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旧恨 半年时光转眼间就过去了,日复一日的学习,周复一周的卖唱,再加上崔玉茹 的爱情,这一切使金华愈发感到充实幸福起来。 如今金华已经到了大三下学期,经济上再也不受贫穷的困扰,不但学费和生活 费都得到了保障,而且还能定期往家里汇钱,所以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一个周末的下午,金华正在寝室练吉他,突然接到崔玉茹的电话:“华,我病 了。”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病了?” “医生说是流感,我想可能是昨天晚上不小心着凉了。” “你现在在哪儿?” “校医院。” “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金华披上件外套就朝校医院快步走去。到了那儿后金华发现崔玉茹 正躺在病床上打吊瓶,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女生,金华不认识,但可以肯定决不是陈 梦雨。那个女生看见金华后微微一笑:“你就是传说中的俄耳甫斯吧。” 金华也友好地笑了笑:“就算是吧。这里就由我来照顾吧,你忙你的去吧。”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那女生说完就离去了。 金华朝崔玉茹望去,见她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一双仍未丧失平日光彩的眼睛 正默默地望着他。金华不禁一阵心酸,在床边坐了下来,用手帮崔玉茹整理着枕边 的乱发,柔声道:“你怎么就不小心又感冒了?” “可能是昨天晚上我去阳台接水喝,被风吹着了。” “这才四月份,身体不好的时候怎么不注意点。” “这不是身体不好那几天。” “那就奇怪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弱不禁风啊。” “开春以来我的身体一直不怎么样,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容易生点小病,弄 得我老吃药。” “你看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 “就是一点小病,没必要兴师动众,我也没太在意,可能就这么把身子弄坏了。” “你呀,都这么大了对自己还这么粗心,以后可得注意了。这是什么?” 金华看到了崔玉茹枕边放的一个笔记本,要拿起来看。 “这就是我新写的小说啊,你看看吧。” “嗯。名字叫什么?” “还没想好,灵感原自于你上学期给我讲的那个关于护命天使的传说。” “那个啊,我还以为你早写了。” “我不是犯了一会儿懒吗?一直就没动笔,直到上星期想起舞台剧大赛的事, 才开始动笔。” “你这个懒可犯得真够久的。我现在一时也看不了多少,你不如给我大致讲讲 里面的内容吧。” “嗯,大概是这样:一个家境贫寒的男孩从小就有极高的音乐天赋,虽然没有 钱上音乐学院,但他仍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在这个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女孩, 两人深深的相爱了。然而命运弄人,男孩得了绝症,死亡只是个时间问题。令男孩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爱的女孩竟是他的护命天使。女孩为了挽救男孩的性命化 为了天边一颗流星并设法让男孩对着流星许愿,而男孩却以为女孩弃他而去精神恍 惚忘记了流星的事,错过了许愿的良机。于是,男孩升上了天国,天帝对他说了真 相,并让他做了一名天使。男孩悔恨自己误解了女孩,也悔恨自己害了女孩,于是 也选择了化为天边的一颗流星。最后,他们的眼泪结合成了一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嗯。”金华点点头,“故事是好故事,就是结局太悲惨了,有古希腊悲剧的 色彩。” “你不是喜欢悲剧吗?所以我才安排了这么一个结局,其实我对这个结局是不 满意的。” “我觉得这个剧本写悲喜剧比单纯的悲剧要好,既要有催人泪下的故事又不要 弄得太悲惨才好。” “那你说怎么写呢?” “我一时也想不出来,等没事了我帮你好好想想。” “嗯。反正我也没定稿,也没拿给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你帮我看看吧,我们 一起写好吗?” “当然啦。”金华笑着用食指在崔玉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看你病成这样 还得费神写小说,让我怎么舍得呢?” 