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自金华接到那个奇怪的电话以来时间又过了两天,这两天他食不甘味,寝不安 席,一直等着崔玉茹的消息,而对琦薇和旅人酒吧那边则推托自己身体不舒服去不 了。可他辛勤的等待并没换来有关崔玉茹的任何消息,所有电话、短信、电子邮件 都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他自己似乎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天早上金华正坐在寝室里漫无目标地搜索着网页,突然手机响了,虽然他明 知是崔玉茹打来的概率很小,可还是激动地拿了起来。果然所料不错,不是崔玉茹 而是陈梦雨。 “你现在还在寝室?”陈梦雨问。 “对啊。有茹茹消息了吗?” “没有。”大概是觉得让对方失望,陈梦雨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你还没回家?” “本来已经回了,可茹茹迟迟没有消息,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金华长叹一口气:“茹茹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幸福!” “有你这样的男朋友不是更幸福吗?” “咱们就别说笑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除了等待,还能怎么办。” “我想报警。” “报警?开什么玩笑!这不是乱报警吗?” “那有什么,人失踪了不报警,那些警察吃什么的。” “关键我觉得这不是失踪。” “如果是茹茹躲起来不愿见我,那我就更要找到她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 么过的,我都快疯了。总之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等挂了这个电话我就报警!” 陈梦雨那边沉默了半天,最后嗫嚅着说:“你就不能再等等吗?再观察一天。” “不行,梦雨你应该了解我,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好吧,你到随缘咖啡来吧,我在那里等你。但在这之前你可千万别报警,因 为我比警察知道的多。” 陈梦雨说完就挂了电话。金华呆了片刻,随即大悟:“原来她知道。” 随缘咖啡是市里的一家咖啡厅,离D 大颇远,金华以前跟崔玉茹和陈梦雨去过 两次。现在金华急着赶路,心里埋怨陈梦雨选了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可也没去细想 她为什么会选择那里。好不容易赶到了目的地,金华一屁股坐在陈梦雨的对面,喘 息未定。 陈梦雨正轻轻搅着一杯咖啡,这时抬起头来冲金华笑了笑:“你来得还真快。” “打车来的。” “打车来的喘气还这么急,先喝杯咖啡压压吧。”接着陈梦雨扭头对不远处的 服务员说,“再来一杯拿铁,和这个一样。” “你先告诉我茹茹现在在哪里?” “我说过我知道吗?” 看着陈梦雨惊愕的表情,金华真是又气又急:“不知道?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一杯拿铁吗?” “你先别急嘛,瞧你这样哪像我以前见到的那个俄耳甫斯。” “那你先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茹茹在哪里。” 陈梦雨从杯中取出咖啡匙,轻轻地含在嘴里:“知道。不过最开始是你告诉我 的。” “我?开玩笑。” “你忘啦?你说那个电话是北京的号码。” “她真在北京?你确定?” “她跟我说的。” “真在北京!她在北京哪里?电话号码多少?” 陈梦雨笑了:“你先别激动,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先喝着咖啡,听我 慢慢讲。” 金华这才发现咖啡已然端上,于是拿起匙慢慢地搅拌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 上来了。” “你着急火燎的,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茹茹现在在北京过得挺好的,她们家 在北京有一套房子,现在她就住在那里。其实她有一个姑在北京,可她还是愿意住 在自己家里……” “你别跟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你就说她身体怎么样了。” “我不是说了嘛,挺好的。” “那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因为这几天她被家长关禁闭了,没法联系你。” “关禁闭?为什么?” 陈梦雨突然噗哧笑了:“你也喜欢喝不放糖的?” 金华低头一看,自己的那份糖还好端端的放在那里,也跟着笑了:“不好意思, 忘了。” “谁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关禁闭,这是她们家内部问题。” “她父母都在北京?” “只有她妈在,她爸一天到晚很忙。” “嗯。”金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在想什么?” “我要去一趟北京。” “去北京?