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Ivan住的滨江小区在城南,离总公司很近,属于高档住宅区。Ivan一个人住三 室两厅的房子,家装偏灰色调,乍看起来大方又得体,待久了会发觉整个房间空荡 荡的透着冰冷。 “随便坐。” 室内的空调打开,千叶缩在沙发的一角,人看起来非常憔悴。她从昨晚开始就 没怎么好好休息,今天一整天更是一惊一乍的四处奔波,扛到现在已是累得不行。 Ivan知道她在车上时已经累得睡了过去,要不是怕她坐在车上睡会累得腰酸背 痛,他真不忍心叫醒她。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随手拿了两只酒杯。 千叶疲倦地摇头,脑袋耷拉着,眼底是深深的倦意。她明明累得恨不能直接倒 到床上去,却仍是勉强自己睁大了眼睛,只是眼神有点儿发直。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Ivan开始沉默,寂静的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空调吹出的呼呼风声,气氛陷入微 妙的尴尬。正在这时,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沉寂,Ivan走到门边拎起对讲机:“嗯 ……来了?” 楼下的公寓大门开了,过了大约一分钟,Ivan打开了门,门外一个娇小的身影 随即扑了进来。那人刚进门就嚷嚷开了:“醒白哥啊,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清晨他 怎么会又发病了呢?” 千叶抬头,视线直直的撞上陈钰莹。 陈钰莹看到千叶的第一眼,脸上闪过一片尴尬之色,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转 头看向Ivan,结结巴巴地说:“千叶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的声音很低,但客厅里实在太安静了,千叶想装聋子都不行。 Ivan面不改色:“总要把事情说清楚的,何况,她现在有权利知道清晨的身体 状况。” 陈钰莹轻咳一声,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Ivan站在酒柜前,慢慢的替自己倒了 杯红酒。 客厅里再度安静下来。 “清晨,是我唯一的弟弟。家母怀他的时候已经四十三岁,高龄孕产太过辛苦, 加上孕期我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接连夭折,所以生下清晨以后,她得了产后忧郁。 病重期间她拒绝哺育孩子,甚至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即使后来病情好转,她也始终 和清晨不太亲近。清晨从小就乖,母亲不理他,他就一个人玩,不吵也不闹。上学 后父亲发现他不合群,但好在他很聪明,学习成绩非常好,从小学到中学,连跳三 级,大小奖项拿了不少,所以父亲也就忽略了其他事,直到清晨念完高中后,宣布 说不愿意再继续上大学,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年不肯出门。那时候我在剑桥读 书,也没太多时间去关心他,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Ivan的声音低缓中透出一种沉重,陈钰莹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 手指。 千叶觉得胸口难受,难受得她不想再听下去。 但Ivan只是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停顿了两秒后继续说:“大学毕业前,清晨问 我是否留校读博,我说可以考虑。那之后没多久我得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便决定 先放弃考博的机会,但我没想到那时他已经拿到了Dr.Paxman 在剑桥的实验室的邀 请函。”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Ivan不自觉地用手揉了揉额头,“生物医学,清晨 什么时候对这类学科感兴趣的我一点儿都没察觉,甚至他在家自学期间已经在那个 领域博得许多人的赞赏,父亲和我更是完全不清楚。清晨去剑桥的那段时间,我早 就离开了,后来断断续续地听一些校友说起Adrian,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成立了自己 的实验室,成为生物医学界的天才,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岁。” 一仰头,那杯红酒尽数滑入他的喉咙:“清晨第一次发病也就在那一年,当时 父亲已经过世,清晨寄住在祖父的一位朋友家里,直到他们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 清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打伤了人,情绪一度失控,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后出院, 医生建议他暂停工作,换个生活环境休养,我考虑再三,决定带他来中国。” 千叶遽然抬头,面色惨白地望着Ivan,但Ivan并不看她,视线低垂,落在了空 置的酒杯上。 “清……清晨得的是什么病?”她的喉咙很干,干得她声带发涩,几乎发不出 音。 Ivan再次倒了一杯酒:“双向情感障碍。” 