崔玉茹抱住金华的手,憔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明天你还去搞街头艺术 吗?” “不去了,你都病了,我怎么还能去那里。明天陪你一天。” “那琦薇怎么办?” “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方便得很,说不定她还会过来看你呢。” “现在确实方便了,不像以前不知道她的手机号,弄得神秘兮兮的,想联系都 不行。” “秘密终究是保不住的,手机号也一样。” “哎你说,我们这位妹妹到底有男朋友没有?” “谁知道,她又不说,她脸上又没写着。” “我看可不一定。”崔玉茹笑了笑,“女孩的心事我比你清楚。” “当然了,性别优势。” “可不光是性别优势。” “那你说能是谁?她的同学?” 崔玉茹笑而不答。 “郑维南?” “我可没说,别乱猜。好啦,液快输完了,去叫护士。” 两天输了几瓶液,崔玉茹的病也就差不多好了,金华总算松了一口气。星期三 下午,金华给崔玉茹发短信找她上自习,等了半天也没见回信,金华就干脆打了个 电话。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了崔玉茹虚弱的声音:“嗯?” “你在哪里?” “校医院。” “又怎么了?” “大概是还没好全,又病了。” “我这就过来。” 金华匆匆赶到校医院,进了输液室并没发现崔玉茹,于是他来到病房,一打听 知道了房间号,进去后发现是陈梦雨陪崔玉茹来的。 崔玉茹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就快和白床单一样了。陈梦雨在她身 边,正在剥一个橘子。金华快步走上前去,摸了摸崔玉茹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多少度?”金华轻声问。 “三十九。”陈梦雨答道,“刚测的。” 金华看了看吊瓶,发现还基本是满的,知道刚吊上不久,于是又问:“这是第 一瓶吗?” “嗯。”陈梦雨把剥了的橘子撕下一瓣塞进崔玉茹口里。 金华又朝崔玉茹望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散乱的头发,再也抑 制不住内心的酸痛,他转过脸去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眼眶里闪动的泪水。 “输的液里有退烧药,她的烧很快就能退的。”陈梦雨安慰道。 这时崔玉茹睁开了眼,金华忙凑上前去,柔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崔玉茹轻轻点了点头:“嗯,就是口渴,你给我接点水来吧。” 金华到旁边的饮水机旁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开水又对了点凉水,端 到崔玉茹面前喂她喝了。 “嘴里真苦,”崔玉茹说,“你去买点饮料吧。” “要喝什么呢?” “橙汁,我们都喜欢喝橙汁。”陈梦雨说道,“最好是粒粒橙。” 金华转身出去买饮料,当他回来时发现一个年轻护士正从崔玉茹病房里走出来, 他连忙迎上去问:“护士小姐,请问里面那位穿米黄色外衣的女生得的什么病?严 重吗?” “大概是伤风感冒吧,挺重的。” “能详细一点吗?” “你想知道详细的情况就只有去门诊部内科问医生了,大概是李医生给她看的 病。” “谢谢您!” 金华连忙赶到门诊部内科,推门进去后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医生。女医生大 约四十来岁,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不过身段看上去还算是风韵犹存,此 时她正给一名男学生看病。男医生大约五十岁,戴副眼镜,有些谢顶,此时正拿着 一份报纸看。 “请问哪位是李医生?” “我就是。”男医生用一口流利的当地普通话答道,“有什么事?” “请问您刚才给一个穿着米黄色外衣的女生看过病吗?” “是不是还有一个穿紫色风衣的女生陪她来的?” “对对对,就是她们。请您告诉我那个女生的具体病情好吗?” 李医生脸上显出关注的表情,他放下报纸,端起一杯茶,双眼紧盯着金华问道 :“你和她们什么关系啊?” “我是生病的那个女生的男朋友。” “哦?”李医生眼里露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小伙子,你福气不小啊。” 不知怎么的,金华一进来就对这个李医生有股说不出来的反感,而现在这反感 愈发强烈了,不过他素来善于控制情绪,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呵呵,啥福气不福气的,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啥都白搭。” “这倒是,身体第一。”