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
王子西嘿嘿一乐,顺手拿了包炉肉丸子,说:“您就高高手得了,这个拿回去
熬白菜吧。”
巡警接了炉肉丸子站起身说:“得了,都不容易,凑合着吧。”说完了转身走
了。
福聚德的老客张三爷酒足饭饱了,起身离席出了雅座,堂头常贵小心引着路。
这张三爷是王爷的后代,有名的公子哥儿,整天在外边泡馆子,是京城里出了名的
食客,他身后的“傍爷”是专门陪主子吃饭的奴仆,嘴刁得很。
送到大门口,常贵问三爷:“您吃着还行吗?”“鸭子还不错?”三爷转身问
“傍爷”。“傍爷”咂摸着嘴,说:“味不错,就是皮不够脆,好像是火头不够硬
……”
常贵心里着实慌了一下,赶紧解释:“两位爷真是吃主儿,什么都瞒不过您的
嘴去。都是天气的缘故,这几天老下雨,鸭皮晾不干。”
三爷打开折扇,在手头晃着:“常贵,你小子别糊弄我。”
“您两位吃过见过,我再糊涂也不敢糊弄您二位。这么着,等雨天过去,您再
来试试,保准鸭皮脆得跟排叉似的。”
三爷环视着四周围说:“要说你们这儿可该修了,门脸又小,门面又旧,里头
黑蒙蒙的。
你看看对门儿适意居多敞亮。要不是你们是老号,有名声,鸭子好,我们就奔
适意居去了。”常贵说:“瞅您说的,您不照顾我常贵了?!可话说回来,老有老的
味道,您看看我们这门脸,同治年间的,您一边吃鸭子,一边欣赏古董。”
“你这张嘴,烤熟的鸭子都能叫你说活了。”三爷说笑着给了王子西赏钱。
常贵把三爷送出门口说:“就怕没伺候好二位爷,盼二位爷常来光顾,给小店
门面增光。”
送走二位食客,王子西走到常贵身后吐出一口气,问道:“没挑出什么毛病吧
?”
常贵擦了把汗说:“唉,搪得过今儿搪不过明儿。那个刁嘴的三爷已经吃出火
候不对了。
王二柜,咱们福聚德是老号,怎么也得对得起这三个字,咱们的鸭子、葱、菜
有一样不好,就是把主顾往适意居请。”
王子西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柜上内有常支外有欠,我没法干。”
常贵说:“要说这几天皇上登基,街面上够热闹,生意还算成,这么干怎么会
没进项?”
王子西一劲儿摇头,到柜里拿出账簿来说:“我让你看看这账,大少爷请名角
支了五百,二少爷给精武会捐款拿走一千,他们跟我要,我敢说不给吗?老掌柜说
我挺不起来,我也得听着。没钱,只有一天天这么对付,哪天福聚德关了门还得说
是我闹的。”
“唉! ”常贵一拍大腿,叹道,“自从老掌柜的一病,两个少东家当家,这买
卖真是一天不如一天。我看对门也看出来了,跟咱们较上劲儿了。”
王子西环顾四周,见没人便把嘴贴到常贵耳根:“最要命的是欠的这些账,要
账的钱师爷说了,再不还钱,就派人来砸了。”“啊?来人砸庄子?我的妈,这得
丢多大人哪!”
王子西叹了口气:“要来我也挡不住。”
常贵说:“老掌柜是个要面儿的人,说什么也得瞒住了。”
“哼,只怕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呀! ”俩人说着,面面相觑,感叹不已。烤
炉的师傅罗大头站在烤炉前烤着鸭子。他膀大腰圆,头大如斗,说话气粗如牛。烤
炉烧着火,红光闪烁,照着罗大头的光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烤炉有些旧
了,却还算好使,炉的两边挂着一幅红纸对子,左边写着:金炉不断千年火,右边
则是:银钩常吊百味鲜。
上边横批:一炉之主。
“师傅,火还是不旺。”徒弟成顺小心地在一边儿打着下手,他知道师傅最近
心情不好,“师傅,要不要再添些花生壳子……”
“添个屁,再添也烧不出脆鸭子皮。”
正说着,王子西走了进来。罗大头一见王子西就发起了火。
“告诉你啊,我不干了!”
王子西不敢得罪他,佯装着嗔怪的样子说:“又来了不是? 烤鸭烤鸭,就看你
这烤炉的,你不干了,我们都得散伙。”
罗大头一咧嘴,嚷道:“哎,自从我大罗学徒起,就没待过这么窝火的饭庄子。
二掌柜,今天都几号了?该算大账分红了吧? 这几天了,两位少掌柜的没露过面,
一个上武术馆,一个泡戏园子,他们的福聚德不想干,我不能跟着一块糟蹋手艺!”
王子西一劲儿地紧着摆手道:“我的祖宗,你小点儿声。外头还有座儿呢!”
“二掌柜的,”罗大头用手指头点着王子西说,“我先把话说下,要是少分我
半成,我拔腿就走人!”
常贵听这边有事,赶紧跑过来劝道:“大罗,大罗,咱们冲老掌柜的面子。”
“我对得起他们。”罗大头拍着心窝子说,“庚子年八国联军烧了前门脸,要
不是我从火里抢出这块匾来,就没有今天的福聚德!”
“行了,鸭子该出炉了!再烤就煳了。”王子西在一旁岔开话儿,成顺刚要上
去开炉,被他师傅罗大头一把推到一边。成顺缩着脖子,吓得够戗:“我……我想
帮把手。”
“又想偷手艺?有我在,你就不许往前靠!”
“师傅,我是怕您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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