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金华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错误,于是又问:“你知道吗?” “知道。” 金华一下子激动起来,因为他没想到陈梦雨竟然知道,这一下连拿咖啡匙的手 也不稳了。 “在哪里?” “在这里。” 陈梦雨从身边的皮包里抽出一张字条递给金华。金华接过来一看,见上面赫然 写着一个地址,于是喜笑颜开:“真太谢谢你了,梦雨!哎,她是怎么和你联系上 的?” “昨天她偷她妈妈的手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真不明白你,开始她叫你跟她一 起回浙江你不去,现在又要……”突然陈梦雨发现金华脸色有点异样,又笑着说, “怎么啦?不会是吃我的醋吧。” 金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能呢。我今天就去买火车票。” “你可真猴急。没票就晚几天,别站着过去,那得把你累趴下。”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现在也放心了。” 金华满脸容光,陈梦雨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知道这个咖啡厅为什么叫‘随缘咖啡’吗?” “为什么?” “合为缘,离亦为缘;爱为缘,恨亦为缘。世间万象,皆因缘起,亦因缘灭。 万事随缘,缘来不拒,缘去不哀。” “怎么跟佛偈一样,难道你信起佛来了?” 陈梦雨苦笑一下:“也没什么信不信的。要是荣轩能像你这样的话,我也……” “往事还提它干什么!” “嗯,你说的对。阿华,答应我件事。” “什么?” “茹茹她爱你的心是真的,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永远不要恨茹茹。” 金华忍不住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答应我。” “当然,我答应你!我怎么能恨茹茹呢?” “那就行了。”陈梦雨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你还不回家?” “明天就走。” “那剩下的假期,祝你过得愉快!我买火车票去了。” “等等,记着待会儿一定要把胡子刮了。” 金华一怔,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发现前天就应该刮掉的胡子又长了不少,于 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多谢提醒。” “没什么谢不谢的,我是怕你过去后吓着人家。好吧,一个月后见!” 陈梦雨挥手送走了金华,低下头来盯着他那杯几乎没喝的咖啡,慢慢地反复念 叨着那句:“人随缘安,缘来不拒,缘去不哀。” 大概是突然间有人退票的缘故,金华很幸运地买到了一张当天晚上到北京的火 车票,他回学校准备了一下,给雷永华和琦薇各发个短信报了去向,当天晚上就坐 火车驶向了北京。 S 市到北京是一晚上的车程,第二天清晨时分金华就到了北京,可是出火车站 的时候却被警察拦住了,原来是要检查身份证。金华心里觉着奇怪,这个火车站他 来往回家也走过好几次,从来就没被检查过身份证,这一次不知是怎么了。要知这 火车站检查过往旅客的身份证是一项政策,被检查身份证也无可厚非,但检查人员 往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因为过往旅客数量庞大,不可能全部检查,于是检查人员 往往挑选其中面相可疑的人检查,而学生样是比较容易看出来的,所以学生一般不 容易被检查。 金华又朝那警察望去,觉着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心想自己脸上又没长花,有 什么好看的。 金华好不容易通过了检查,出了火车站后又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了字条上 的地址。这是一个商品房小区,大门上赫然装着四个金字——“信佳花园”。 金华走到门卫室,想问一下路该怎么走。门卫室有两个保安,其中一个正坐在 窗外和一个年轻女人说着情话,另一个坐在室内紧锁眉头看着一张报纸。 “请问二十一号楼怎么走?” 那个看报纸的保安抬起右手指了指窗外。 “什么意思?”金华又问。 “路牌!”那个保安不耐烦地说。 金华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块路牌在不远处,于是朝那个保 安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 金华出门刚走没两步就被叫住了,回头一看是那个坐在窗外的保安。说来也奇 怪,北京的夏天可算是比较热了,可这一对男女却好像偏偏不怕热,挨得是那么的 紧密。既然被保安叫住,金华就只好停下来,于是又是一番询问、登记身份证,忙 了半天最后才让过去。这已经到了崔玉茹住的地方,金华心里匆忙,也没留意那个 热恋中的保安为什么不拦别人偏偏只拦他。 费了半天事,金华终于来到二十一号楼下,此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已经淡忘 了一路的困顿。他走到字条上写明的单元前,按了对讲机上的号码,一个年轻女子 的声音传出来:“请问您找谁?” 