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把日记本退还给旅行袋时,旅行袋里的那本封面漆黑书口鲜红的《圣经》突然 磁铁似的把我的眼球吸了过去,一个可耻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如同种子般萌生了:我 要让喽罗们都知道我在看《圣经》。 既然我无法说服罗唯让他认清该组织的非法性质,也不敢贸然以该组织的非法 性质为由而扬长离去,而且“领导”们为我指定的离开路线又必须以“看懂了黑板” 为前提,那么,我借以离开的唯一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似乎就是“我对金钱并不感兴 趣”。另一方面,虽然我对《圣经》的了解还保持在“新手上路”阶段,但我知道 《圣经》里除却人生智慧外,由于编者或作者受时代的局限,也有财帛虚幻之类的 消极观念。同时,《圣经》的肃穆神圣的宗教气息使得大多人敬而生畏,不敢轻易 涉足其间,所以在大多数人眼里,《圣经》已经成为了消极遁世、无可奈何以及简 化逃避乃至否定人生等思想的品牌代言人。由此,我看《圣经》这一举措似乎可以 为“我对金钱并不感兴趣”提供重要依据。正是在这种意识的煽动下,我心底升腾 起一股在喽罗们诡异的目光下看《圣经》的生机勃勃的欲望。 然而,当众看《圣经》的举措不仅有着一种自我炫示的成分,有着一种比上月 亮找嫦娥约会还要异想天开的意味,也似乎可以被理解为我针对自身处境所采取的 一种消极应对措施,这对我有着敏锐触手的羞耻感和堕落感来说,无疑是一场严峻 的考验。更重要的是,我之所以上当受骗无非是因为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要是我 现在突然宣布说我对金钱不感兴趣,要戒绝人间烟火,这显然是自相矛盾,缺乏说 服力的。 于是,我的意识像资本主义国家里的穷人和富人一样分裂开来,一个意识找到 了一百条理由像笼子里的老虎一样急着要钻出来,另一个意识却找到了一百零一条 理由压制着自己谴责着自己。我进退失措,久悬不决。 这时,康利娟像找食的母鸡一样轻手轻脚地进小隔间,见到我的手里拿着一本 书,立即嗲声嗲气地说道:“帅哥看什么书?给我看一下呀。” 康利娟主动提出“看一下”这一事实让我在思想剧烈斗争的暗室里发现了一个 豁亮的出口,自我炫示的羞耻感和堕落感立即如陈年旧帐般被我忽略和抵赖了过去, 而我的计划似乎可以顺理成章地运行而不必遭受内心的谴责了。我毕恭毕敬地把手 里的《圣经》递给康利娟,仿佛领导给劳动模范颁发奖状似的。 “哎呀!”康利娟像在鏊子上翻烙饼一样把《圣经》封面封底地翻了几个来回, 大惊小怪道,“《圣经》?帅哥怎么会看这种书?” “这很正常啊,我平时都看这样的书。”我试图用夸大其辞来迷惑康利娟,不 料心底的天平立即因为这句话而获得了一个负面的砝码,沉重的羞耻感像偷吃高粱 的老鼠一样顺势爬了上来。 对耶和华丝毫不感兴趣的康利娟把《圣经》递还给我,说:“我们还是去宿舍 里玩吧。” 康利娟的弦外之音无非是:“书有什么好看的?” 但我刻意地错会了康利娟的意思,径自拿着《圣经》,尾随康利娟后面大摇大 摆地走进已经开了灯的宿舍里,然后仿佛要趁机搓背似地靠着墙盘膝坐下,装模作 样地翻阅着。然事与愿违,宿舍里的参展商只有杨唯雄、贾芮和杨可可三人,是个 冷场。我的公开展示不但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显著效果,反而让我的羞耻感师出有名 地对我发起了新的一轮攻势。 杨可可似乎对我的炫示忍无可忍,态度生硬地对我说:“别看书了,书有什么 好看的?我们还是打牌吧。” 杨可可的话无异于在我原本就已沉重不堪的羞耻感上添加了一块石头。我越发 对自己感到厌恶,不得不像被嘘下场的演员一样窘迫不堪地返回小隔间,把《圣经 》放回旅行袋。 随后,我像要为自己的无耻炫示赎罪,假装面慈心善地和几位喽罗打起扑克牌 来。 然而,打扑克牌不但无聊得让人想起妓女的生活,而且强化了我对自己同流合 污的羞耻和憎恶,我感到自己已经彻头彻尾地堕落和腐烂了。好在,我很快就在麻 木迟钝的脑袋里找到了一条貌似充分的拒绝打牌的理由,并迫不及待地把这条理由 说了出来:“我要洗澡,我不打了。你们打吧。” “现在浴室里还有人,”贾芮不冷不热道,“得等一会儿,你还是一边打牌一 边等吧。” 我像要偷看别人的牌一样站起来,透过宿舍窗户,果然看到门窗紧闭的浴室里 泄漏出昏黄的灯光,心中沮丧不已,说:“反正你们够人,我还是不打了,免得到 时候又被别人占了浴室。”说着放下手中的扑克牌,像要甩开一群狂追不已的苍蝇 一样快速走出宿舍。 霸占着浴室的那位喽罗大概在对自己进行清洗时,也顺带着把浴室甚至厕所清 洗一遍,让我等了个天长地久也不见有人出来。