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坟 英雄如烟 家家的幸福是如此的相似,而痛苦却不尽相同。谁不盼望自己的家庭永远幸福 呢?然而,事实难料却是一道最普通的法则。 ——《两地书》 春节期间,全家人相聚,是件幸福的事情,但在初三那天还是被打破了。 那一天,任一民和弟弟、国霞和孩子们一起去祭拜任一民爸爸的坟茔,想不到 他们在到达地点后,那片墓园影子也不见了。 父亲离开他们已经二十年了,那细高的身影离他们似乎越来越远,然而,留于 任一民、弟弟、国霞心中那不可磨灭的往事却能一件件地,在头脑中越加清晰可见 起来。 任一民知道,爸爸是在月波湖水乡长大的,小时在村东头的大家庙里读过四年 书,也曾听他说,那是安州城内落难秀才,满腹经纶,却遇上一个* 的年代,民不 聊生,为求得一口饭吃,不得不为三斗米折腰,才来教书的,可惜的是时运不长, 日本人就打进了华北,他就逃命去了。 四年的私塾,让他爸爸练就一手好毛笔字,其苍劲,有力;一直让任一民难以 忘怀。他小时候的毛笔字就是爸爸手把手教的。 那时家穷,买不起纸墨,就用削尖了的小树枝在一块摊平的沙子上画,挺腕端 笔,画来画去,要不是后来在* 时期,他在空闲时,学习毛主席的草书,改了笔性, 再也不能规规矩矩写毛笔字了,说不定真能写出一手好毛笔字来。 他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围着爸爸,让他讲故事,那时爸爸总是笑着,会讲好多 好多的故事,有的还极为吓人,让任一民一直向他怀里钻…… 不过,最后爸爸总是笑着说给他们:“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鬼神,不要害怕。” 爸爸的手很巧,给孩子们做过好多玩具,尤其是那个用细钢筋做的铁圈,推起 来好极了,引来任一民的伙伴们不少羡慕的目光。那个铁圈伴随他渡过了童年时光。 夏天来了,在那条清凉河,爸爸教会了任一民用各式各样姿势游泳,只是踩水 没有学好,让爸爸嘲笑他,就如是个“笨小鸭”,一直成为任一民的憾事。 冬天,他给孩子们做好了冰车,让一民和弟弟在河面的冰上,划来划去,快乐 极了。一民还带着妹妹去滑冰,把妹妹放在冰车上,他推着向前跑,吓的妹妹大声 地喊叫…… 那时的快乐总是记得那么清清楚楚,似乎现在的冰面上还在飘荡着笑声。 爸爸是个砖瓦匠,有好高的技术,砌砖、抹灰快极了。后来在建筑公司主持工 程,总是关照他旧时师兄弟,多少人一直夸他是讲“义气”的大哥。 尽管,那时任一民还在上学,而且学习也不错,但还是让他叩头拜了两个师父, 说学门手艺,将来总会有饭吃的。 想不到,后来,爸爸的话还真的应验了。在报社的建设工程中,任一民利用过 去所学的手艺,和工人们混在一起,打成一片,为争取工期起了很大作用,真是艺 不压身啊! 爸爸病倒了,离开了他们,如参天大树轰然倒塌下来,让全家人喘不过气来。 送葬时,任一民披麻戴孝,把碗底摔破了,后来有人说,要因他引发一场劫难, 想不到还真的发生了…… 难道说,这一切全是冥冥中的安排? “* ”前,每逢祭拜的日子,他和弟弟就一起来这里祭奠,然而,如今这片土 地似乎从地球上无声地消失了,苍天茫茫地荒凉,牵肠挂肚的,那座城南的坟茔, 那里是爸爸最后一片遗骨之地啊。你去了哪里? 任一民想起回家乡,祭拜亲生妈妈时,许下的诺言,如今愿望成了泡影,他的 心猛然剧烈疼痛起来,觉得天眩地转,倒在地上…… 吓的弟弟、国霞和孩子们全惊叫起来,在国霞的救助下,他才缓慢地苏醒过来, 让她们架起他,离开了曾经的那片墓区,在公路上,拦截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医院 …… 春节期间的医院是冷清的,经过检查,任一民的身体尚无大碍,只好打车回家 休养。这时,国霞才发现任一民身上的担子、压力有多大?有多重?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让读书的孩子们返回美国,而她要留在任一民的身边,她 从心里感到有一片阴影,有些害怕,如果她再次离开任一民,不知哪一天也会失去 他…… 在家里,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说给孩子们听,希望孩子们能支持她,尤其对 任萌说: “萌,你爸爸的身体太糟了,你是家中的老大,是姐姐就要担起照顾好弟弟、 妹妹的责任,我把家交给你,要做好哟!” “妈妈,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好好照顾爸爸,他太辛 苦了。” 任芳和任鹏也向妈妈保证,回美国后,一定听姐姐的话,好好读书。只是希望, 如果爸爸身体恢复,有时间要去美国看她们,她们也会想念妈妈和爸爸的。 