金华听出来那不是崔玉茹的声音,他按了按正噗噗跳的心,颤声道:“您好, 请问崔玉茹是住这儿吗?” “请问你是?” 金华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从这句话看来崔玉茹果然在这里!他正想说是她的 男朋友,突然又想这么说是不是太冒昧了,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是她的同 学。” “您先等一下。”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说,“您请上来吧。” 几天来困惑自己的谜团马上就可以解开了,想到这里金华心中又涌起了一阵激 动。就在电梯快要到站的时候,金华的心突然又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害怕,他似乎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但那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金华下了电梯后看见一个容貌颇为秀丽的陌生女孩站在一扇打开的门前冲着自 己微笑:“您就是金华先生吧?” 虽然不习惯被人叫做“先生”,可金华还是点了点头,发现那个女孩看自己的 眼神有点怪,笑容也颇为诡异。只听那个女孩又说:“请进吧。” “请问,这里是?”金华有点犹豫,心想为什么不是崔玉茹本人来呢。 “您不是要找崔玉茹吗?她就住在这里啊。” 金华进门以后首先是感到周身凉爽,接着换上拖鞋,举目四顾,见这里虽不及 琦薇家那么大,却也布置得宽敞明亮,雍容典雅,家具摆设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文化 气息,这是琦薇家所不具备的。一道弯曲的扶手楼梯将金华的目光引向了楼上,原 来这里和琦薇家一样是楼中楼。 “请坐!”陌生女孩指着不远处的沙发对金华说。 “这楼下看来是会客厅。”金华心里默念着坐到了沙发上,见沙发前的茶几上 摆满了水果糕点。 陌生女孩给金华倒了一杯茶,微笑着说:“请用茶。” 接着她又把桌子上的一包香烟向金华推了推,金华摆手拒绝了。 “请您先等一会儿。”那个女孩转身正准备走,突然听见金华喊道:“那个, 你……” 陌生女孩又转过身来,冲着金华微微一笑:“先生,我叫小璐。” 金华在没进门之前就有些不自在,进了门以后崔玉茹没见到,倒是有一个不认 识的女孩又是请坐,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弄得他愈发不自在。这一下见对方微 笑着自报了称呼,他一下子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这个, 小璐小姐,请问你……” “我是这家的保姆。” 金华啊了一声,心想自己早该想到这个了,眼前的这个女孩穿着普通,手脚麻 利,又这么会待客,想来也不会是崔玉茹的姐妹朋友。 “请问,小璐小姐,这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吗?” 小璐似乎有些忍俊不禁:“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您想想我会叫您来吗?” 金华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太没水平,脸不由得微微有些红了:“那么小璐小姐, 请问崔玉茹崔小姐在家吗?” “您不用一口一个小璐小姐了,不觉得拗口吗?就叫我小璐得了。您说的那位 崔小姐呀,她在楼上。她说让您先等一会儿,她过会儿就下来见您。” 金华心里奇怪:“茹茹最近这是怎么了,和我见面还来个千呼万唤始出来。还 有这个小璐也挺奇怪的,好像看着我的时候总想笑,我有那么可笑吗?” 小璐见他眉头紧锁,又笑着说:“不过呢,我劝你在见到她之前先把自己的仪 貌收拾一下,不然……”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金华心下奇怪:“我的仪貌怎么了?”想着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下终于 明白了为什么在火车站和这个小区的门卫那里会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原来是这一脸 胡茬在作怪。“真不好意思,请问你这里有工具吗?” “卫生间有,是她爸爸的,您就将就用吧。” “谢谢。” 金华来到卫生间,见到镜子中的自己顿时哑然失笑,原来不光是胡子,那三四 寸长的头发也乱得可以,暗恨自己没留心陈梦雨的提醒以致惹了一路的麻烦。说来 也奇怪,那些警察、保安的安全防卫工作原来就是以貌取人,难道天下的贼脸上都 有刺字吗?幸好这里装备一应齐全,金华当下把胡子刮了,又用水和梳子整理了乱 发。 金华回到客厅时,忽听楼上传来了钢琴声,心中不禁打个激灵:“难道是茹茹 弹的?” 如泉水般涓涓流淌的钢琴声从楼上流泻下来,流入了金华耳中,溶入他的心里, 正是《秋日私语》。那略带忧伤的曲调似乎正在娓娓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将演 奏者的心灵向听者剖白。金华不禁听得痴了,慢慢站起来,不由自主地朝楼上走去。 楼上反而不如楼下明亮,一大块窗帘遮住了大半落地窗,窗帘下是一架立式钢 琴,坐在钢琴前的是一个婀娜的背影,正是金华朝思暮想的崔玉茹。