千叶不懂,茫然睁着眼。 “也许换个说法比较容易懂——抑郁躁狂症。”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掀起眼睑 朝她瞟了一眼,千叶像是挨了闷棍似的完全没有了反应。 陈钰莹在边上解释:“姐姐你别胡乱猜想,清晨的病其实不严重,他来中国前 已经好了……” Ivan看着沉默不语的千叶,觉得舌尖一阵发苦,左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发 现口袋里早已没了放烟的习惯。腾空的手顿住,他疲惫地把手举到眼前,握住虚无 的空气,对面的女孩在他的指缝间隙里慢慢瘫倒。 “姐姐!”陈钰莹扑了过去,却没能及时拉住千叶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从 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 “啪!”一只热水瓶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红色的塑料外壳开裂,银灰色的内 胆瓶碎成一片齑粉,犹如水银泻地般铺满整个地面,滚烫的开水随即浮出一片氤氲 的雾汽,袅袅上升。 “操蛋,你个死贱货,老子喝酒又怎么了?我让你犟嘴!我让你……”女人厉 声地尖叫,一头撞向男人,反被那个酒气冲天的男人挥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她泪流满面地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热水瓶砸裂的时候,她的手背被碎裂的 内胆碎片割破了,火辣辣地疼,可她不敢吭声。 桌面狠狠地拍下一巴掌,碗筷震得叮当响:“那个赔钱货呢?死哪去了?滚出 来!你……你丫的躲桌底下以为我就看不到你了,你当老子眼睛是出气的啊?” “你放开她!你个混蛋!” “妈——疼!爸爸别打我,别打我,求求爸爸,爸爸别打我……呜……我明天 还要上学,同学们会笑话我的,别打我脸,爸爸……” “她是你女儿!你睁开眼看清楚……你个畜生,你放开她!” 她的头发很短,剃得比班上任何一个男生的头发都要短,但即使这样,那只蒲 扇似的大手仍是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随着头皮带来的剧痛,她感到了一阵天旋地 转,然后脑袋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被子蒙住了她大半张脸,淡青色的被面下露出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峰下眼睑 紧紧闭着,眼睫却在不停地颤抖。 她睡得很不踏实。 他就这么在床头看着她在睡梦中把自己裹得像只结蛹的虫子,这一站,就是半 个小时。 陈钰莹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进客房,便是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醒白哥的目光非常怪异,因为没戴眼镜,让她觉得他盯着人看的专注神情增添了七 八分的诡谲。 “醒……” “嘘。” 陈钰莹吐了吐舌头放低声说:“醒白哥,姐姐交给我照顾就好了,你回房去睡 觉吧。” Ivan没动:“你先去把头发吹干,小心感冒。” “哦。” 她嘟着嘴去卫生间找电吹风,出房门前不小心听到Ivan喃喃地低语:“有点儿 发烧呢,真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笨蛋。” 陈钰莹收住脚步,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Ivan仍是像刚才那样立在床前, 只是腰已微微弯下,一只手轻轻地塔在了千叶的额头。 熟睡的千叶似乎格外怕冷,裹紧棉被极力把脑袋缩进被窝,Ivan的触碰令她战 栗不已,她皱着眉,干巴巴的嘴唇哆嗦着,逸出一声痛苦的哀求:“疼啊……别再 打我了……” Ivan仿佛触电般的弹开手,一直眯着的眼眸陡然睁大。 陈钰莹失声惊呼:“上帝啊,清晨对她也动手了!”说完顿时觉得自己失言, 捂着嘴呆呆地看着Ivan。 Ivan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虽然他平时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稳重严肃的模样, 但她真的从没见过他有过这种杀人似的阴霾眼神,他现在的样子不像只是在生气那 么简单,而是…… 陈钰莹形容不出来,她感到一丝害怕,不禁讪讪地往客厅一小步小步地挪,嘴 里嘀嘀咕咕地念着:“我……我去吹……头发。” 陈钰莹随手关上了房门,Ivan在她的身影消失后,终于恢复了理智,压下心底 的怒气,重新将目光调回千叶身上。 低烧未退的千叶睡得十分不安稳,时不时地抖着嗓音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剪了 短发的她看起来更加像个孩子,潮红的面颊,微汗的额角,干裂的唇瓣……Ivan回 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心正贴在她的脸上,滚烫的触感从指尖直达他的心里。 心上猛地一惊,他拿开了手。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沉重地说。 是他的错,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却仍是在清晨一次次任性的要挟下选 择了妥协。苏千叶这个女人在他而言,远没有自己的弟弟重要,无论是从一开始故 意接近她,还是之后一再对她施压逼迫,他做任何事的出发点始终都将保护自己的 弟弟放在了首位。 