不过,虽然我浑身各处都像刚喷完 农药的白菜一样散发着阵阵臭味,但对此时的我来说,能否顺利地洗上澡已然无关 紧要,因为,只要一刻没完成洗澡的任务,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来拒绝参与那无聊得 让人连骨骼都发软发麻的打牌活动。毕竟,比起打扑克牌,我身上的汗臭味还是可 以勉强接受的。 这样想着,我像要使自己更臭一步似地钻进了满是油烟味的厨房。 夜幕初落,暑热的威势如同中年妇女的姿容般快速减退下来,但在灯光泛黄的 厨房里,暑热的残余部队却不知大势已去,仍在指挥着炉火的热气顽固地进行抵抗, 让大家仿佛躲债主般避之惟恐不及,使得罗唯难得地抓住了这个可以赢得“领导” 好感和信任的机会,也不尝尝自己炒的菜有多难吃就主动冒着热气下厨了。 “我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决定要走,越快越好。”见厨房里别无他人,我单 刀直入道。 “你还没有看懂,”罗唯语气生硬道,“还需要好好地考虑考虑,你还是再去 看看黑板吧。” 听罗唯这话与他下午的表态相去甚远,我断定他接到了“领导”的新指示,不 觉有些恼火,重申立场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去意已决。 只是,我没能成为你的下线,不会影响你发财吧?” “我要发财也不单靠你,”罗唯大言不惭道,“中国有十三亿人,有你不多, 没你不少。我是为你着想,怕你将来后悔。” “既然不靠我,那么明天我直接走人就是,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还有很多 事情要做,没心思呆在这里。你要留下来我也管不了你。虽然你把我骗到了这里, 但我不会怪你。我现在仍旧把你当朋友,给你留点面子,如果我要走的话你也拦不 住。”这话刚脱口,我立即对自己的吹嘘感到厌恶起来。 蒋福平大概是怕我在厨房里偷吃,突然钻进厨房,语气生硬地对我说:“帅哥 还是去宿舍里玩吧,这里太热了。” 想到宿舍里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无聊氛围,我不禁胸腔栗然,立即像要捍卫某种 权利似地说:“我不怕热,你们玩吧。我就呆一会儿,没事。” 仿佛换岗似的,蒋福平刚走出厨房,杨唯涛就钻了进来。 杨唯涛说:“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要说话就去宿舍里说吧。帅哥,我们回宿舍 吧。” 为什么不能在厨房里说话?为什么一定要回宿舍?打牌?拉关系?企图控制我? 还是另有所图?一连串的问号像钱塘江涨潮似地从我心底涌了上来。我竭力地抑制 着自己的情绪,说:“你先回宿舍吧,我就呆一会儿。” “厨房里太热了,还是回宿舍好。”杨唯涛死气白赖道。 “我还要等着洗澡呢。”我认为我的理由是很充分得体的。“现在浴室里还有 人,你先回宿舍吧。” 杨唯涛比遭遇逐客令还要忽忽不乐地退了出去。 趁着厨房里没有闲杂人等,我赶紧把心头的疑惑掏出来,问罗唯:“为什么你 们老叫我到宿舍里去?在厨房怎么了?” 罗唯一本正经道:“到了晚上,附近的居民都要休息,不能打扰他们,否则他 们报警,把‘负面’引来就不好了。” 归根结底,喽罗们怕警察,滑天下之大稽的是,喽罗们的“怕”分明是“鬼有 七分怕人”的“怕”,但他们硬说成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的“怕”。 这时,正准备进宿舍的阳穆素发现我在厨房里,怕我“扰民”,立即像耕田时 走到田角的牛一样掉转方向,走进厨房,对我说:“帅哥去宿舍玩吧。” “他想回去。”罗唯不知是要向上级反映情况,还是为我表明立场,直截对阳 穆素说。 得知这个新情况,阳穆素立即来了兴致,不假思索地拉过一张凳子,然后以云 冈石窟第20号大佛的庄重姿势坐下,语气温和道:“帅哥说说看,为什么要回去?” 我意识到一堂针对我的“思想教育课”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拉开了序幕,心底升 腾起一股浓重的厌恶感。然而,我很快又沮丧地意识到,我必须要通过当面锣对面 鼓地论辩来说服疑为罗唯上司的阳穆素,才有可能顺利地全身而退。无奈之下,我 不甚情愿地坐在阳穆素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假装轻松道:“我对你们这行业不感兴 趣。” “那你看懂了?”阳穆素以挖苦的口气问。 “看懂了。”我毫不犹豫地撒谎道。 “那你说说看,你回去之后能干什么?” 