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腊月十六,春节未至,石府却提前换上了红笼彩灯,因为石府内年事最高的 长者关泰山,将过他的五十大寿。 石府行事一向低调,虽是显赫一方的巨富,却难得有宾客满座的盛宴。因为 有生意上的应酬,石崖都尽量安排在外头,一干比较接近核心的主事者,也经常 在外头东奔西走,欢聚一堂的情况就更难得了。 这天,石府特地请了一班戏班子表演,从“八仙贺寿”唱到“满床笏”,吹 吹打打,好不热闹。 依照惯例,一干晚辈依序向寿星敬茶道贺,萧韶九身为长媳当然不能例外, 就算她在关泰山面前受过不少苦头,亦要安安分分,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爹”。 可关泰山领不领情便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名耿直的老人甚至不留半分情面, 将她递上的茶杯拨掉。 “我关泰山可没福气要出身富贵、高人一等的萧家人,纡尊降贵地唤声爹。 告诉你,我自始至终都没承认你这个媳妇,你若是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与廉耻心, 就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让人看了就生气!” 流丹与敲冰两人在萧韶九身后怒目而视。 萧韶九的眼光掠过关泰山身后一干面色各异的女眷们,浅笑,“不管如何, 为人晚辈的礼数一定要尽到,老人家要见怪也是没办法的。”拉了两名丫头,她 在怜悯与讥嘲中退场。 这种情况下,萧韶九更有理由认为自己会被摒除在今晚的宴席之外,不过这 次她却猜错了,寿宴上依然有她的座位,听说是石崖安排的,想必是补偿她早上 所受的委屈吧,毕竟她这名悍妇难得表现得那般明理。 然而,这种“赏赐”带给她的苦难却大于荣耀,在这极度阴寒的天气,雪已 结冰,无法煨暖的床炕,令她整夜难以成眠,耗掉了她所有的体力与精神,若不 是靠一身浓妆打扮,她惨白的脸色肯定会让人以为她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更令人冰冻三尺的,是极度尴尬的处境。因为主子有意刁难,就不能怪一班 下人的忽视及放肆了,众多冷笑的面孔看不到一丝暖意,倒是难得出现一会的诸 琅,会朝她瞥来关切的目光。 “柳堆雪没来。”萧韶九精神不振地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还不是最失 败那一位的证明。 “她也在老头子那里吃了排头,不过,人家可比咱们有骨气多了,与关老头 对着干,冷笑到最后呢!”流丹的口吻怨气冲天的,还在为早上受的气闷着咧。 “你这丫头可要向敲冰学学,火爆的脾气不改,迟早会闯祸。”萧韶九笑容 微敛了敛,凝聚的眸光定在入厅的高大身影上。 “小姐,是姑爷!我们要不要一马当先迎上去?” “没精神,随他了。”别开眼光,萧韶九暗暗告诫自己,石崖不过是“陌生 人” 罢了,她赋予了他夫婿的名义,却不会给他太多的关注,他休想撼动她心湖 分毫。 远远地,石崖似乎朝她递来深思的一眼,但没定不太久,或许是她冷艳的扮 相不合他意吧! 众多一身素雅韵女子很快一拥而上,她暗叹自己错过争风吃醋的好时机了。 宴席中场之时,一名管事匆匆走了进来,附在石崖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就见 石崖离开宴席,旁边几人相继露出一派喜色。 “祥叔来消息了。”郑重其事的口吻让人不注意也难。 萧韶九眼望过去,看到一脸激动的关泰山在喃喃叨念。 “希望这次阿祥真能传来确定的消息,找到那人的下落……” “那人”是谁?不明所以的人不免暗暗好奇。 好在石崖已走,没有那么大的压迫力阻隔自由发问的空间,好奇的庄百妍第 一个发问:“义父,”那人“是谁?”。 三个进门的媳妇中,关泰山只中意庄百妍,会让柳堆雪进门,无非是想借此 羞辱萧韶九。 对于三名妻妾,如果说石崖的不冷不热让人着急,那么关泰山的偏爱无疑是 坐上当家主母位置的指明灯。 加上关凌霜这一号人物从旁造势,庄百妍的分量正在与日俱增中,可预料的 是,若她提前生下石崖的子嗣,萧韶九这名正室就永远只有纳凉的份了。 面对中意的媳妇,关泰山笑得一脸和蔼,“那个人呀,是石府的大恩人,没 有他,我和霜儿两条命恐怕早就没了,石崖也不可能确今日成就。” 关凌霜抢着道:“这几年我们都在努力找这位大恩公,可惜一直音讯渺茫, 现在,像恩公那样乐善好施、还不留名字、不求回报的人少了,更多的是——” 她冷笑,“见利忘义、嫌贫爱富、背信忘义的势利小人!” “你们石府也没善待我们小姐呀!”