李医生笑着喝了口茶,“可是她的身体看上去不太好 啊,我记得前几天她来过一次,那次是华医生给她看的。” 那个看病的学生拿着病历卡走了出去,那位女医生朝金华笑了笑,金华估计她 就是华医生。 “可是她还没好全就又不小心病了,我见她今天比几天前还要憔悴得多啊!” 李医生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 “那她的病就仅仅是感冒吗?” “对,是流行性感冒,不过挺重的,头疼,高烧,扁桃体发炎。我给她开了几 盒药,再打几天吊瓶应该就能好了。看得出来她这个人身体非常虚弱,你得提醒她 注意点,千万别重复感冒,要是那样问题就严重了。” “非常虚弱?你是说她没病的时候?” “对,她的身体本质非常虚弱。要不然怎么感冒刚刚好就又得了感冒,听她的 叙述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所以我觉得只能怪她身体太弱。” 金华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说:“谢谢您李医生。” 金华扭头出了门,门关上的一刻从里面传来了那个女医生奇怪的笑声。 当金华回到崔玉茹的病房时,陈梦雨正拉着崔玉茹的手在那儿说着笑话,见他 回来便问:“怎么这么慢?” 金华笑着撒了个谎:“到了自动售货机那儿发现没零钱,所以我当然得走远点 啦。” 这时崔玉茹说道:“菲菲你有事就先走吧,这里有他陪我就行了。” 崔玉茹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病音,但面色比起刚才来说显然是好多了。 “嗯。医生劝你住一天院,你晚上就别回去了,这些天晚上风大,小心再被冷 风吹着。” “放心吧,我不回去,有他陪我,你不用担心。” 陈梦雨看了一眼金华,说:“就怕他心不细,照顾不好你。” “行啦,那你的心就细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像照顾国宝一样!” “那好,我先走了,让俄耳甫斯照顾你吧,拜拜!”陈梦雨松开了崔玉茹的手, 挎上自己的小挎包走了。 金华坐在了陈梦雨刚才的位置上,打开橙汁瓶盖喂了崔玉茹一口,又用手摸了 摸崔玉茹的额头:“温度降了不少,再量量吧?” “降都降了就别量了,你还是陪我说说话吧。” “哎,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在笑,梦雨跟你讲什么?” “讲笑话。” “那我也给你讲个笑话吧。说是有这么一个疯人院,院长想让病人管病人,每 层楼都要选一个楼长……” “行啦行啦,这笑话都老掉牙了,还讲。” “那你等等,我再想一个。” “算啦,不想听,你也讲不出什么好笑话来,她刚才才不是跟我讲的这种呢。” “那她讲的是哪种?” “讲的我们女生之间的事,所以说你还是算啦。对了,你这几天见过琦薇没有?” “你这几天没见过她吗?我也没见过。不过刚才我还给她发了条信息,说是你 病了,她说明天要来看看你。” “明天?她不上课了?” “她说请病假。” “她又没病就请病假逃课,这也太不像话了吧。你没阻止她?” “说了呀,可她不听,非要来。” “这个丫头,我看就不像是一个爱学习的。” “人家聪明,用不着太用功。” 崔玉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看得出,她喜欢你,只是碍于我不好说出 来。” 金华摸了摸崔玉茹的额头,笑道:“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她幼稚得很,就跟个 小孩似的,怎么能像你想的那么复杂。” “你想哪去了,我说的这个喜欢和你说的不完全一样。” “什么叫不完全一样。” “就是说她对你的感情还不算是爱情,而是懵懂的依恋之情,类似于妹妹对哥 哥的依恋之情一样,这是纯洁无瑕的。可是现在如此,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龄的增 长,以后这种感情也说不准会慢慢朝别的方向变化。” “你的意思是说她以后有可能会疯狂地爱上我?”金华戏谑道,“我说茹茹啊, 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就别胡思乱想了。” “这可不是胡思乱想,你人好,长得也不难看,而且还这么有才,我觉得琦薇 爱上你甚至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女性的直觉是很灵的。” “还说不是胡思乱想,以前你怎么不说,这一生病躺在床上就什么都想出来了。 再说了,我一直待她就像对妹妹一样,不可能会爱上她的。而且,你现在还不了解 我吗?对不起你的事情打死我也绝对不会做,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玉茹说着咳了起来,金华连忙轻拍她的背,又扶她做起来喂了一口橙汁。 “看你,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崔玉茹靠着床头坐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异常。 金华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帮崔玉茹慢慢梳着头,看着她苍白的面色鼻子不禁一 酸,心想:“真想替你受这份罪。” 崔玉茹盯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子看了很久,直到金华给她梳完了头,又握住她 的手时才开口:“华,医生怎么说我的病?” “这还用问吗?你这只是流行性感冒,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我总有种不良的预感,我这个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又胡说!”金华假装生气,“不就是个流感吗?我每年到季节还得得一次, 你身体本身就没我好,得场流感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我怎么老得病?身体可是越来越差了,再这么下去可要成林黛玉了。” “林黛玉那时医学不发达,治不了肺结核。而你生活的这个时代医学这么发达, 你父母又那么有钱,你还怕有什么病治不好呢?西医治病,中医调理,你的身体会 很快变得健康起来的。” 崔玉茹微微笑了一下,靠在了金华的臂弯里:“你可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是实话。” “嗯,我比林黛玉要幸福多了,她有的我全有,她没有的我也有。可是这世界 上很多人就没有这么幸福了。” “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我们普通人不能救世,能做的也只有管好自己,问 心无愧就行。” 金华轻拍着崔玉茹,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华,问你一件事,你说实话。”过了良久,崔玉茹嘤嘤地说。 “我记忆中,还从没骗过你。” “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吗?” “嗯,第一个。怎么?” “对不起,我以前没说实话,其实,你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生。” 金华笑了:“你呀,小孩子脾气又犯了。你以前不是说过‘谁没有个初恋’吗? 那时我就明白了。这根本就没什么,我一点也不在乎啊。” “不过,我说的这个喜欢并不是爱情,仅仅只是喜欢,从某种意义上说当时也 不算骗你。” “少年时的懵懂情感,这不奇怪,我替你感到高兴。” “你能这么想可太好了。” 金华又笑了:“你看我像是那种口是心非,小肚鸡肠的人吗?” 崔玉茹淡淡地笑了笑,缓缓说道: “他叫魏楠枫,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他们家和我们家很近,所以我们上下学 都是一起走的。他比我大一岁,对我很好,有人欺负我时总是挺身而出。当时的我 不像现在,比较调皮,也惹过不少事。有一次他因为我惹的事被一群坏小子打伤了, 流了很多血。我当时吓坏了连忙打电话叫120 ,才总算没出什么大的差错。他头上 缝了七针,左臂也骨折了。那天在医院看他疼得头上直冒汗,惊魂甫定的我终于忍 不住哭了。他还安慰我说不要哭,忍着痛给我讲了好几个笑话。我劝他不要说话, 好好养伤早点康复,他笑着答应了,还嘱咐我不要耽误了功课。我当时擦干了眼泪, 心中甜甜的,觉得他对我太好了,以后我为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的父母也是好人,问明了事情的经过后并没有怪我牵累了楠枫,还表扬他 做得对。我当时更开心了,觉得这一家人都这么善良和蔼,能和他们在一起真是一 种幸福。” 崔玉茹讲到这里,苍白的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潮,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然后,她又接着讲下去: “当时已经是晚上了,我突然想起家里的爸爸妈妈肯定急坏了,连忙打电话叫 他们来接我。我爸爸妈妈到医院后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楠枫,他们非常感激他救了 我。我爸爸当时拿出一万块钱表示感谢,被他爸爸谢绝了,最后我爸爸只付了医药 费,还说第二天再来看望楠枫。当时楠枫对我笑了笑说再见,我说你好好养伤吧, 以后我天天都来看你。 “有一天我来看他时,他的父母刚好不在,他突然拉着他的手说他喜欢我。