阳穆素的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引导着我鬼使神差地对自己的前途瞻望一番。 结果,我望见了一片巨大的灰暗和空茫,心底顿时涌起一股苦涩的绝望潮水,在身 体里震荡起一阵空旷凄凉的声响。我六神不安,怯声怯气道:“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情呗。” “你太不现实了,”阳穆素咄咄逼人道:“你回去只能种田,而种田注定是没 有出息的。你现在需要的是钱。” “有时候钱并不重要,我对金钱的欲望并不强烈。”我竭力保持克制,免得落 入阳穆素预设的圈套。 “我知道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但金钱能够帮助你解决种种生活难题,满足种种 生活需求,实现种种生活愿望,比如,你要结婚生孩子要钱吧?生病了上医院要钱 吧?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那件事不要钱?”阳穆素坚信自己的话就像鸡 蛋,让人挑不出骨头。 “我当然知道这个,”为了不败下阵来,我以哲学家的口吻抗争道:“但我认 为:真正的幸福是心灵的事情,并不是靠口袋里的金钱,也不是靠别人的鲜花和掌 声。” “你的思想早就落后了,”阳穆素振振有辞道,“跟不上这时代潮流了。听说 你常常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看书,你不觉得这有点坐井观天的味道吗?其实就在你 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外部的世界正在日新月异的向前发展。在现实中,要想活得 风光体面就必须有房有车,没房没车就没有谈结婚的资格和筹码。难道你不想结婚 了吗?你必须得面对现实,这就是生活的残酷性。” 阳穆素对我的情况就像对她藏私房钱的地方一样清清楚楚,这显然是对我知根 知底的罗唯的功劳。我立即别过脸去,把在近旁偷听的罗维瞪了一眼。只是,罗维 似乎对阳穆素的话深为服膺和钦佩,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丑陋嘴脸,让我恨不能把 他当成柴火塞到炉火里。 “我并不认为我规避现实,我只是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赚钱。”我感到自己的口 气几近强词夺理。 “你这是自私。”阳穆素语气斩截地下结论道,“你不能只为你自己活着,你 得想想你的家人,你得在意别人对你的目光。” “自私”两字就就仿佛胡蜂的螫针,将某种极具杀伤力的毒素注入我的身体, 使我身体里的羞愧硬块迅速肿胀起来,浑身燥热。然而,即便我下定决心要改正自 己的“自私”,也断断不可是非不分地参与违条犯法的活动。这显然是阳穆素为我 下的一个貌似堂皇的圈套。我镇定住自己,面无败色道:“我相信,我的家人对我 的要求并不高。他们只希望能看到一个快乐的我,这就很满足了。至于别人的眼光, 我又何必在意呢?那样岂不是很累?” “我看过的书一定要比你看过的书多得多。”阳穆素突然现身说法道,“我以 前是当老师的,很爱看书,达到了嗜书如命的地步,前后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都快成废人了。我当时就想啊,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每个月 领那一丁点微薄的工资,看书上课,朝九晚五,勉强地维持生活,可是我身边的同 学和朋友都买车了买房了。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我要争气,我要让我父母 过得更好些,我不能白白地耽误了大好人生,我相信我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于是,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来到了这里。做人就应该要争口气,人生短暂,不能得过且过 无所用心,不能随波逐流碌碌无为。” 我对阳穆素的人生保持沉默,因为我觉得对别人的人生评头论足就仿佛在别人 的酒宴上抠鼻屎,是极不礼貌的。好在,阳穆素对自己的人生陶醉得根本就不需要 我的评价,她接着问道:“你最近看《圣经》?” 确定无疑,有人起到了播种机的作用,将我“展示《圣经》”一事以超乎想象 的速度播种到阳穆素耳朵里。当然,她的问话正好击中了我的下怀,我窃喜道: “对。”其实正确答案应该是“最近想看《圣经》”。 