当国霞把此事告诉任一民时,任一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望着那两个小家 伙,问: “你们能行吗?” 国霞笑着说: “美国的教育和中国教育的不同点就是让孩子们独立自主,明白吗?” 任一民点点头,说: “只要他们努力去做,世上没有什么事完不成的,放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国霞没说话,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晚上,她给在美国工作的地方医疗协会会长写了一封信,主要内容就是她请求 批准她的辞职申请,因为她必须要照顾自己的家庭和身体欠佳的丈夫。 信件写好后,她交给任萌,做了些嘱托。 春节后,任一民身体刚恢复好一些就去上班了,并开始向有关部门打听,询问 那片失去的坟茔,可惜的是,他寻问了好多人,好多部门,毫无讯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向民政部门交了五十年墓地的钱,却再也找不见了。人非昨 日,让他唯有仰天长叹息,泪双行。 星空无语月如霜,月光给他披上了一层银裳,隐约间感触到了一种顿悟,好像 这一生,已经历过的漫长岁月,一步步、一程程,所有的生命之光都在这短暂的安 逸中停留,心刹那时静得出奇,只有月色横斜的清浅,片片飘落。 “人生如白驹过隙,只是忽然而已,烟花盛开,我们离去”。他记不起是从什 么地方曾读过的这句话。思忖着:没有不落的圆月,正如没有不落的花期。 他知道,美丽总是转瞬就会终结,可他仍然愿意相信,瞬间便是永恒,心之曲 也应有暗香盈袖。 静夜如诗,明月如画,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月夜,时光缓缓的流向天际,静静的 心中溢满了柔情,曾经沧海的往事一幕幕地在跳舞,不作任何的雕饰。 留于任一民心中的总还有爸爸当年的音容、笑貌。总还有那座再也不能从他心 中抹去的坟茔。 初十刚过,孩子们就要启程赴美国,继续读书了。 那天阴沉,似乎有下雪的预兆,任一民从单位找来了辆车,和国霞一起到机场 给孩子们送行。 在检票后,就要走向登机通道时,孩子们分别和他们拥抱、辞别,每一个孩子 如同约定好了一样,对他俩说: “爸爸,妈妈,我们会想你的,你要多保重!” 在她们挥手转身向里面的时候,任一民的眼泪落了下来,国霞挽着他的手臂, 挥手和孩子们辞别。 孩子们走了,似乎一切又恢复到过去的流程中,国霞当然也是闲不住的人,在 任一民领导的帮助下,国霞进入卫生部保护妇女儿童司工作。 生活一切如常,进入了平淡期。 孩子们在美国上学读书,时而寄信来,说明她们那里的情况。对于这些汇报, 任一民完全让国霞处理,而自己只在国霞复信中附上他的嘱托话语,表达自己的关 心。用国霞的话说就是完全的“大撒把”。 他却笑着说,对孩子们的情况不了解,她们在美国的环境也知道的不多,说了 也是废话,没什么用途。 如此一来,孩子们的来信,任一民看的越来越少,国霞也懒得对他说。 但对于孩子们将来的选择,他俩还是商量了好多次。任一民的意见是读书后, 全部回国工作,而国霞却说,争取让孩子们能全部留在美国工作,说那里收入高, 生活、工作质量好。这一点让任一民极为不快。总觉得中国人的孩子学业有成,不 回自己的国家效力,不是个事情,甚至于有背祖宗的伦理。 争吵的最后是双方退后一步,让孩子们自己到时候决定去留。他俩届时必须无 条件支持就是了。 任一民除了正常工作外,还要在空闲时间处理两件事情。 一个是他必须尽快地学习一些法律知识,用于工作上的需要。所以往往他要参 加一些专家、学者以及法律界人士的讲座。 另一个是他一直研究的油墨改良的方法,能否真正在印刷厂使用? 第一点工作,国霞无话可说,工作需要嘛!第二点,她就难说有多少支持啦! 尤其是任一民为了试验新型的油墨,不仅买来了小电动机,制作了电动搅拌棒,其 他物品的花费且不说,而是把洁白的墙壁上和他的衣服上喷溅的全是黑色的墨迹, 身上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她讨厌。为此,她可真没少数落一民,但他 仍然我行我素,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国霞的工作虽说不上轻闲,但要比任一民的繁杂事情要好多了,看报表,下基 层,前呼后拥,哪儿的医院领导不是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其实,她也看得出来, 对这些阿谀奉承也不欣赏,然而,官场就是例行公事,旧的习惯早成自然,焉是她 一人之力所能改变的?但时间长了,她也就不以为然了。倒也落得轻松、自在。 而任一民却经常对她说,要保持共产党人的本色,不要做官老爷。