崔玉茹旁边站 着小璐,她见金华已经上来,就悄悄离开了。 金华的目光全在崔玉茹身上,全然没注意小璐的离开。他慢慢朝崔玉茹走去, 紧挨着站在她的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灵 活地跳动着。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说一句话,空气中只有那首带着淡淡哀 愁的《秋日私语》。 当最后一个音符响过,崔玉茹的双手仍然放在键盘上没有抬起。一直沉醉在音 乐声中的金华到现在才醒,他轻叹一口气:“以前只知道你学过钢琴,可没想到弹 得这么好。我金华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看来我可以了却小时的梦想了, 可以跟你学钢琴了。” 崔玉茹却没有说话,甚至连身子也没动一下。金华觉得奇怪,偏偏头想要去看 她的脸,可是崔玉茹轻轻转了转头躲过了他的视线。这几天一直压在金华心头的疑 问这时又一发涌了上来:“怎么,不愿意见我吗?” “你先坐在那边,再听我弹会儿琴吧。” 金华听得出来,崔玉茹的声音有一点点怪,似乎是有些疲劳,又似乎是刚刚哭 过。可是虽然他心里奇怪崔玉茹不知弄的什么玄虚,却也不愿意违扭她的意思,还 是默默去不远处的沙发那儿坐下了。金华从沙发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崔玉茹的 侧脸,他觉得她似乎憔悴了许多,可由于室内光线太暗也看不太清楚。 崔玉茹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琴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是《梦中的婚礼》。梦幻般 的曲调充斥着甜蜜美好的情感,再一次让金华沉醉在其中,一时间浮想联翩难以自 持: “如果这次暑假我不留在S 市,而是跟她回浙江的话,那么就可以听到她弹她 家里的那架德国产的三角钢琴了,而且还可以跟她学一个假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就算自己是个穷小子,就算人家的家人瞧不起我,我厚起脸皮也就无所谓了,只要 茹茹瞧得起我就行。” 想到这里,金华不禁打了个寒战,原来自己不愿意去浙江归根结底的原因不是 为了在S 市赚学费,而是害怕崔玉茹的家人!可是这一点以前自己怎么没想到?以 前虽然明知自己的学费不用假期也能赚够,可自己当时心里的的确确是想赚学费的 啊,难道在潜意识里并不是这样?而就在刚才,在听崔玉茹弹的钢琴曲时,触动了 自己意识里最隐藏的东西,也就是最真实的东西?这些想法是怎么激发出来的?难 道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崔玉茹的钢琴声,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像崔玉茹那样买得起一 架又一架钢琴?还是因为自从一进了这套仅仅是崔家在北京的临时住房就开始萌发 的那种深藏在灵魂深处的自卑? “我自卑吗?我自卑吗?”金华一遍遍地扪心自问,“原来我终究还是自卑的! 我不能给茹茹提供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食物、豪华的住宅,虽然这一切她都不缺, 可终究不是我提供的。我能给她什么?除了那些所谓的才情我什么都没有。可是现 在看来,我的那点可怜的才情也变得一钱不值了。听着茹茹娴熟的钢琴声,我这才 知道我是多么的可悲。那句老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金华不忍再盯着崔玉茹看,他低下头,可钢琴的曲调还是像魔鬼一 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钻进了他的心。 “看来我从一开始就弄了个天大的笑话,我干吗要痴心妄想地去追求富家小姐, 尤其是像茹茹这样秀外慧中、才貌俱佳的富家小姐?茹茹干吗要接受我,接受我这 个相貌平平又没什么才能的穷小子?公主爱上乞丐吗?这种鬼话小孩子都不会信! 世界原是不公平的,人做事要有分寸,可我却像个疯子一样,整天做着春秋大梦, 还执迷不悟!” 突然间,金华似乎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这几天被关禁闭全是因为我!我是个穷小子,她却把我当男朋友,这 让她家里人知道了当然是勃然大怒了,怎么还可能让她和我交往,怎么还可能让她 使用手机电话和我聊天?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既然是错误那根本就不 应该开始。” 想到这里,金华心灰意冷,似乎连坐着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可是突然间,一个 非常熟悉的曲调涌入了他的耳朵,就像一股温泉带着无限的活力温润着他的心田。 没错,正是他作的那首《星光下的笑容》。可是现在听的这首《星光下的笑容》似 乎跟他最开始作的不太一样,也许是弹琴的人融入了自己独特的感情,抑或是弹琴 人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将曲谱略微做了更改。金华彻底被这个曲调征服了, 头又重新抬了起来,新的想法又在心田里成长起来。 “爱一个人,并不是爱她像自己希望中的那样,而是爱她本身。