我 当时脸肯定红透了,说你当然喜欢我啦,要不然怎么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还问 我喜不喜欢他。我说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要是你愿意就做我的哥 哥吧。他似乎有点失望,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 终还是没说出来。我知道他是想说你将来愿不愿意做我的新娘子,我也知道如果他 这么说了我肯定会说愿意。现在想起来这确实有些幼稚,爱情可不是短暂的相处和 一句愿意就能创造的,不过当时年龄小,哪里能考虑那么多。当时我只觉得除了爸 爸妈妈,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以后能和他生活在一起肯定幸福无比。可惜的 是,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来。就这样,我多了一个哥哥,那时我们才上初一。 “一周以后,他带着伤出院了。爸爸妈妈担心我的安全,于是决定每天都由我 妈妈开车送我和楠枫哥上下学,楠枫还高兴地说要不是认识了我,他这个普通工人 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专车接送。 “从此,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班上关于我们的风言风语也逐渐多了 起来,可我们一直没在意。本来嘛,我以后早晚都是楠枫哥的新娘子,那些风言风 语也是实话啊。可后来那些风言风语不知怎么传到老师那里去了,班主任就找我们 的父母谈了话。最后我们的父母们决定不让我们再呆在一起,妈妈的车上也再也见 不到楠枫哥的身影了。” 说到这里,崔玉茹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可这是拦不住我们的,在老师家长看不见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玩。我当 时非常喜欢看书,有一次我让他陪我去买书,路上我们互相开起了玩笑。后来我以 为他要来打我,就笑着先跑远了。他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说他不打我,让我停下, 这个地方车多开得又快不安全。 “我没听他的,以为他是骗我停下好抓住我,不然他干吗不先停下。当时我跑 得很快,想先冲过马路,他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让我停下……” 说到这里,崔玉茹的声音更沉了,金华也预感到了悲剧的发生,一颗心咚咚跳 个不停。 “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冲出一辆卡车,也许是我当时太急什么也没看见,等到 看到时我傻了,愣在了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想起当时我眼里只有那辆车, 耳边只有楠枫哥呼喊我的声音,其他的什么也感觉不到,根本就没意识到应该赶快 闪开。最后我感到有人在我肩上使劲推了一下,随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崔玉茹忍不住流下了泪,当年的那一幕惨剧再次浮现在眼前,实在 令人不能不感到刺穿心肺的恐怖和悲痛。 “当我醒来时,妈妈告诉了我所发生的一切:我受了伤,缝了几针,输了一些 血,再住一段时间的院就没事了。而楠枫哥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当时脑袋嗡的 一下子,差点没挺住。随后我哭了,我大喊为什么他不把我也带走,为什么他要一 个人走,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到了晚上,我甚至想到只要从楼上跳下就能和楠 枫哥见面了。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想法确实幼稚得可怕,可那时我想死的心也是真的。 只恨我自己,把楠枫哥害死了……” 崔玉茹钻在金华怀里呜呜地哭起来,金华也将她搂得更紧了。这个故事折磨着 金华多愁善感的心,让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抚mo着崔玉茹,希望她能 尽快平静下来,别哭坏了身体。 “昨天我突然梦到他了,”崔玉茹突然说道,“他说他在天堂等着我,等着我 做他的新娘子。” “别犯傻了,那只不过是个梦。你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嗯,现在我有了你,我要好好活下去,楠枫哥他要是在天有灵也会为我们高 兴的。