他不希望清晨再受到感情上的伤害,不希望清晨受到任何刺激,不希望清晨病 情复发,所以他极力想方设法要分开他们,却又因为担心清晨自残,转而冷眼看着 她一点点地沉沦。 她和清晨本该是属于两个空间的平行线,如今却纠缠在了一起。 而他,从来都不是想帮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的后悔?而这份后悔却不是因为清晨而衍生的。 他看着那个憔悴的女孩儿,她在睡梦中痛苦地皱着眉头,于是他也痛苦地皱起 了眉头。 也许,他是真的错了。 捂着满身的虚汗,千叶越睡越难受,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她感到口千舌燥,终 于给闷醒了。刚醒时她还有点儿懵,黑黢黢的房间显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床侧有人 酣睡,她没多想,张口就说:“清晨,我口渴。” 声音是嘶哑的,然后她心上一痛,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嗯……姐姐,你说什么?”身边躺着的人坐了起来,拧开了床头灯。 千叶的眼泪流得更如汹涌,怎么都控制不住。 陈钰莹揉着惺松的睡眼,看清千叶的表情后吓得瞌睡虫飞了一大半,忙问: “姐姐,你是不是哪里痛啊?我……我去叫醒白哥吧,他就睡隔壁,他……” “不……不用。”她抽着鼻子勉强收住眼泪,“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可是醒白哥说你发烧,让我看着你,你要有什么不舒服可得说 出来,要是实在太难受我们可以去医院。” “真的没事。”她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却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发烧了。 陈钰莹将手搭在她额头,笑了:“好像烧退了,看来是真的没事了。”她动作 迅捷地钻进被窝,“姐姐再睡会儿吧,生病的人要多休息。” 千叶本来很渴,但看到陈钰莹重新躺好,便不好意思开口要水喝了。 陈钰莹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气氛冷得有点儿怪,小姑娘缩在被窝里,眼睛盯着 天花板上的一大片阴影,别别扭扭地说:“姐姐,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不等千叶 回答,她又马上一鼓作气地往下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其实我看过医生的治疗 报告,清晨得的虽然是精神疾病,但是这个病真的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我有 时候真的不能理解我的同学动不动就拿精神病来骂人,其实双向情感障碍只是一种 心理疾病,更何况清晨早就好了,出院以后他也坚持服药,医生说过情况良好,过 几年甚至可以不用再依靠药物控制了。姐姐,你别怪清晨好不好?清晨是真的很爱 你,要不然他不会求我帮他追求你,你不知道他多傻气,人又单纯……唉,不说这 些,有时候我觉得他虽然比我大很多,但有些想法比我还幼雅。”她翻了个身,面 向千叶,“姐姐,你不用怕清晨,他如果敢再打你,那你也可以打他……”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清晨躁狂发作时好像不是普通人能抵挡得了的,不由眼神 一黯,低声道歉:“对不起姐姐,是我想得太简单。清晨在我家住了五六年,待我 就像是亲哥哥一样,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真的没想到他会生病。即使后来他不小 心弄伤了爷爷的一条腿,爷爷也没真的怪过他……”她的声音哽咽了:“姐姐,清 晨真的不是故意的,即使他打了你,但是请你相信,他真的是很温柔善良的人,他 只是发病的时候比正常人容易情绪失控。他曾经和我说过他想死,爷爷和醒白哥都 认为他说这样的话是因为抑郁症状发作,所以才会那么悲观。可我知道,他说想死 不仅仅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他太伤心。他太寂寞,太渴望有人爱他,更渴望有能 力去爱别人……姐姐,清晨爱你,你别抛弃他。” 千叶把脸蒙在被子里早就哭得泣不成声,特别是听到陈钰莹说清晨想死,顿时 那种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她哭得全身抽搐,紧紧地捂住口鼻,压抑着哭声。 “姐姐……” “他……他现在在哪……在哪?”她掀开被角,边擦眼泪边坐起来穿衣。 “姐姐,你别激动。”陈钰莹没想到千叶的反应会那么大,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我去找醒白哥,你先别动。” 她慌里慌张的披了衣服下床,踢踏着拖鞋跑到隔壁主卧室敲门。 Ivan出现时头发有此凌乱,但是脸上除了浓浓的倦意外并没有半点儿睡意,他 很冷静地走进房间:“有什么事?” 千叶眼圈红肿,鼻音浓重地说:“我想去见清晨,他住在哪家医院?伤……伤 得重不重?” Ivan愣了会儿才说:“睡觉!你现在不用去找他!” 千叶倔强地诘问:“你什么意思?” 她下巴高高仰起,顶住床前身材高大的Ivan给予的强势压力,但她颤栗不止的 身体还是泄露了她内荏的本质。 低烧才退的她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能够正面抗衡的优势。