愿意表露出很高兴的样子,说话也比较少。 松乔暗想,是不是子谦的地位变了,人也变了?也就简单地说了一句:“三 弟,祝贺你!” 子谦摆摆手,“二哥请坐,这件事,并非我的本意,没啥可贺的。” “你咋个会这样想呢,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嘛。以后大家都还要仰仗你 多加关照呢。”松乔大概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读书人的本分,是读书。像这样的虚名,实在没有多大意思。” 采莲见子谦这样讲话,真怕冷落了松乔,“二哥请喝茶,你晓得的,子谦就 是这样的一个人。” 袁先生也说:“林特派员呀,你不晓得,子谦这个省参议员,他还真不想做。 可人家省上的人呢,偏偏又那么看重他,我也劝他,就俗一回吧,人家尊重你, 才会拉你到这个圈子里来。” “是呀,是呀,政治这个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不到圈子里头,哪晓得个 中滋味啊。”松乔的话颇有些暧昧。他始终都不相信,子谦对这件事会如此处之 淡然。在他看来,子谦的这种姿态,是装出来的,就算你很超脱嘛,可事实上你 已经是省参议员了呀。 王队副告诉松乔:“这些天烟馆卖的都是堂口的货,听他们说,要筹钱补结 堂口的货款。” 本来,松乔做的是现钱交易,他给出的货,钱是早就收了的,现在烟馆销谁 的货,不必计较。但毕竟还有一部分货没出手,想到这件事,就有些烦。现在听 王队副这么讲,一时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对策,便没说什么。 “看样子,烟馆那些业主现在很买袍哥的帐。这两天,码头上的袍哥说话底 气很足,都在说子谦如何如何,袍哥里面出了一个省参议员,有些不得了了。” 王队副又说。 只见松乔嘴角轻轻一翘,冷笑了一声,“袍哥就是袍哥,有啥不得了的?一 个省参议员,同闲大爷差不多,没得实权。”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毕竟 关系特殊,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就知道他对子谦已有所顾忌。 实际上,松乔与子谦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他想的那么糟。松乔大概是这样想 的:子谦太正直,怕自己做下的坏事,早晚被他知道,到时候,最不能原谅和放 过他的,也许就是子谦。 王队副在心里揣摸松乔的心态,“既然堂口可以召集烟馆的业主吃茶,我们 也可以向烟馆的业主施加压力呀。不然,那些见风使舵的业主,还以为我们害怕 了呢,你到底是治安特派员、联保大队长嘛。” “嗯,”松乔一听,王队副讲的也有道理,“那你去跟那些业主说,就说荷 花塘可能要禁烟了,看看他们又是啥反应。” “好的,我一定把这些话跟他们说到。” 这天,石五爷向雪澄大爷转述了松乔说要禁烟的事。雪澄大爷一听,眉头紧 锁,表情有些厌烦,也有些不屑,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唉,他咋个连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这哪里是在威胁业主,分明 是在向码头挑衅啊。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我看不得了。”田三爷说。 石五爷问:“要不要请子谦大爷过来商量一个对策?” “这件事就不要惊动子谦了,他夹在中间,不好处。”雪澄大爷说。 田三爷也说:“是呀,他们毕竟叩过头的。要是我们以非常手段对付松乔, 你说子谦大爷是该赞成呢,还是说不赞成?” 石五爷点点头,表示懂了。 “要不这样,三爷去戴老爷那里走一趟。戴老爷呢,毕竟还在堂口挂了一个 名,又是松乔的岳丈,你请他告诉松乔,再不要让其他码头的哥弟看我们自相残 杀的笑话了。把这一步棋走到,松乔还是这样的话,就……”雪澄大爷没有把话 说完,也许,他觉得还没到最后关头。 松乔坐在办公室,王队副告诉他,禁烟的话一放出去,就像扔出去一颗炸弹, 烟馆的业主们就嚷起来了。 这时,镇公所的文书来找松乔,“镇长有请。” 松乔随文书来到戴老爷跟前。 戴老爷放下茶杯,示意文书退下。屋里只剩他们翁婿俩时,戴老爷还是看也 不看松乔一眼,好久都不说话。 松乔便紧张起来,忙问:“爹爹找我,有啥子事?” “啥事?你做了啥子事自己还不清楚?” 松乔不知道戴老爷指的是哪一方面的事,便摇摇头。 “我看你啊,可能被人灭了都还不晓得是咋回事。” 松乔闻言一惊,但堂堂一个治安特派员兼联保大队长,自然不肯面露惧意, “哪个敢哦!” “哪个敢?你以为只有你敢?只有你才敢喊人把谢竹山做了,人家就不敢喊 人把你做了?袍哥是黑办人的祖师爷,他们要办你,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戴老 爷大概是真替松乔着急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松乔终于听出点什么了,“你的意思是说,码头上要黑办我?” “唉,松乔啊,你平时都是那么精明的嘛,咋个这次做事就这么草率呢?人 家堂口就靠贩烟吃饭,你插一脚不说,还威胁人家要禁啥子烟。你想想,袍哥都 是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角色,现在又出了子谦这个省参议员,你以为他们会 怕你嗦?” 松乔望着戴老爷,他在想,谁又怕谁呢?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戴老爷又说:“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松乔回到家里,闷在那里想问题,连戴小姐招呼他也没听到。 戴小姐也听说戴老爷今天找松乔说了话,就问:“爹爹找你,是不是说让你 做镇长的事?” 松乔睁大眼睛望着她,感到很难受。本来,戴老爷是将他叫去狠狠地训了一 顿;戴小姐不知就里,说的却是大好事。两件事情风马牛不相及,难怪松乔会把 今天的一肚子怨气记到袍哥身上——袍哥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个子谦吗? 如果真的不怕“禁烟”,何必还找戴老爷向他施加压力? 最后,松乔认为,自己近来的烦恼,都跟子谦当选省参议员有关,袍哥现在 居然仗着他的势力,连“黑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如 果让其凌驾于自己之上,未免太没有脾气了。 松乔把一切都想好该怎么做,戴小姐才发现他的脸色好些了,又才问:“松 乔,你刚才是咋了?” “没咋呀。我在想,这个镇长是当好呢,还是不当的好?”松乔顺着她的话, 撒了一个谎。 过了两天,松乔约董阿蛮在溪山的一片林子里见面。 董阿蛮一见松乔就问:“林特派林大队长光临,有何贵干?” 两人先讲了些闲话,后来,松乔压低了声音说:“今天找你,是想让你做一 件你早就想做的事。”说到这里,让董阿蛮附耳过来。 董阿蛮一听是让他血洗逢源居时,有些担心地说:“李先生——哦,是李子 谦,李子谦现在可是省参议员哦。” “你怕啥子,省参议员就不是人了啊,脚一蹬、眼一闭,还不就啥都不是了。” 顿了顿,松乔又说,“难道你不想报仇了?” 董阿蛮听他说起报仇两个字时,咬咬牙,“好吧,我们听你的。不过,要是 惊动了上头,你一定要设法帮我们扎起啊。” “这还用说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