阳穆素忙问道:“《圣经》里说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的口子开得很大,除非我把《圣经》朗诵一遍,否则难免有所疏漏。 沉思良久,我只好以点代面,卖弄道:“所罗门说,‘我见日光之下所作一切事, 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阳穆素仿佛提前买好了棺材,有所准备,说道:“如果你把这句话当做至理名 言的话,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是一种悲观绝望、萎靡不振的情绪,它使人把生 活看得过于淡薄,对未来的生活也不再有所追求,失去了自信。不过,《圣经》里 还有这样一句话:有钱办事事事通。” 为保阵地,我急不择言道:“《圣经•;箴言》里还说:急欲发财者将失去 其清白。” 阳穆素大概是想证明虽然自己的名字里有个“素”字但并不是吃素的,较真卖 弄道:“《圣经》里说:富足的人的财物是他的坚城。” “这句话出自《箴言》第18章11节吧,但你没有说后半句,‘在他心里,犹如 高墙。’”话刚出炉,我立即对自己的再次炫示感到羞耻起来。 但阳穆素并不识羞,继续引证道:“耶和华把亚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园前说:‘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和‘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 你要这样的命运吗?” 我自觉心口如一地说:“我认为这是一种美德。” 阳穆素并没有辩驳,而是重新开辟战场说:“你知道耶酥是被犹大出卖的吧?” 我猜不透阳穆素的话有何用意,只好承认说:“知道。” 阳穆素见我像调戏白骨精的猪八戒一样进入了圈套,立即得意道:“为什么出 卖?犹大无非是为了那三十个银币吧。要是没有钱的话,犹大会出卖吗?这就说明 了金钱的重要性。” 我对阳穆素的牵强附会感到哭笑不得,只好强顶着自我炫示的羞耻感为她作修 正道:“我不赞同。我认为是犹大自身有问题。在耶酥的十二个门徒中,除犹大是 加略人外,其他人都是加利利人,所以犹大一直都觉得自己受到轻视,觉得那些加 利利人要压倒他。而且犹大心胸狭窄,知道自己不如别人就对别人充满仇恨。他拜 在耶酥门下,也只是出于一时冲动。耶酥曾经指责过犹大,伤害了犹大的虚荣心。 所以,犹大怀恨在心,决定用卑鄙的手段来报复。” 阳穆素像是长了钉嘴铁舌,死不服输,迅继续扩大战线道:“那你知道耶酥为 什么得罪人吗?” 我以第一次吃螃蟹的心情说:“因为耶酥的博爱思想与法利塞人的保守狭隘格 格不入。” 阳穆素立即反驳道:“不对,是因为耶酥不喜欢钱,他驱赶钱商和贩子。” 我再次对阳穆素的强词夺理感到哭笑不得,心里直想像耶酥驱赶钱商一样把她 驱赶出去,但我的勇气还没大到敢在别人的地盘上赶人的地步,只得用捍卫权利维 护尊严的口吻抗争道:“不对。因为钱商和贩子进入了圣殿、亵渎了神灵,所以耶 酥才会驱赶他们。这样说吧,耶酥之所以得罪人,是因为他的关于人类互爱的思想 既没有种族差别,也没有宗教信仰的差别,如果耶路撒冷的居民接受了耶酥‘爱你 的友邻’的思想并相信在任何时间地点都可以崇拜上帝的灵魂,这对耶路撒冷这座 城市和城里的祭司们、屠户们以及其他人都可能会是一种毁灭。而当权的犹太教大 公会里的法利塞人只知道忠实于摩西律法,保守狭隘,憎恶改革。他们必然要团结 起来对付耶酥。” 此时,我已经把自我炫示的羞耻感果皮似地抛到了脑后,对自己的演说洋洋得 意,仿佛在菜园里嚼食蔬菜的山羊。 阳穆素像苍蝇一样叫嚣着抗辩道:“可是耶酥很穷,钱都没有,整天在流浪, 说得不好听,他就和个要饭的差不多。” 我不甘示弱地加重了语气:“但是耶酥有自己信仰和希望,他并不抱怨生活。 因为耶酥没钱所以你鄙视他?” 阳穆素自鸣得意道:“不。你没有感觉到我们这个组织的温馨氛围吗?在我们 这组织里,成员之间的关系是人帮人的互爱关系,这说明我们尊崇耶酥的博爱思想, 我们像耶酥一样用爱、宽容和同情把大家团结起来。” 啼笑皆非之余,“为了达到目的,魔鬼也会引用《圣经》”这句话像竹笋一样 从我厚重的意识土层中冒出来,让我及时认清了阳穆素的魔鬼身份。我不屑与魔鬼 纠缠,像吸饱了人血的蚊子一样不再做声。当然,我心里并不买帐,想:“耶酥的 博爱里并没有个人的野心,并没有追求金钱和名誉的意图,与喽罗们的思想就判若 水火大相迳庭;喽罗们在拉拢受骗者时确实无耻地效仿了耶酥阐述学说时特有的和 颜悦色,但要说喽罗们‘尊崇耶酥的博爱思想’,实在牵强可笑。” 魔鬼顺路说下去:“其实耶酥思想的传播过程和我们这组织的发展过程差不多。 