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事实,我打你手机你一直关机,发的短信也不知 道你看没看到,本来昨天找你就想告诉你的……清晨现在不在医院。初五他在家… …嗯,他这病很容易消极冲动,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H市,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 我担心他出事,所以让他到我这里来住,但是到了初五他的情绪还是变得不对劲了 ……” 千叶人间蒸发似的玩起了失踪,那几天清晨什么事都不干,整天盯着手机,十 分钟拨一次号码,就连晚上也不肯好好休息。这样没日没夜地熬,换个百毒不侵的 钢筋铁骨也扛不住,清晨的固执终于让Ivan看不下去了,初五早上Ivan劝清晨去睡 觉,结果一言不合兄弟俩吵了起来,Ivan当场抢了清晨的手机从八楼扔了下去,两 人为此打了一架,最后清晨又学从前一样,冲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搁在自己的手腕 上。 自从Ivan得知清晨和千叶相识并有所交往以来,每次劝导的结果最终都会在清 晨自残式的要挟下以失败告终,因为那最严重的一次,愤怒的清晨直接将拳头砸向 了蛋糕店的橱窗陈列柜…… 知道自己没法和一个病人用强,割腕虽然死不了人,但是看着弟弟在自己眼前 鲜血淋漓的样子,他承受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清晨有勇气用玻璃碎片在 自己手腕上划上那一刀,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鲜血,但一向自诩心态稳重冷静的Ivan 却没有勇气去承受这些,所以他唯有妥协、投降。 于是那一天早上,兄弟两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弟弟一手握拳,一手持刀,满 怀期待地盯着哥哥拿手机重复拨号,一次又一次,直到手机那头终于响起一声爽朗 的笑声:“领导新年好啊……哈哈,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追他到了小区门口,到底还是跟丢了。一个小时候接到医院打来的电 话我才知道他在你那间出租屋里自杀,要不是那位姓方的先生恰好过去……” 千叶瑟瑟发抖,虽然清晨自杀的事她早已知晓,甚至她也已经去过现场,但现 在听Ivan复述那些经过,她仍是吓得浑身颤抖。 Ivan见她坐在床上上身晃了晃,仿佛又要晕过去的样子,不禁加快了语速: “我赶到医院时,他正从抢救室出来,人没事,就是流的血比较多……” 事实上,当他联系上Leo 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时,从抢救室推出来的清晨看起来 无化的惨烈,被子下的那个人全身湿淋淋的,血腥气混在消毒水味里,刺得人鼻子 发酸。Leo 把被子掀开后人就颤巍巍地倒在了走廊上,最后还是Ivan在两名护士的 帮助下才把清晨沾满鲜血的衣服裤子给换了下来。 晚上清晨恢复了清醒,但他坐躺在床上见谁都不理,无论Ivan和Leo 怎么和他 说话,他都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Leo 非常担心,Ivan没法再隐瞒弟弟的病情,于 是找到精神料的医生把清晨的病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精神科的医生认为像清 晨这样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如此频繁,而且严重到有自杀倾向,甚至已经付诸行动, 这样的病人最好转到专科医院去接受治疗。 Ivan对国内的精神病院非常不信任,而且大部分人对待精神病人的看法存在偏 见,许多无知浅薄的人直接把精神病人与白痴傻瓜疯子等等划成一类,他作为清晨 的监护人更是唯一的亲人,怎么会放心将他草率地交付给精神病院? 对此,Leo 也是极力反对,两人商量着要把清晨送回英国接受治疗,毕竟那里 有熟悉清晨病情的医生和医疗团队。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天亮时分决定由Leo 带 清晨先回英国,Ivan留下办理离职手续,没想到等他们回家洗漱完重新回到医院病 房,居然发现清晨的床位上空了,翻遍了整个住院部都没找到人,最后还是保卫科 调出了监控录像才确定清晨从医院跑了。 一整天Ivan疲于奔波在各个清晨有可能去的地方,仅是城东千叶的出租屋和城 西的蛋糕店他就开车来回跑了三趟,期间不时地拨打千叶的手机号码,可惜一直是 关机状态。直到天黑他也没能获得一丁点儿有关清晨去向的线索,Leo 急得想要报 警,Ivan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打通了凌向韬的手机。 而当时千叶果真和凌向韬在一起…… 想到这里,Ivan一贯沉稳的语气有了起伏的波澜变化,他能体谅千叶被清晨打 了以后害怕地躲了起来,但是不能谅解她居然因此投入凌向韬的怀抱。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停药吗?”Ivan问。 千叶眼神空洞:“药?” “他要是坚持服药,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我想问问你, 他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停用了药物。清晨是个认真负责的人,特别是药物对他 的病情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他比我们每一个都更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拿这种事开 玩笑。”