一定的,他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希望我们幸福的。” “嗯,他是个好人,他现在已经在天堂了,他一定会保佑你的身体康复,然后 逐渐健康起来。” 金华和崔玉茹就这么相偎着,再次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想到两个一向是自称铁 杆无神论者的人竟然突然间都信起了灵魂。也许,他们两个都太感性了,实在不能 做理性的无神论者。或许,在这个布满了黑暗角落的光明世间,人们从心灵的最深 处是希望有神可拜的,有灵魂可上天堂或转世投胎的。这样虽然肉体依然是痛苦的, 可精神上至少有一个美好的向往,直到死亡时可以像回家一般得到永久的解脱。而 无神论才是对人们精神世界的最大摧残,它让人们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跌落进现 实黑暗的深渊中,最终痛苦地死去。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沉睡着的人们继续沉睡下 去,直到在美梦中终结自己的一生。有神还是无神,这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等金华回过神来时,崔玉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微笑,大概是做 了个美梦吧。应该是同一个姿势保持时间太久了,金华感到腰和胳膊都有些酸疼, 他把崔玉茹慢慢放平在病床上,又给她盖好了被。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海上又起了雾,海风将这些雾气带到陆地上,湿气充盈 在空气中。路灯在冷风中煎熬着,为保住它们的岗位兢兢业业地工作,其中有一个 路灯大概是累坏了,有气无力地发着微弱的光。 “过两天灯泡就得被人换掉吧,否则负责换灯泡的人就可能得被换了。”金华 喃喃地自言自语,“这倒不可能,这种地方没人在意的。” “你今天留在这里陪床吗?”一个容貌俏丽的年轻女护士问道。 金华示意她说话轻点,以免吵着熟睡的崔玉茹。 “她开床位了吗?” “开了。我看今晚最好不要回去了,她现在身体挺虚的,外面风这么大,刚才 又起雾了,冷得很。” “嗯,让她好好睡吧。” “我在这里陪她。” “今天我值班,有事就去值班室叫我,或者按床边的电铃。” “好,谢谢。” 护士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病房。金华这时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心想待会儿 崔玉茹醒来肯定也会饿的,正好左右无事,不如去吃点东西再给她带回点来。 金华来到值班室,对那个女护士说他出去买点吃的,希望她能在这段时间里多 留意一下崔玉茹。 护士笑着答应了,金华觉得这位年轻的护士是个好人。 “你饿吗?我也给你带一份回来?” 护士笑着摇了摇头:“我刚吃过晚饭,再说我这里还有点吃的,一晚上没问题。” 金华刚准备出门又被护士喊住了:“等等,你就这么去,带回来病人也吃不了。” 对啊,金华这才想起崔玉茹现在绝对不能吃凉的,脸微微一红:“太大意了, 还是你心细。我可以到外面超市买个保温桶什么的。” “不用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 护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保温桶递给金华:“干净的,放心用。” “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谢谢,谢谢!” 金华提着保温桶出了校医院的大门,冷风夹杂着雾气迎面扑来,要往常他又该 咒骂S 市的鬼天气了,可现在他心里暖暖的:“世上的好人还是很多的啊。” 半个多小时后金华回到校医院,进崔玉茹的病房发现她仍在熟睡中,就转身来 到值班室。 “我刚刚才去看过,她睡得挺香的。”护士见面就说。 “嗯,我刚刚也看过了。” “她是你女朋友吧。” “嗯,最近老生病,真是让人焦心。” “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在床边陪伴,多少人情愿生病跟她换呢。” “说笑了。”金华笑着摇了摇头,“我帮你带了份馄饨,趁热吃吧。” “你到底还是给我带了。” “一碗热馄饨总比你那冷干粮强吧,‘千里香’那儿买的。” “嗯,那里打包的包装不错,味道也还可以,我也经常吃。”护士点头道。 见金华要打开保温桶,护士连忙拦住了他:“我现在还不饿,两份放在里面凉 得慢,给你女朋友吃要紧。” “是三份。” “怎么,你没在那儿吃?” “我着急赶回来。” 护士笑了,似乎对眼前这个关心女友的人很满意。