爱就是爱,没 有过多的要求,只有爱,这才是纯洁的爱,伟大的爱。如果茹茹真的爱我,是真心 地爱我,那么又会有什么把我们阻隔呢?难道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就非得向世俗 屈服吗?到底是肉体支配灵魂还是灵魂支配肉体,是世俗支配感情还是感情支配世 俗?” 音乐的力量是伟大的,这音乐直把金华听得热泪盈眶,只觉得心底突然冒出了 一团勇气,在胸膛里激荡着: “现在一文不名的我不代表永远一文不名,难道茹茹她们家自古以来就是大户 吗?从生下来就伴随着我的悲惨命运不是正在渐渐离我远去吗?要不然我为什么能 自己挣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能有茹茹这样的女朋友,为什么我的歌声在旅人酒 吧能受到那么大的欢迎?金华啊金华,你刚才那么的看轻自己也太没出息了!一个 人连自己能够获得成功的自信都没有那还能有什么前途?对,一个人什么也可以没 有,就是不能丧失理想,丧失自信!唯一的恐惧就是恐惧本身。” 想到这里金华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径直朝崔玉茹走去。崔玉茹的琴声也就 在这时戛然而止。 “茹茹……”金华心里激动,声音也不免有些颤抖。 “你还来干什么?”崔玉茹的声音更加奇怪了,带着哭音又带着冷酷。 “你好几天没给我电话,我很担心。后来听梦雨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现在 看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还能弹出这么美妙的琴声,我真的很高兴。” “谁说你是假的很高兴了。”崔玉茹轻轻说道。 崔玉茹的这句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话把金华听傻了,他呆呆地站在崔玉茹旁 边,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去想对方为什么说这句话都没有。 “本来,”崔玉茹停顿了一下,“本来我是想让你自己现在下面坐一会儿,等 我想好了再下去跟你说,可是你既然已经上来了,那我就直说了。” 金华突然害怕起来,他屏住了呼吸,咬紧了牙关,生怕听到什么可怕的词句。 崔玉茹憔悴的面容突然抽动了几下:“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突如其来,使金华全身为之一颤,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连双方呼 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没听错吧?” “那我再说一遍,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这句话是金华说的,可是就连他都奇怪自己为什么在最应该激动 的时候却说出了如此平静的话,难道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难道你这都看不出吗?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压根就不应该在一起,就算现在 在一起将来也不会有结果的。” 金华突然咯咯笑了,那笑声听起来特别奇怪:“茹茹,你的病还没好吧?”说 着就要去摸崔玉茹的额头。 “别碰我!”崔玉茹使劲一挥手,打开了金华的胳膊。 金华摸着被崔玉茹打得火辣辣地疼的胳膊,心中隐隐感觉到这下崔玉茹是真的 要离开他了。 “难道就因为我是个穷小子?” “这还不够吗?更何况你还不仅仅是个穷小子,我妈妈说的对,你一没相貌, 二没才华,贫寒的家境甚至把你的脸皮都给磨厚了。你从见到我起就开始死皮赖脸 地缠着我,可我却鬼迷心窍上了你的当,我真是天下第一傻货。” “你,你妈妈真是这么说的?” “差不多吧,不过我妈妈是文化人,说得比这个含蓄。要我说啊,你就是癞蛤 蟆想吃天鹅肉,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盘打不成了,我现在算是 明白过来了,我的美好前程可不能葬送在你这种人手里。” 金华自小贫寒,自卑感激发了强烈的自尊心,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侮辱他人格 的话,现在这些话由他最爱的人说出来,更是字字如刀扎在他的心里。他身体微微 一晃,赶忙用手扶住了钢琴。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种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啊。” 崔玉茹哼了一声:“确实,我是不该说出这种话,至少应该说得委婉一点。可 是,我怕我如果有一丝不干脆,有些人就会以为我有一丝留恋,那样事情不就很难 办了吗?” 金华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这声音似乎略成曲调,刚才那些钢琴曲所营造出 的浪漫情调早就荡然无存了,可是这些声音是从哪来的呢?难道还真出现幻觉了? 过了半响,又听崔玉茹说道:“所以说,你就不要再存有幻想了。实话跟你说 吧,等毕业以后,也就是明年吧,我就要结婚了。” 金华喉咙咕了一声,想把话压回去,可最后还是冲口而出:“和谁?” “这你管得着吗?