真是欺人太甚了!流丹霍地站出,怒回。 四周是倒抽口气的响声。 萧韶九吃了一惊,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已一巴掌甩在流丹脸上,怒斥道: “住口,谁准你这小蹄子出言不逊了?给我下去。” 流丹一呆过后,便在萧韶九的眼色中醒悟自己做了什么。 未来得及退下,首座的关泰山冷冷开口:“这放肆的丫头就这么让她下去, 我石府的家法何以立威?福婶,你来念一念石府第十六条家法。” “出言不逊顶撞主子者,掌刑,视情节而判轻重。” “这刁婢犯事可不是一两次了,当然该重判。” “掌十下。” 男仆拿来木板。 萧韶九一见,倒抽了口冷气,“这丫头是有不敬之罪,但念她年纪轻轻,今 天又是……” “休想,说起来,仆不教,主之过,今天网开一面只罚这个奴才。”关泰山 冷笑,“我要让你们明白,石府可不是随便可以撒野的地方,至少有我老头子在 的一天还不行,行刑!” “慢着!”木板子长长的足够使力,十板过后,姑娘家的命还在吗?萧韶九 猛地站起。 “慢着。”座上也有一人喊,童稚的声音清脆而悦耳,竟是向来最孤僻寡言 的诸琅。 , 众人还在诧异的当口,小男孩又开口了:“关爷爷,今天可是你的喜日子, 夹棍动粗的可不好看,这小丫头也知错了,姑且放过她,大家继续快快活活喝酒 好不好?” “琅儿?”关泰山疑惑的眼光投射在诸琅身上,但很快地压下疑惑,“好, 有琅儿求情,我就从宽发落,掌两下。” 关凌霜在旁凉凉地说:“别高兴得太早,两下刑罚还是够打肿她一张脸,让 这贱婢大段时间骄横不起来。” 两名男仆前来架人,萧韶九挡在流丹身前,“要罚罚我好了,这丫头所有行 为都是出自我这主子的教唆,她也是身不由己。”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关泰山的脸上蒙上煞气。 两名怒红脸色的小丫头对看一眼。 “请别为难小姐,要罚便罚,我流丹绝对不怕!” “还有我,如果真要罚我们小姐,就全冲着我来好了!” “好啊,好一对忠婢义仆,皮开肉绽的刑罚,别人躲还躲不及呢,这两个倒 净往里头钻。” “哪像有些人呀,总是盛气凌人的嘴脸。”反正要皮肉疼,索性说到底,流 丹冷笑。 父女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关泰山怒喝:“将这两个刁婢都给我拉下去, 打到她们气焰消失为止!” “谁敢动她们?”萧韶九一挺身,流于外的气势震慑住家丁之后,冷冷环看 一周桌上的人,口气讥嘲又无情。“关老爷子一家都是好人,而我萧家就注定下 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了?今天,我保定了这两个丫头。” 萧韶九狠狠一眼瞪去了丫头将出口的话,“这世道也怪了,向来只有恶人欺 人,不料好人倒欺上好人头顶。只不过,老爷、小姐不觉得自己要是姓石不姓关, 会来得更名正言顺点吗?” 背后忽然泛生的寒意让她止住了讥嘲,在沉滞住的气氛中,她看到一脸阴沉 的石崖,冬天的冷意因他的出现而加剧了几分。 他狠狠地攫住她的手腕,字字冰冷无温度可言,“我不打女人,你给我下去。” “相公——”脑中灵光一闪,深吸了几口,她忽地扬高声音,“姓关的根本 是个外人,萧石之间,一干外人根本没有置喙权利,你该将他关家人统统赶走。” “该走的是你。你听好了,我现在叫你收拾包袱,滚出我石府,好好想一想 你那令人发指的行径,究竟配不配当石府的少夫人!”他真是受够了这名跋扈的 女人,手臂重重一拨,将她摔开十步之外,决绝的姿态不带一丝情分。 “崖叔叔。”整个大厅只传来诸琅担忧的声音。 但萧韶九已经转身低泣而去,退离这方舞台之外,没人发现,原本应惨淡悲 伤的容颜,却挂着宿愿得偿的笑。 大年春节,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到来,家家户户都忙着挂彩灯、贴春联,震 天的鞭炮声点缀着喧闹的喜乐。 苏州城的妓院朝暮楼生意也是异常地好,因为生财有道的老鸭为招来更多的 寻欢客,在楼中接连几天举行别开生面的“抢红帕”、“点素娥”等活动,优胜 者不可少的犒赏自然是美酒佳人。 这日下午,有个男子出现,他的眼光只在一大群寻欢客中梭巡了一回,然后 精准地对上二楼包厢的一道闲散眼光,略一点头,对一楼的众多美人儿视若无睹。 然而,他所流露的卓然气势,立刻招来了老鸨。 “我们找人。”男子低沉威严的声音,适时制止了老鸭的喳呼。 老鸭稍一定眼,才见另一名贵气的白衣公子施施然跟了上来,一双泛带桃花 的眼眸净往漂亮姑娘招呼,发现老鸭的注目,微微一笑。 “伺候得爷高兴,有你打赏。”说罢,白衣公子掏出一锭沉甸甸的大元宝, 老鸭登时笑开了眉眼。 “那爷你先请上楼。