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金华笑着说。 “怎么,对我的名字感兴趣?”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而对帮助过我的好人我很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你很会说话。”护士笑着将自己的胸牌递过去。 “方梓宁。”金华念叨。 “你就叫我宁姐吧。你呢,什么名字?” “金华,金银的金,中华的华。你就直呼我的大名吧。” 方梓宁笑道:“你倒不客气。” 金华突然站起身来:“我得去看看她醒了没,不能把她一个人撂在那里。” 方梓宁也站了起来:“我也去,把馄饨带上吧。” 也许是开门的声音的缘故,金华和方梓宁进来时崔玉茹刚好醒了,她打开床头 灯,看见了他们。 “茹茹,饿了吗?我给你买了馄饨。” “嗯,你喂我吧。” 金华打开保温桶,递给方梓宁一份。方梓宁对崔玉茹笑了笑:“你们慢慢吃吧, 有事叫我。” 看着离去的方梓宁,崔玉茹问金华:“你认识她?” “刚认识的,她真是个热心人,今晚值班。” “你呀,认识的人可真多,而且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什么特点?” “年轻漂亮呗。” “你呀,又说这种话,弄得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呢,还是心里不痛快找发 泄。” “我没不放心你,也没不痛快,只是,不放心别人。” “你说这话我可就不愿意听了,人家好好的,你干吗要不放心。”金华喂了崔 玉茹一口馄饨,“再说了,对人热心是人家尽职,这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针对她的,你别误会了。”崔玉茹解释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只是一个联想。” “联想?”金华笑了,“作家的联想就是比常人的多。” “你又贫嘴。你不知道,自从菲菲和她男朋友分了后,我就一直有些事想不通。” “什么事说来听听。” “菲菲总说男人都是会变的,无论现在他对你有多好。还说忠诚是因为背叛的 筹码不够。” “茹茹,你最近是怎么了,净胡思乱想。” 崔玉茹叹了一口气:“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这些,心里 乱得很。” 金华爱怜地帮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知道吗,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 别乱想了哦,要不然我也得住院了,谁照顾你啊。” 说着,金华扮了个鬼脸,把崔玉茹逗乐了。 “好,我不乱想了,要不谁来照顾我啊。” “来,吃馄饨吧,要不就凉了。” 吃了七八个馄饨后,崔玉茹说她饱了,金华吃完剩下的,看着崔玉茹笑了。 “你笑什么?” “你连病的样子都这么好看,真是貌比西子。” 崔玉茹拿起了陈梦雨给她留下的小镜子照了照:“一点血色都没有,才不好看 呢,你老骗我。” “我没骗你啊,小龙女也没血色,可是没人说她不好看啊。” “又贫。” “真的啊,刚才那个护士还直夸你漂亮呢。” “唉,就算漂亮又能怎么样,几十年后还不是……一个老太婆” 崔玉茹本想说“一堆黄土”怕金华怪罪才在嘴边改成了“老太婆”。 金华笑着摸了摸崔玉茹逐渐消瘦的脸颊:“别胡思乱想了,困了就早点睡吧。” “那你睡哪儿呢?” “这里这么多空床,随便找一张不就行了?”金华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说,“我 呆会儿困了自然会睡的。” “那你别离开我啊,这里太空了,我害怕。” “嗯,你安心睡吧。”金华帮崔玉茹盖好被子,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崔玉茹很快又进入了梦乡,轻柔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死寂的黑暗中唯一的活物。 可时间尚早,金华一点睡意也没有,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在冷风中煎熬的路灯和瑟瑟 发抖的树木。他很想出去找方梓宁聊会儿天,可想到对崔玉茹的承诺最后还是忍住 了寂寞,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困意也袭上了他的眼皮。 金华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崔玉茹的被褥,才在一旁的空床上慢慢睡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