不过跟你说了也没关系,正好让你死心。说来也巧,这个人 你正好认识。” “谁?” 只见崔玉茹不紧不慢地从钢琴上的曲谱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了金华,金华用早 已僵硬的手接过来一看,这时就算他定坐如山也不免要跳起来了。照片上是两个人, 都朝着金华微笑,一个是崔玉茹,而另一个竟然是金华的同班同学,人称卢公子的 ——卢晟涵。金华手一抖,照片掉了下去,他又哆哆嗦嗦地把它捡了起来,看了又 看,心里则是一团乱麻。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金华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却理不出任何头绪。卢晟 涵是什么人他还能不清楚吗?在他眼里卢晟涵就是一个仗着自己有钱,整天玩弄女 性的花花公子,这种人不能说禽兽不如也算是道德沦丧。可是自己一直心爱的崔玉 茹竟然口口声声说要嫁给这个卢晟涵,难道她不知道他的种种劣行吗?上次陈梦雨 的那件事她可是知道的啊,当时她还说这个世界上有卢公子这种人真是悲哀,可是 怎么到了现在事情全然不对了呢?金华这回彻底傻了,蹲在那里凝视着照片,全身 都在机械性地痉挛着。 “你也许觉得奇怪吧,那也正常。卢晟涵是我爸爸朋友的孩子,我爸爸和他爸 爸是从小的哥们儿,这件事我以前一直没有跟你提起。他爸爸也是个生意人,家境 殷实,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而我爸爸正好是他爸爸生意上的盟友。我们两家大人的 意思就是让我们俩结婚,至于结婚的时间嘛,自然是越早越好。说实话,对我来说, 没有比这桩婚姻再合适的了。”崔玉茹侃侃而谈,那神态平静得可怕。 “可是,”金华结结巴巴地说,“他那个人……” “他人怎么了?不就是心花一点吗?花心那也得分人,在我面前他花得起来吗? 以后,我们两家合并为一家,商场上不知又要倒下多少对手。” “茹茹,你怎么能这样?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怎么就不能这样?以前我只是个孩子,可人早晚都是要长大的,现在我长 大了,事情想明白了,就是这么回事。我劝你也把事情想明白,得放手时且放手, 别想那扑火的蛾子一样,到死还以为自己是在追求光明。” “茹茹……” “别叫我茹茹,这两个字现在已不是你叫的了。” “那好吧,”金华颤声道,“崔小姐,我,我……” 金华受到这突然的打击,心中思绪万千,口中却语无伦次,说出这个“我”字 后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在哪里‘我’个不停,跟你说个爽快的,今天我跟你讲的这些可都是心里 话,就是想让你彻彻底底地明白,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别再搭理谁。” “各走各的路,谁也别再搭理谁。”金华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慢慢站了起 来。看来这一切不是梦了,它切切实实地摆在他面前,想不看都不行。现在他已经 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一切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必须得面对。听 崔玉茹说了那么半天,金华的头脑也跟着眩晕了半天,现在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 他想开口,却又发现口竟然这么难开。情急之下,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忧愤冲了上 来,他没加思索任由它冲口而出: “好吧,既然你对我这么好,把心里话都跟我说了,那我也讲几句心里话。我 自小家贫,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廉耻还是知道的,脸皮还没 厚到被人当作狗仍要舔人臭脚的地步。没错,就像你说的,我是痴心妄想地喜欢上 了你,可那时是我头脑发热没意识到自己和你的差距是那么的远,还以为有爱情就 有一切。爱一个人,并不是爱她像自己希望中的那样,而是爱她本身。爱就是爱, 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有爱,这才是纯洁的爱,伟大的爱。灵魂不能被肉体所支配, 爱情不能被世俗所阻隔。再说,咸鱼还有翻身的时候,我就不能有吗?现在是穷小 子,将来永远都是吗?当然,过去是虚幻的,未来是飘渺的,只有现在是真实的, 现在是那就是,说什么将来是没用的。可我这人贱又蠢得要命,就是喜欢瞎想,我 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以为我们的爱情能冲破重重阻隔,最终能在一起,就像童话里 写的那样。真是可笑!” 金华脸上出现了一幅惨淡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恐怖,崔玉茹却没 有抬头看他。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笑从小就不相信童话的我,在灵魂深处还是相信的,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 想明白。