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她对清晨的了解太少,虽然生活在 一起,可是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留意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心虚,这种心虚毫无来由地占据了她的心房, 她潜意识地想逃避,Ivan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她完全听得懂——清晨就像是一颗围 绕着她在转动的卫星,他的任何变化和异常举动都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醒白哥,清晨不见了,你和爷爷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忙 找啊!”陈钰莹不满地说,她之前接到Ivan的电话让她到家里来一趟,但他并没有 在电话里多做任何解释。 Ivan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惹的祸难道比清晨小吗?” 陈钰莹涨红了脸,扁着嘴低下头去。她把孩子打掉后,爷爷还是把她的小男朋 友给揪了出来,幸好现在是寒假,要是闹到学校去,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你……你们不是打算回英国去嘛,那……那我也得回去吗?”她不怕爷爷, 却还是有点儿忌惮自己的父母。 Ivan冷哼了一声,没回答她,转而对千叶说:“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清 晨……如果给你打电话,你最好别单独出去见他,先和我说一声。” 千叶早已心乱如麻,抽抽噎噎地哭了太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疲倦得不行, 胸口还一阵阵地发闷,手伸进被子慢慢下滑,搁在了小腹上。 “Ivan!”她闷着声喊住正要离开的Ivan,“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Ivan愣了下:“你说。” 她抬起头,红红的眼眶里包含着水润的光泽:“为什么是我。” Ivan挑眉。 陈钰莹一脸的困惑。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我想清晨从头到尾就根本没在蛋糕店打过工对吧?” 她心里很痛,虽然比起目前面对的,这种欺瞒的伤害已经微小到不值一提。 “是,那处蛋糕店的房产本身就是清晨的。来中国后,我看中那里的环境僻静, 很适合清晨休养,所以就让他买了下来。那里原本是个蛋糕加工作坊,清晨坚持不 改整体结构,只是将内部重新装修了下,所以看起来虽然是一家蛋糕店,实际上算 是清晨在中国的一个家。Leo ……就是莹莹的爷爷,还有以前在Leo 家帮佣的金女 士一起住那里,他们负责照顾清晨的日常饮食。” 千叶深深地吸气,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她抬手拭去。 千叶并不是个糊涂的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切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她大 致已经能猜出为什么Ivan会突然接近自己,甚至还免费给自己当了一个月司机。她 原来把Ivan想成了想潜规则女下属的色狼上司,完全没想到这一切的起因会是自己 无意中闯入了一间不是蛋糕店的蛋糕店引起的。 “只是因为我误闯了进去?” 灯光下,Ivan的眼神越发显得深邃。 千叶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颤抖地说:“只是因为……我……” 陈钰莹恍然明白过来,跳起来叫道:“不是!清晨喜欢你是因为……” “是。”Ivan突然插嘴,高昂的声音将陈钰莹的激动言语直接打压下去,“他 太寂寞了!” 千叶心上一痛,眼泪止不住地连续滚落,嘴里跟着他重复叙述:“太寂寞……” “所以,我从不认为你们两个是在认真地交往。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人,就像 是两个不成熟的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你没搞清楚真相,他不是 非你不可,只是你恰好出现了,所以就由你来完成……” “够了!”千叶抱头尖叫,“别再说了!” “Ivan!”陈钰莹面色大变,几乎和千叶同时叫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在说事实。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够了!够了!我不要听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出去!”千叶号啕大哭, 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样,Ivan的一句话成了压垮她心理承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现 在她除了躲进被子里放声大哭外什么都做不了。 Ivan脚跟一转,昂首跨出房门。 