开始说这话 时,国霞也应承着,后来,她反问任一民,说: “是你入党早还是我?想当初,我让你写入团申请书,你都不写,还拖泥带水 的,现在说起我来啦?” 任一民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一笑。 1987年底,任一民的油墨制造新工艺获得成功,印刷厂同意让他试用在机器上, 但各式各样的印刷机是不同的,比如说在办公室印制文件,用的电动网状腊纸,手 推的速度慢再忙忙碌碌也跟不上,这所需要油墨的粘度是不一样的。大型印刷机种 类就更多了,就以速度来说,相互间的差距就相当大,还有需用的版面不同,有铅 字印刷,有胶板印刷,还有拓印…… 种类繁多,数不胜数。这些问题摆在面前,让任一民真是伤脑筋,但倔强的性 格让他没有服输,而是越加鼓起勇气,顽强拼搏起来。 他一家一家地跑印刷厂,向有关领导说明情况,大多数印刷厂都对他的研制表 示出巨大的支持,给他腾空机器,让他无偿使用纸张,对效果一起点评,给了他不 少的启示。 在试验中,他还发现不同的水源,不同的温度对油墨的制造有着不同的差别, 这成了他以后技术成功的秘密。 在这里,我们不是探索任一民发明新型油墨的制做方法和使用,而是知道,任 何一项人类的发现或发明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和辛苦的。 任一民的成功让国霞对他真的另眼相看起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 仅没有再对任一民冷嘲热讽,一改以往,对他表现出相当大的支持和帮助,她为自 己拥有这样子的男人感到骄傲自豪。 恰时,正是1988年,她们单位组织上泰山旅游,还可以带家属同行。国霞毫不 迟疑地给任一民报了名,她想,两人一起去好好游下泰山或者其他地方的山山水水, 消除疲劳。 自从那一年,她俩去了一次烟台观赏日出,还没有一起出去游玩过,这次机会 难得啊。任一民把工作安排好,向社里请了假,提前和国霞出发,想先到M 城祭拜 国霞的爸爸、妈妈后,回程时再到泰山,跟国霞单位的同事们一起登泰山。 他们在M 城下车后,天空飘落着蒙蒙雨丝,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湖的水面,路 上的行人打着天堂伞匆匆忙忙地奔走着,汽车在湿润的路上缓慢地前行……。 几年前,任一民曾来此寻找她们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任一民的眼前,他和国 霞挽手,在伞下,漫步在林荫路上,向她慢慢地述说,当初他来的情景。 这时候,国霞为当年自己的不辞而别,给任一民带来的苦痛有多么大,后悔的 一个劲地向任一民道歉,说,* 的株连政策让她和爸爸、妈妈感到害怕,她来M 城 本来想看望孩子们后,还想回去工作的。后来传来任一民下落不明的消息,家人和 她担心极了,估计十有* ,任一民看病回来就出事了,因为当时的M 城也是风声鹤 唳,一片白色恐怖……。 正好,当时来了位美国律师,带来她在美国时曾认的一个老妈妈的遗嘱,让她 能带孩子们离开。那时候的她也有多少无奈啊!她说: “一民,你知道吗?革命几十年如一日的爸爸当时都动摇了,支持我们离开, 逃出一条生路。为了保护孩子们不受牵累,我才离乡背井,远赴大洋彼岸的。” 离开爸爸、妈妈、一民,她的心都要碎裂了,可看到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们, 她才坚持活下来。不敢写信、发电报,直到有一天,爸爸给她打电话,说妈妈走了, 让她们多保重,她才大着胆子回来一趟,本想和爸爸生活一段时间,想不到爸爸一 头倒地,发现时,已没了呼吸,安排了爸爸的后事,她是哭着再次出国的,当时还 认为远飘大洋后,再也不回来……。 不知不觉,他俩踏进了烈士陵园,他俩双双跪在坟墓前,摆放好鲜花,放声哭 了起来,述说着她们已经回国了,全都安排好工作,孩子们在国外的学习也不错… … 然而,她们哭喊声音再大,爸爸、妈妈也听不到了。正如任一民说的: “一杯黄土一丘坟,天人永隔泪纷纷。黄泉无路谁知晓?纸钱化灰欲断魂。” “天无棱,地无痕。荡气回肠于天地间,仍是不朽的魂灵。” 爱,重复了千百年来的历史绝唱,一直在激励着心潮澎湃。 让我们用痛苦的泪水再为他老人家唱一支歌吧! 魂兮!不复兮!逝者如斯夫,叹息! 魄兮!空散兮!世间能记兮?嗟呼矣! 英雄如烟,随风而散,风烛残年,耄耋斯焉! 慈航云仙,静念佛巅,千机三绝,释者遮天。 尊敬的爸爸、妈妈,你们能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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