哦不,差点忘了,其实相信童话也是没有错的。童话里占主流不都是王子 和公主终成眷属的故事吗?就像这张照片一样。虽然当时我明明能想到这一点,可 是却恰恰没意识到自己正是这完美的情节里不协调的插曲。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 清。当时别人都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假如稍稍听听这些忠告就好了,可惜 那时我总是充耳不闻,否则,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彻底醒悟时的痛苦。也罢,也罢! 做梦本来就是一种蠢事,可既然醒了,就不要再留恋梦乡,否则就更蠢了。谢谢你 能点破这层窗纸,让我对自己有了个清楚的认识,认识到自己压根就是个癞蛤蟆, 而癞蛤蟆是永远吃不到天鹅肉的。” 金华说完这一番话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转身朝楼梯走去。就在他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后的钢琴突然翁地响了一下,他停住了脚步,想听听身后发 生了什么。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从身后传来,金华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发现崔 玉茹趴在钢琴上哭了起来。这突然的变化让他如坠云雾,愣在哪里不知所措。 “当初我怎么这么傻!”崔玉茹突然喊道,“怎么会被你给骗了?你还站在那 里干什么?还不快走?滚!” 金华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又一次误会了,真是天下第一蠢货。正准备转身离 去,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又划破了沉沉的气氛:“华哥,兄弟对不住你呀!” 金华循声望去,原来是卢晟涵,只是不知道他突然间是怎么钻出来的。 “你怎么在这儿?”话刚一出口,金华就想起刚才看的那张照片,于是叹道, “是了,你本来就应该在这儿的。” 卢晟涵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打扮得油头粉面,嘴边挂着怪异的笑容,双手插 在裤兜里,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 “华哥,这个,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可还有句话叫父母之命,媒什么言的, 再说茹茹她还不能算是你的妻吧,所以兄弟我可就孝义不能两全了,不客气了,呵 呵。” “卢公子,你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明白,我现在就走。” 金华转身就要走,却被卢晟涵拦住了:“等等,华哥,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 能明白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华哥想不开,那个,那个可不太好。” 金华淡然一笑:“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想开了, 人活在世上就得认命。” “哈哈,那我和茹茹可就放心了,是吧,茹茹?” 卢晟涵朝崔玉茹望去,可崔玉茹没有说话,也没转过头来。当卢晟涵回过头来 时,金华己经朝楼下走去了,他又冲着金华的背影喊道:“华哥,一路走好,兄弟 我不送了!” 当金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卢晟涵走到了崔玉茹身边,轻抚着她的长发:“怎 么了,茹茹,不高兴吗?”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崔玉茹淡淡地说。 “怎么啦?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把他赶走以后,我们……”说着,卢晟涵就 伸手在崔玉茹腰里摸了起来,“反正伯母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滚!” 崔玉茹歇斯底里的一声喊,把卢晟涵吓了一跳,他赶忙缩回了手,嘻嘻笑了起 来:“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女人啊,真是善变,刚才还跟你甜言蜜语,现在就 移情别恋了。唉!谁让我这痴情种子,偏偏爱上了那水性杨花……” “你给我滚!” 崔玉茹抓起钢琴上的曲谱本,拼命朝卢晟涵砸去,吓得卢晟涵护住头赶忙朝楼 下跑。他跑到楼梯中间发现崔玉茹并没有追来,于是又朝着楼上笑道:“不管你答 不答应,伯母终归是要把你给我的,嘿嘿,我就再忍上一年也无关紧要了,谁让你 那么漂亮! ” 说完了这番话后,卢晟涵慢慢走到楼下,见茶几上依然摆着果品茶水,走过去 倒了一杯茶自己喝起来,还自言自语道:“说了这么久还真有点渴了,只是可惜呀, 这么好的龙井让那小子给糟蹋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