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你是说,你之前并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是这样吗?”警察文山例 行公事般的口气和坐在对面的于琦说着话,双手在快速转动着一支圆珠笔。 “准确的来说,我在昨晚九点钟之前没来没有见过艾真女士,也不认识她,” 于琦当然不会相信警察文山表面的蛮不在乎,他手指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快 速转动的思维。 文山放下手里的笔,从桌面上一撂照片中捡起一张艾真的大头照,面无表情地 观摩了着,“蛮有味道的一个女人嘛,真让人看不透。”文山对着照片似在自言自 语。 于琦不置可否地微笑着,他对照片没有兴趣,现在他感兴趣的是警察们到底在 想些什么。艾真昨晚在他诊所讲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脑子里滴溜溜地转。 文山把脸转过来对于琦说:“这个案子很奇怪。” 于琦扬起额头作询问状。 “哦,我是说,作为警察,我对案子通常会有第一直觉,当然也常常不准确, 但是常常也很准确,”文山顿了顿,思索着该用一些更为准确的表达词语,“你不 觉得这案子有些奇怪吗?”文山突然反问于琦。 于琦笑了笑,摇摇头,并不说话。 文山自顾自语:“当然嘛,是案子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否则要警察干嘛,但它 特别奇怪。” 于琦依然等待着这个没有一点警察气质的警察慢慢切入正题。文山长得很黑也 很壮,头发仅仅比和尚的光头要稍稍长了三两公分而已,张嘴的时候一口烟牙,更 难得的是他爱笑,在没什么可笑的时候也要张嘴作出好笑的样子。概括地说,文山 整体气质更符合电影里黑社会小首领的风格,有浓洌的匪气。 于琦刚想到“匪气”这个词的时候,文山索性架起了二郎腿,并且是架在桌子 角上。乜着眼又在审视着艾真照片,“我说,她真的不在场,那么她也就不可能是 凶手了,是吧?” “这个应该由你们来判断吧,警察先生,”于琦开始对文山的不着边际厌烦。 应该说,从于琦多年对电影的分析来说,越是匪气十足的警察,往往越是破案神勇, 越是正气凛然的坏蛋,就越是老奸巨猾。从这一点上,于琦本来对文山是怀有好感 的,慢慢地,于琦感到了电影和现实果然有距离。 “没错没错,但是判断也需要证据嘛,是不是?”文山依然笑容可掬,“证据 分为两种,一种是人,一种是物,人叫证人,物叫证物” 对于文山的普法教育,于琦有点愤怒了,他正了正领带,提高了八度嗓门对文 山说:“警察先生,我知道我的证人身份,我也愿意接受证人的身份,如果你们有 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愿意讲述我知道的一切,只要和本案有关的一切, 如果今天没有别的事,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说完于琦站了起来。 “哦等等,于先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当然我们会需要你的配合,但我的意 思是我希望我们在轻松的环境下交流。” 于琦望了望警察局周围这个“轻松环境”,苦笑了一下又重新坐了下来。 文山心里认为嫌疑人士通常在他的这种激将法下会有两种反应,一是迫不及待 把想好的话一古脑倒出来,以求清白,另一种是含而不露,稳如泰山。看来于琦都 不属于这两种,莫非他真的没有一点嫌疑?不过,从推理的角度来说,于琦的确具 有同伙的可能性,只要是一丝可能性,他都不能放过。文山决定再放出一手锏, “于先生,你难道就对这个案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吗?你不想知道我说的奇怪到底是 什么吗?” “如果你们认为可以对我说,那我也愿意听一听,”于琦余气未消地说。 文山收起了脚,双手放到桌面上,看着于琦说:“这宗案子的现场看起来极象 一个自杀现场,并且有目睹自杀过程的人,就是那个报案的快递员,并且在我们到 达之前,快递员没有看到一个人进入或者走出,而花园周围的确也没有其它可疑的 脚印,就是说,整个死亡的过程,这幢房子里是没有其它人的。” “这还有什么奇怪的呢?”于琦反问道,心里又转起了艾真的话。 “奇怪还是有的,通常自杀的人会有一些后事的交待,比如遗书什么的,但没 有,房子里有些凌乱的迹象也不象一个会发生自杀的地方,甚至花园里的画架也是 倒的,当然,这些都不足够,最奇怪的是两点: 第一是,者并不是长期居住在这所房子里,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房子自杀呢?如 果说是和房主,就是艾真女士有什么感情纠纷的话,那么艾真女士也不会在这个时 候有心情去看心理医生啊;第二是关键,死者摔下来后的姿势并不是一个自杀者主 动跳下来的姿势,通常一个自杀者跳下来,会脚或背部先落地,致命点在胸腔内, 倒地姿势是正面朝上。“ 说到这儿文山停了一下,看着津津有味的于琦。 于琦对于文山的这个第二点,他早已料到,并且在前一天晚上已经和艾真讲过 了,但他并不想抢话,等着文山自己说出来。 “本案死者的致命点是在脑部,倒地姿势是正面朝下,这有点违反常理,哦对 了,还有一点,一个求死的人很少会选择从三楼跳下去的,因为致残的可能性会比 致死的可能性大很多,当然,这次他竟然成功了,呵呵。”文山说完自乐了一下。 于琦听文山说完了,点头表示赞同,说:“你分析得不错,是有些奇怪的东西 在里面,不过,非常理的事情也是常常存在的。” “是啊,”文山点头说:“因此,我们也想征求一下你这位专家的一些意见。” “我?”于琦愣一下说:“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没有什么意见。” “不,这是你的工作范围,因为艾真女士是你的病人。” “你们认为她是凶手吗?”于琦问。 “我想请你告诉我们,艾真女士的心理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文山没有正面回答于琦的问题,用了另外一个问题。 于琦其实早就想到文山肯定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一直没有决定要怎么说,如 果他把艾真昨晚说的话全盘托出,文山是否相信呢?会不会把他也列入了嫌疑一类 的人里去了呢?再说了,有没有必要把艾真看起来象是臆想的话说出来,而令到文 山对自己话的可信度打折扣呢? “警察先生,作为一个医生,我们有责任对病人的资料保密,请你理解,”于 琦最后选择了这样一种回答。 “不理解,”文山飞快地接上了话,“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这也是医生诚信的大事,”于琦针锋相对:“不过,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不管艾真女士的病情如何,她的心理困扰是什么,但是她的的确确在昨晚案发的时 间里是和我呆在一起的。” “一直就你们两个?” “是的,就我们两个,”于琦突然反应到文山这个问话背后的意思,马上又愤 怒了:“你是不是认为我有做假证的嫌疑?” 文山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只是我们问话的惯例,每个细节都需要得到详 细求证的。” “理解,你们的惯例也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罪犯吧,”于琦的口气明显冷了下 来。 “从理论上来说,这也很正常嘛,”文山放软了语气,他已经知道,要想从这 个看起来年龄不大,却一股沉稳老练的心理专家嘴里套出点什么来,他还必须哄着 他走,虽然他们警察学校也修心理课程,但在专家面前,自己那套是否管用也实在 没有把握,不过他相信,只要对方有所隐瞒,底气肯定不足,马皇后的大脚总会有 露的一天,正所谓想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嘛。 文山见于琦不再说话了,便试图转移另一个话题,他从桌上照片堆里找出了一 张说:“这不知是出于死者之手还是艾真女士之手,不过不管是谁,都一定是个画 画高手,”说完把照片递给了于琦。 于琦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幅油画照片,画的是一位裸女,皮肤细腻光洁,虽然 从照片里不能看得更仔细,但仅从轮廓就够人称叹的了,流畅的线条和丰富的运色, 都能给人以深刻印象,“果然是幅好画。”于琦把照片还给文山的时候说了一句并 不完全是客气的话。 “这种房子,这种花园”文山抽出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还有这些摆设,这样的画,这样的花,竟然发生这样的惨案,真是令人惋惜啊,” 说罢文山还大幅地摇头,直让人怀疑他叹息的诚意。 于琦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山近乎表演的真诚。 “你不觉得惋惜吗?”文山带着惊讶地问。 “这世界可惋惜的事情太多了,”于琦答道。 “嗯,你说得对,我还是觉得这个比较惋惜,博士,你说说看,这世界为什么 会发生这么多让人惋惜的事情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人们都不懂得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吧,当美好和平衡被破 坏的时候,就发生了遗憾和惋惜,”于琦想了一下说。 “太好了,”文山夸张地拍了一下桌面,把照片们震得跳了一跳,“精僻,果 然是专家,”文山树起了姆指,朝于琦比划了两下。 于琦笑笑。 “可是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人想着去破坏美好呢?”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美好,等他们看得到的时候,通常是在失去的时 候。” “嗯,精僻,不过,说看不到也不完全对,很多美好的东西一开始是自己主动 追求到的,只是到了手里又觉得不美好了,是不是这样啊,博士?”文山加重了身 子压在桌面的重量。 “是的,并且大多数情况是这样的,这和人性的惯性是相符合的,现代一点的 词叫审美疲劳,当一件东西你得到得越多,它的价值就越低,反之亦然。”于琦虽 然没有搞懂文山怎么会突然和他讨论起心理学领域来,但于琦总是喜欢有人对他的 专业感兴趣。 “哦,”文山大点头道:“博士,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欢迎探讨。” “如果当一个东西很费力气得到时,会很珍惜,这个是肯定的,但是当使用的 人后来发现这东西并不是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好的时候,那么很多人会想到冷落会丢 弃,是不是这样?”文山斟词酌句地说。 “没错,按正常人类心理是这样的。” “这也因人而异吧,我是说,同样是发生了丢弃的想法,但由于心理不同,有 些人会丢得快一些,急一些,有些人就患得患失一些,犹豫不决,这是什么原因呢?” “这也很正常啊,当初得到的困难程度越高,就是说,拥有的成本越大,放弃 的决心就越难下,人之常情嘛。”于琦微笑着回答。 “没错,是这样的,还有一种情形是,当放弃的决心已下时,却发现并不是仅 仅决心的问题了,还有很多非主观的因素让你并不能放弃它,但不放弃却又会威胁 到你得到更美好的东西,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文山的学习态度真是令人称 赞,他的眼睛非常虔诚地看着于琦。 “这是一种普遍的心理困结,俗称‘心病’,你问我怎么办,这可是没有唯一 办法的事情,必须就事论事,不过,据我的研究,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人类往往都 会产生铤而走险的念头,即使大多数人并没有付诸实施,但肯定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这是人类暴力本能的表现,至少还在进化中的人类现阶段并没有完全抛离它。”于 琦的确对这方面作过一些研究工作,成果也有长达百页纸之多了。 “是啊,就是因为这一小部分实施了铤而走险的人,才让我们有了饭碗,”文 山感慨道。 于琦看着文山感慨样子,不明就里。 文山接着说:“我想,假如这宗案子有铤而走险的因素在里面,那么,我就一 定能找出真相,因为,会让人铤而走险,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日决定的,肯定有个 较长时间衡量的结果,这个衡量的时间越长,可供我们查找的证据就会越多,真相 也就越容易被揭发出来。” 于琦突然醒悟到了文山花这么多时间和他交流心理学问题的原因了,莫明其妙 感到心里有一股寒气升起,明显一种处在不利环境的感觉包围着他,但他却说不出 所以然来。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