基督徒开始在罗马传教的时候受到了罗马当局的压制和屠杀,基督教会被迫转入地 下,甚至耶酥的门徒保罗和彼得都先后被杀死了,但最后,教会终于还是取得了胜 利,成了罗马的国教。这就像我们这行业,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得到社会的普遍认 同,但是我们的确能够赚大钱而且不犯法,所以,总有一天会像耶酥的思想一样传 播开来。” 在旁偷听的罗唯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所从事的行业竟然能跟耶酥这样神圣人物扯 上关系,屏息谛听,似乎要把阳穆素的话一字不漏的铭记下来好去煽动和蒙骗他人。 我对罗唯和阳穆素这两只专事煽阴风点鬼火的小鬼感到空前的厌恶起来。 “你的想法太不现实了,还是再去看几天黑板吧,自己好好地想想。”阳穆素 大概断定我已经像当年的孟获一样心服口服,自我感觉良好地为谈话作了总结。然 而,阳穆素即便是稳操胜券,要说服我也尚非其时,这就仿佛花轿没到就提前放鞭 炮,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我感到比听哑巴唱戏还莫名其妙,迅速从心底搜索出好几打表明立场的字句, 遗憾的是,正当我准备把这写字句浩浩荡荡地释放出来时,罗唯抢先表明了他的立 场:“好了,我们先吃饭吧,饭菜都弄好了。”话音未落,阳穆素已经拍着屁股站 起来,像一只打败了对手的画眉一样志骄意满地奔宿舍去了。 我大失所望,然事已至此,只得不情不愿地端着一碟土豆丝进了宿舍。 吃饭时的又一件让人比憋尿还要难以忍受的事情是:总是有“领导”仿佛要蹭 饭似地抓住这个时间前来探访,而喽罗们见到“领导”就好比叫花子见到钱,惊喜 欲狂,动作匆忙神情错愕地扔下饭碗,把嘴里来不及咀嚼饭菜如蛇吃老鼠般强行吞 咽下去,然后弹簧似地跳起来,比见了亲爹亲妈还要热情地趋前握手一番。眼看着 大家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我要是按兵不动的话,不但影响了整体画面的视觉效果, 而且有傲慢无礼的嫌疑,我被逼无奈,却又无梁山可上,只好像正月十五赶庙会似 地随着大溜参与其间。有时“领导”像老牛拉的稀屎一样接连不断地到来,且多是 单枪匹马,使吃饭和握手像田间小路似地交错着进行。 冲着这顿饭来的是钱少典。钱少典大概是对罗唯的厨艺有所耳闻,流露出一副 鄙夷不屑的神情,声称自己已经像跌到米缸里的母鸡一样饱餐了一顿。大家不敢为 难,任由他像给猪喂食时的猪倌一样在旁免费参观。见大家饶恕了自己的嘴,钱少 典深受感动,当即献出一则不痛不痒的故事来作为回报,结果让杨唯涛发生了喷饭 事故。听完故事后,喽罗们大概是急着要和钱少典交流工作经验,胃口逐渐大增, 仿佛吃桑叶的蚕虫。 饭后,钱少典第一时间找我谈话。 由于我在下午的那堂“课”上不顾廉耻、阿其所好地发挥出了自己的风趣幽默, 甚至散播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虚假信息,给钱少典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好印象。所以, 钱少典装得比菩萨还要面慈心善,问道:“帅哥还习惯不?” 我再次选择堕落,迅速在脸上堆砌出一副和悦得让人想到春风的表情,毕恭毕 敬地回答道:“习惯。” 钱少典认定我孺子可教,单方面回到下午的那种貌似融洽的氛围中,兴奋道: “我们明天一起高歌一首吧。” 想到要唱那些被窜改得已经没脸见原唱的歌曲,想到喽罗们在课堂里唱歌时的 那种狂热场面和阴森氛围,一股浓重得让人窒息的恐惧感仿佛怕我当场高歌,立即 像老虎钳一样紧紧地夹住我的喉咙,使得我的声音憋在心底叫苦不已。好在,僵持 半晌,我的喉咙里总算冒了一个婉言谢却的声音:“只可惜,我这人连国歌都还不 会唱,怕是有辱了使命,不如等我好好酝酿一下,暂缓几天吧。”说着,我突然意 识到自己再过几天时兴许已经兔脱而去,不禁为“暂缓几天”几字窃喜一番。 “帅哥就别跟我谦虚啦。”钱少典讨价还价道。 “真的不是谦虚,”我饶舌抵抗道,“也不说怕献丑,而是我实在拿不出丑来 献。” “帅哥要是真的不会唱的话,”钱少典仿佛打蛇时没打准七寸,不肯罢休。 “我可以教你唱,我们一起唱。” 就在这时,堕落的自我找到了虚荣的自我,合谋策划出一个荒诞无耻的念头: 为了博取喽罗们的欢心,我也可以自己编造出一首歌曲来当众演唱。在这念头的引 导下,我快速点击了大脑的搜索引擎,大脑的屏幕上立即冒出了好几首适合用来窜 改的歌曲,我像受到鬼神的支使一样在心里把这些歌曲进行了加工编造。好在,我 的羞耻感像要救火一样及时地涌上来,劈头盖脸地对我训斥一番,我赶紧把这些歌 曲扔出了大脑。 “能和帅哥唱歌是我的荣幸,只是怕连累了你的歌喉。”