千叶沉闷而凄厉的哭声即使隔着厚重的羽绒被仍是清晰可辨,陈钰莹焦急地看 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又回头看了看Ivan的背影,猛地一跺脚,追了出去。 “醒白哥!醒白哥……” Ivan从客厅酒柜上顺了一包烟,边走边点。陈钰莹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到他的卧 室,差点儿没被房里的烟味呛死。 “哥……你怎么又抽得那么凶了,之前爷爷还说你戒了……” Ivan没理她,房间里烟雾缭绕,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回房 睡觉去!”他踢掉拖鞋,掀开被子上床。 陈钰莹这才记起自己追来的目的,大叫道:“醒白哥,你怎么能对千叶姐姐说 那样的话!什么叫不是非她不可?你明知道清晨喜欢千叶,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寂寞?难道不是因为苏千叶上下班顺路从那条 巷子经过?清晨只是想找个人来尝试恋爱,品味爱情的滋味,要不是苏千叶无意间 闯入了他的视线,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吗?” “这……”她年纪还小,言语上辩论能力哪里比得上经验老道的Ivan,她虽然 说不出大道理来反驳,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Ivan说的不对,他歪曲事实,在误导 她,更是在误导千叶。“反正,反正你说的不对,清晨喜欢千叶,千叶对清晨来说 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比任何人都坚信这一点!” “是啊,你坚信……”他靠在床头,缓缓的吐出烟圈,青灰色的烟弥漫着青烟 后的那张脸蒙上了一层哀伤。陈钰莹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Ivan沙哑的 声音里也同样透出了那种无力的哀伤,“你比任何人都坚信,你比苏千叶坚信…… 但这有什么用?苏千叶能坚信这一点吗?她要不是心存疑虑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吗? 虽然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为时已晚,但如果能亡羊补牢,我一定会尽全力去 补漏。” 陈钰莹瞪大了眼,气鼓鼓地生闷气。 “莹莹,我知道你比同龄孩子早熟,但大人的世界永远不是现在的你能够理解 的,清晨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你其实属于同一类人。你不理解,清晨也不理解但是 苏千叶她理解。她对清晨有感情,这点我相信,但是这一份感情投入的有多深,有 多重呢?她不是个容易受感情牵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子,从我和她接触的一 个多月里,我确认了一个事实——如果清晨和她走到一起,受伤的会是那个看似比 普通人聪明百倍,实则单纯到傻气的家伙。但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最终他俩成了 个两败俱伤的死局。清晨和苏千叶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凝聚的烟灰猛然崩溃,散落在他身上。Ivan轻轻用手掸去 烟灰:“我已经决定把清晨送回英国,清晨的病需要进一步治疗,他们两个还是早 点儿分开的好,你觉得是让苏千叶抱有愧疚地送清晨离开好,还是让她毫无眷恋地 选择遗忘清晨好?” 陈钰莹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傻傻地站了半分钟,最后寒气袭身,不由自主地打 了个寒噤。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摇头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为什么要 搞得那么复杂?王子和灰姑娘本该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的……” “回去睡觉!冻出病来你就到医院去跟医生护士讲童话吧。” 陈钰莹摇着头打开房门走了,临走顺手关了灯。 房间霎时变得昏暗下来,床头跳耀的红色烟丝最终燃到了尽头,一支烟抽完了, 手指被烟头狠狠地烫了下,他抬手将烟头掐灭在了烟缸里,却因用力过猛不小心将 那只水晶烟缸碰翻到了地上。 烟头撒了一地,烟尘扬起,Ivan抵挡不住,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却像是摁 下了某个启动键一样,竟一发不可收拾。他侧过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角泪 花迸溢,咳得心口如同被狠狠撕裂了。 最后他一扬手,将那包刚刚拆封却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的烟扔了出去,烟盒砸在 墙上,“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静谧,他伏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久过后,埋首在枕上的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你是我的烟,我可以戒, 但你却是他的毒……”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