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肉市口是北京前门外一条最热闹的胡同,路两边都是饭庄子。饭口的时候,各
家饭庄忙着煎、炒、烹、炸。这一年,是公元一九一七年,张勋的辫子兵,辅佐小
皇上溥仪重登大宝,清朝又复辟了。遗老遗少们翻腾出箱底的朝服,续起真真假假
的辫子,满大街跑的都是祖宗。按照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表示心情愉快的唯一方
式,就是“吃”。肉市里回光返照似的闹腾起来,又行起请安礼的人们,相让着步
入其中的饭庄。整条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正阳楼的涮羊肉,东兴楼的黄焖翅,丰泽园的红烧海参,福聚德的烧鸭子……
各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锅,菜香飘满街市。
各家饭庄子跑堂的招呼客人,伙计们站在门前,吆喝着自家的拿手菜肴及掌灶
厨师的绰号大名,食客们不时从各种车中轿中走出。
在肉市口,有两家经营烧鸭子的大饭馆(当时烤鸭叫烧鸭子,烤鸭是现代的叫
法),除了著名的老字号福聚德之外,另一家就是对门的适意居。那会儿,卢孟实
还在适意居当账房,与福聚德只是隔街相望。
福聚德烧鸭子店已经传到了第三代。当年的唐老掌柜创业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
后生,操着一口山东荣成的口音,在正阳桥头,御用辇路的石板道旁,用两块石头
支一条案板,摆了一个卖生鸡鸭的小摊儿,没承想,买卖从此就做了起来。唐老掌
柜的为人和气,买卖公平,生意越做越精,直至用一枚枚辛苦钱在饭庄林立的前门
脸儿买下一小块铺面房,立下他的百年基业——福聚德。那是道光十七年的事了,
而如今,福聚德老唐家的家业传到现在,却遇上了坎儿。对门的适意居和福聚德明
争暗斗已有些时日。在这生意兴隆的日子口,两家馆子这几日都是灯火通明,客人
络绎不绝,掌柜的变着方儿地争着把客人请进自家的店门。
一排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红彤彤的光亮映着店里喜气洋洋。福聚德
家的二掌柜王子西站在大门口,朝着对过儿的适意居,故意提高嗓门吆喝着自己的
小徒弟:“福顺,去元兴楼取二十个烧饼,一百张荷叶饼,要热乎的!”“唉!”
福顺应声从王子西手里接过两个竹牌子,抬脚就跑。
适意居的二掌柜花鼻子这会儿也站在自家店铺门口, 看对面的王二掌柜摆出架
势,也不甘示弱地尖起嗓门叫道:“二有子,去元兴楼取四十个烧饼,二百张荷叶
饼,要现烙的!”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显然是在对着干。花鼻子因鼻子上长着
几颗麻子而得名,个头不高,却很鬼。二有子看见花鼻子使了个眼色,立即心领神
会地“唉!”了一声,就撒丫子跑了出去。花鼻子揣着手,倚着门框,瞅着二有子
的背影,还不忘捎上一句:“有客等着哪,快着点儿!”
元兴楼跟这两家烧鸭子店在一条街上,是专门卖饼和烧饼的。当时烧鸭店铺不
自做面食,都是外买。小伙计福顺一路小跑着到了元兴楼,他气喘吁吁地说:“掌
柜的,福聚德的,拿二十个烧饼,一百张饼!”元兴楼的掌柜说:“好嘞,我给你
拿。”说着,就去里屋取饼。“要热乎的!”福顺又嘱咐一句。
“全是新烙的!”掌柜的话音儿未落,适意居的小徒弟二有子也跑了来。
二有子先瞥了福顺一眼,一股子不屑一顾的样儿。福顺也没好气,狠狠瞪了对
方一眼。“掌柜的,适意居的,要四十个烧饼,二百张荷叶饼!”“稍等,烧饼正
烙着呢!”掌柜的说。
“客人等着吃,我立等就要。”掌柜的皱了下眉头说:“给他们拿完就是你的,
马上就得。”二有子看着福顺,急得跳起脚,高声说道:“不行不行,你得先给我
拿。”
掌柜的知道适意居的厉害,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地转脸看了看福顺说:“福
聚德的,他急,要不你先叫他拿走,我给你烙新的。”
福顺一听,也急了:“哎,他急我还急呢,有先来后到没有?”
二有子冲着福顺,大着嗓门嚷:“我们的客等着呢!”“我们的客也等着呢!”
福顺跟他争起来。二有子依旧一股子不屑的神情说:“得了吧,你们有客吗?”福
顺说:“告诉你,不比你们少!”“得了,屎壳郎坐在鞭梢上——”“你……你什
么意思?”福顺一急就结巴起来。二有子得意地说:“自以为腾云驾雾,不知道死
在眼前!”“谁,谁……是屎壳郎?谁死在眼前?你小子别仗势欺人!”“就仗势
了,你怎么着?我们东家瑞爷的爸爸,是宫里头包哈局大总管,专管烧烤,凡是宫
里的烧鸭子全是我们供奉!”福顺气不过,嚷嚷着:“宫里的总管怎么着?皇上也
得讲理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争起来,元兴楼掌柜的只好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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