说着,我感到对钱少 典的假热情和真厌恶在我脸上平分秋色,拼合成一副苦涩生硬的笑容。 值得庆幸的是,钱少典“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和我把唱歌的事情最终敲定 下来,就被在一旁等得差点没冒烟的叶慧萱呼唤了过去。我趁势溜进院子,仿佛下 课后因怕学生提问而匆匆离去的实习老师,如释重负。 正是黑暗笼罩着大地的时候,但这黑暗浓度不足,有一层微明,只能将物体的 边缘作模糊处理,无法填满所有的空间,使得院子里享受不到灯光的景物显出朦胧 的轮廓。与白天有所不同,空气里夹带着些许凉意,仅有我身上发着馊臭的汗味作 为暑热的证据而存在,要不是仍旧有人霸占着浴室,这个证据早已被我销毁了。我 冒着扰民的嫌疑站在院子里,像要与无限的空间和时间进行谈判,但不知哪个节骨 眼上出现了问题,谈判陷入了僵持的局面。僵持中,我感到一种无所察觉无所意识 的、主体和客体合而为一的、和谐自然的舒适。但为了方便喽罗们实施近距离监视, 我很快就放弃了这种舒适,像被遗弃的女人回娘家一样不甚情愿地回到了宿舍里。 钱少典已经满足了叶慧萱的交流欲望,正和几名喽罗进行告别前的握手仪式, 见我进了宿舍,赶紧伸着手凑过来,像怕把我遗漏了似的。 刚挣脱钱少典紧握的双手,我就像摘掉氧气瓶的潜水员一样拼命透气,不料我 的气才透到半路上,钱少典突然朝我来了个比大便还恶心的回首一笑,而后摆手道 :“帅哥,我们明天要一起唱歌哦。” 我对这个比螃蟹打架还要纠缠不清的唱歌请求感到切齿痛恨,但也只能苦笑着 说:“好。” 钱少典前脚刚走,罗唯后脚就进了宿舍,对我说道:“‘钱导’让你到他们的 宿舍去住一段时间呢。” “为什么?”我仿佛见到仇人,立即警觉起来,心想:“这一定是个阴谋”。 罗唯像是生意火暴的人贩子,异常得意地对我这名奴隶说道:“他很喜欢你。” “喜欢”一词从罗唯的嘴里异常露骨地吐出来后,立即变得比还人妖的媚笑还 肉麻。我不禁心中惴惴:“莫非钱少典是同姓恋不成?”这样想着,我对自己的耳 朵丧失了信心,赶紧难以启齿似地问罗唯:“他喜欢我?” “对。为了让大家增强适应环境的能力,在我们的组织里,每一位成员都得不 断地更换宿舍。”罗唯趁机宣传道。 “我知道了。”说着,我失魂荡魄地靠墙坐下,回到纷乱得像迷宫的意识暗室 之中。 看来,喽罗们就好比随着季节的变更而迁徙的杜鹃,并非固定居民,随时都有 可能在“领导”的指示下依头顺尾地搬到其他宿舍去。对此,喽罗们宣称是要“通 过不断地更换环境来增强个人的适应能力和交际能力”,但我认为该非法组织如此 费尽心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地为喽罗们的前程着想,而是像白骨精给唐僧送饭一 样别有用心。 为了延续“革命的种子”而不被警察一网打尽,该组织的操纵者像藏赃物似地 把宿舍藏在各个僻静得让人想起禅院的衡门深巷里,而宿舍与宿舍之间的距离又往 往远得饱受相思之苦;由于像我所暂住的这种集体宿舍数目众多,姑且以每个宿舍 住半月时间来估算,受骗者要把这些宿舍住上一轮,至少也得花半年时间;每到一 个新的宿舍,受骗者都得像转校生一样花费一段时间来适应周围的事物和环境,如 地形、围墙以及陌生面孔;同时,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盲目的受骗者不但无时无 刻都在感受着那种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亲密团结”和“融洽温馨”的氛围,而且 还要遭受喽罗们铺天盖地的“思想教育”。在这种情况下,受骗者在就范之前就好 比无家可归的流浪汗,面对的永远是人地生疏且孤立无援的环境,永远都得把全副 精力投注在对环境的适应中,永远没有自我省思和判断的空间,以致在浑然无觉中 渐趋盲目愚钝,比被驯服的牲口还要依头顺尾死心塌地地投身到喽罗们的非法传销 事业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心里貌似周详的出逃计划势必像红军长征一样因遭 遇诸多障碍而一再延俄,甚至像不被皇帝采纳的某项政治主张一样永远都无法付诸 实施,而我也极有可能步罗唯的后尘,深深地陷在非法传销的泥潭里,拔都拔不掉, 直至“永劫沉沦”。 我再次意识到离开的紧迫性,亦即,我必须得在更换宿舍之前兔脱而去。 很快,喽罗们像驴屁股上苍蝇一样扎堆围聚,开始了无聊的打牌活动。有人似 乎要存心跟我作对,抢先一步霸占了浴室,让我以洗澡为由拒绝打牌的策略得以继 续发生效用。再次全副身心地进入自我封闭的状态中。 套用《共产党宣言》里的一句话来说:这组织“使人与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厉害 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在这组织中, 倍受喽罗门推崇的所谓“赚钱方法”就好比江湖佬的假膏药,明显具有欺骗性质, 且不说它触犯了法律的哪条哪款,它至少比在辱骂老人虐待小孩还要不道德;他们 所谓的“人际关系网”是以谎言和利益连缀和搭建起来的,俨然一个豆腐渣工程, 我很怀疑它的稳固性;在这种通过煽动而狂热起来的氛围中,所谓的“温馨”和“ 热情”就好比老太婆的皮肤,显露得过于粗糙缺乏细腻,让我感受到的并不是“热 情”本身,而是如虱子般隐藏在它背后的种种阴谋陷阱;我感受到的并不是所谓“ 先进”、“公平”和“伟大”,而是一种似乎可以追溯到远古社会的论资排辈,一 种用金钱幻想掩盖着的无耻剥削,一种让人窒息和厌恶的监牢特有的阴邪恐怖的罪 恶气息;至于喽罗们的“热情”,即便都像奥运志愿者的微笑一样是发自于内心, 这种“热情”也严重超标,沦为一种阿谀奉承的卑劣品质,对于这种品质,韩愈在 《应科目时与人书》里说的那句“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已经 恰到好处地为我表明了立场。 对我来说,喽罗们的这种无聊、闲散甚至空虚的妓女式生活就仿佛老男人跳的 钢管舞,实在难以忍受。除了骗人这项脑力劳动外,他们体力性劳动仅仅局限在洗 衣做饭这类生活必需事务上,甚至连“创造财富”的过程也和劳动离婚似地脱离关 系,使得每一个生活细节里都填充着一种悬空感,亦即强大得让我灵魂发抖的空虚 感。至于打牌活动,无非是他们试图填补空虚时采用的一种自以为绝佳的消遣方式, 然而这种消遣方式本身又成为了空虚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让自己获得一种脚踏实 地的充实感,我向来有看书写字的习惯,但在这组织里,一旦我看书写字就仿佛触 犯了大家的利益毁坏了大家的名誉似的,喽罗们定会团结起来反对我,定会生硬地 拉扯着我去打牌,而打牌只能让我感到更加的孤独和空虚。当然,喽罗们无非是想 提高愚化我的心智的效率罢了。 对于该非法组织的这一切,我身上的某种类似个性的东西就仿佛南明政权,在 被彻底消灭之前始终都没有放弃抵抗。然而,我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堕落的趋势,觉 得我随时都有可能被这蜘蛛网似的组织牢牢粘住,像变节分子一样放弃自己的原则 和立场,失去道德是非、人生坐标甚至灵魂,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幻想着怎样把脑袋 伸进钱眼里然后傻笑不已。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回到满眼毒魔狠怪的现 实中。 我注意到了大概是因为抓了一手好牌而像吃到仙桃的猴子一样眉飞色舞的杨唯 雄。当然,我并不想核查杨唯雄是否真的有着“黑社会老大”的身份及其“光辉岁 月”。在这个囚笼似的宿舍里,在我羊入虎群狼狈不堪的时候,只有杨唯雄和我以 初级受骗者的身份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这让我再次从他的身上获得了一种同病相怜 的安慰感,至少,他能让我觉得自己并非孤军奋战,甚至在某个属于幻想的瞬间, 我觉得他很像我死去的弟弟。然而,从杨唯雄懵然无知和毫无戒备的神情中不难判 断,他加入这组织就好比肥猪被杀,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这让我比将要到嘴的肥 肉突然掉到地上还要怅然和沮丧。接着,我又为自己没有多余的能力来向杨唯雄这 位灾民提供援助而感到惭愧。最后,我意识到这种种因杨唯雄而生发出来的情感体 验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对自己感到可笑起来。 “帅哥,过来打牌吧。”蒋福平打断我的思路,用招呼宠物的口吻说道。 “我还没洗澡,我先去洗澡吧。”类似某种条件反射,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 洗澡。 “还洗个屁澡呀,没热水啦,明天再洗吧。”蒋福平彻底摧毁我的挡箭牌,瓮 声瓮气道。 想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洗澡就要睡觉,我仿佛被当场逮住的小偷,感到自 己的名誉遭受重创,只好怯声怯气地说:“不洗澡怎么能行?” “我们也常常不洗的。”蒋福平仿佛生怕大家听不见似地大声炫耀道。 “既然这样,那我不洗了。”我立即恢复了名誉。 遗憾的是,随着洗澡念头的打消,我失去拒绝打牌的托词,仿佛彻底断了后路, 只好豁出去,满心羞耻和厌恶地打起扑克牌来。 “他的头发太长了。”临睡前,阳穆素一面用观察牲口膘情的眼神打量着我, 一面对罗唯说道,“你明天找个时间带他去修剪一下。” “好的,好的。”收到指令的罗唯惶惶谦卑道。 我感到窝火。尽管我的头发已经长得可以当艺术家,但如果阳穆素让我修剪我 就俯首听命的话,未免有失面子,毕竟我和阳穆素非亲非故毫无交情。对于阳穆素 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安排,我只能推测:她大概是喝长江水长大的,所以管得特别宽。 与此同时,我强烈地意识到,要想保住自己的头发,走为上策,而言语的抗争 是毫无意义的。我竭力控制着在心底肆虐的愤怒火势,默不作声。 至此,所有的事情综合起来的矢量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离开。然而,我离开 的意识被又生硬地撕裂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意识告诫我必须要潜水运动员一样沉住 气,断不能把离开的意图和抵制的情绪形之于色;另一部分意识又提醒我此地不可 久留,催促我以强硬的姿态跨出关键性的一步,尽早离开。我感到矛盾重重,不知 所措。 临了,阳穆素朝我来了个无限温柔的回眸一盼,仿佛把我当成了她的小爱人似 的,让我肉麻得恨不能把肠子吐出来。然而,罗唯的脸上却丝毫不显醋意,镇定得 可以当情报人员。 宿舍里熄灯后,蒋福平突然以主持人的口吻瓮声瓮气地问:“大家说说看,等 以后有了钱要干什么?” 杨唯涛大概是被心里的某个秘密憋得太难受,难得现在有人来问,终于得以顺 理成章地把它释放出来了:“等我有人之后,我要买两辆劳斯莱斯,一辆我自己开, 一辆给我家的佣人开。” 蒋福平比在树下等情人还要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茬,咬牙切齿道:“我的要求 并不高,买辆宝马就行了。不过,不是用来开而是用来砸的。当着那些曾经看不起 的人的面,砸它个稀巴烂,气死那些人。反正我砸的是自己的车,不犯法!” 罗唯趁着宿舍里没有留宿的女生,色胆包天,发情道:“我要找一群妞,让他 们脱个精光,然后翘着屁股一字摆开,等着我一个个地操过去。哎哟,那个滋味真 叫舒服哟。只是我还没试过,不知道一口气能搞定几个呢。” 罗唯的话就仿佛一根导火线,把喽罗们身体里憋了太久的性欲点燃了。喽罗们 仿佛看到了一具具让人馋涎欲滴的裸体,先是像正在手淫一样很有克制发出一阵轻 微的呻吟,然后像傻子一样哧哧地淫笑起来。 罗唯的这段卑鄙无耻的说辞无疑让我比吃了半斤苍蝇还要感到翻胃恶心,但 “我和罗唯是朋友”这一事实却把我和罗唯牢牢地绑定在一起,难以划清界限。我 感到自己受到了牵连蒙了羞,恼火起来,恨不得就地把罗唯作太监处理,以便证明 自己和他并非一路货色。 笑声过后,顾小聪仿佛要跟上某种潮流,积极响应道:“呵呵,我的计划是把 埃及金字塔搬到我家门口,弄个旅游区,然后请人帮我卖票。” 蒙炳能接过话茬,比年老的黄忠还要不甘示弱地说:“我要把电梯架到珠穆朗 玛峰的山顶上去,让我国的农民和流浪汗随时都能上得去。” 平时寡言少语的段庭忠也并不想让大家小觑,语气生硬地接力道:“我的愿望 很简单,就想上一次月球,然后在上面撒泡尿。” 显然,喽罗们无非是通过各种可以写成魔幻小说的幻想,为自己构筑起一座座 梦想的玉宇琼楼,既能让自己像背地里骂人一样过过干瘾,又能吸引别人来陪自己 幻想,同时还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可见心有幻想就好比和美女聊天,是一件可以让 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只是,即便幻想美好得可以用来代替美女睡觉,幻想终归的幻 想,铁一般冰冷坚硬的现实是不会给金子一样的幻想让位的;除了罗唯的幻想下流 之外,别人的幻想都往高处爬,而且爬得太高,这就危险了,因为幻想和跳楼一样, 爬得越高,摔到现实的地面上时伤势就越惨重。当然,出于礼貌问题,我是不会剥 夺他们对幸福的幻想和幻想的幸福的。 我和杨唯雄恭默守静,不敢像倒进沼气池里的垃圾一样同流合污,只盼着喽罗 们尽快自行闭嘴。好在,喽罗们在畅想一番后,为了能在梦里实现自己的幻想,很 快安静下来。 尽管睡意朦胧如窗外的夜色,我还是遵照罗唯的指示“垫高了枕头冷静地想想”, 只是我去意已决,再想下去就好比守着公鸡下蛋,注定徒劳无功,所以想了不到五 分钟就放弃了。 很快,我在睡眠的手术台上失去了知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