堂倌,好酒好菜伺候!”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可是妓 院的大财神。老鸭脸色一百八十度大变化,欢天喜地下去了。 上了楼,二楼精雅的包厢里,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正一手提着酒壶,半 躺空中一不,细看方知,原来其身下横绑了一根细绳,男子躺在上头,就如同躺 在结实的地板上,听到推门声音,他懒懒地回头,露出他的浓眉大眼。 “真是稀客喔,大过年的,一位是洛阳巨富,一位是国戚皇亲,居然双双纡 尊降贵来看望我这布衣平民,我真是受宠若惊。” 唐煜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室的清冷,“歌姬呢?美味珍鳝呢?古大神医,你该 不会落魄到连个陪酒的歌女也要不起吧?” 男子咧嘴一笑,“美味没有,酒倒有一点。至于歌姬,早先叫了一个,可惜 那姑娘竟坐着打瞌睡,我怜她辛苦,劝她回去补眠了。” 唐煜嘘他,“还好意思说呢,肯定是你又将人家叫来当壁花,遇到你这样不 解风情的客人,人家姑娘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提起这个,连一向沉稳的石崖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此时,老鸭带着五六名年轻俏丽的姑娘进来,酒菜也轮番上了桌,不过眨眼 工夫,原本清冷的一室成了酒色天地。 在三名风格各异的男子中,显然属风流放荡的唐煜最为吃香;石崖则一脸威 严,没人敢轻易接近;而懒散的古焚琴住进朝暮楼三天来,怪异的性情早传遍了 整座大院,不解风情到令姑娘们倍感挫折。 “三位客倌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一声。” 依旧半躺窗边的古焚琴忽然开口:“老鸭,昨晚楼里可是新来了一位吹箫的 姬人?” 老鸭一怔过后,方始点头道:“客倌真是好耳力,是的。” 那边喝酒的两人闻言,将兴味的跟光落在古焚琴身上,惊奇于一向不解风情 的男子,居然关心起风花雪月的事来了。 因此,古焚琴还未开口,唐煜先敲槌定案道:“正巧,在座的另一位官人也 是精通音律的知音人,那姬人能引起古大怪人的注意,定然有不俗的技艺,你就 将她请上来为我们吹奏一曲吧!” 不料老鸭却一脸迟疑,“可是……” “快去快去,别扫了客人的雅兴。”唐煜一递银票,那名财迷心窍的老鸭一 见有白花花的银子可以拿,什么迟疑都抛到九霄云外,喜孜孜地去唤人了。 “财大气粗。”古焚琴咕哝了声,翻身下绳,一双眼定在不置一言的石崖身 上,戏谑地道:≮这位官人脸色黯淡,神沉光敛,思虑过 多而心悸,敢问最近是否出现了什么烦心事,让你神疲气损的?“ 唐煜没心少肺地笑,“还不是为了他那婆娘。明明对人家反感,还花了十箱 白银娶了她。而娶了她,将人家冷落在家里就算了,现在竟然连人也赶回娘家了。 你看他是何时得了自虐症,白白费了一番波折不说,还累人累已。” 石崖一灌下杯中的酒,眉头紧拧,“我承认,在她这件事上,我确实处理得 不完美。”特别是诸琅找他说了一番话之后,使他不得不正视他所厌烦的女人的 事。 “你的表情告诉我,徘徊在你心口的不仅仅是这一件,还有什么正困扰着你。” “那女人困扰到我了。” 唐煜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张口凸眼,“别告诉我,你居然对一张涂脂抹粉的 脸产生兴趣!?” 石崖摇头,“她的脸不过是一堆模糊印象。可是……有些时候她的神情非常 特别,像演戏般无情冷淡,她沉静下来,让我总有莫名其妙的熟稔感。” 真是奇怪了,一个人怎么有可能厌恶一个人时。还去注意对方这些?更别说 那女人还时时激恼他、惹他厌恶了。 “完了!”唐煜哭丧着脸,“输了一千两不要紧,输了面子、里子才是重点。 石崖啊石崖,那么多千金小姐倾心于你,就连相国大人的千金也曾不吝向你 表示好感,你连这位品貌双全、家世一流的闺秀都对不上眼,反而对那种女人动 心,分明是要害一干闺秀吐血身亡嘛!“ “这么说来,我也想拜会拜会这位嫂子了,要知道轩扬对嫂子的评价还真是 高得不得了,我承认他这人经常出现眼睛脱窗的状态啦!但能给他定在”好玩 “档次上的就不简单了。他还叨念着呢,等忙完公事,一定要死赖在石府与嫂子 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哪知人倒给你先赶走了。” 古焚琴正说着,房门忽咿呀一声打开,出现谄媚的脸,众人的眼光放在老鸭 身后,没人发现石崖忽地神色一动。 那是一名蒙着自纱的蒙面女子,手持玉箫,浑身白衣胜雪,她轻盈盈地飘进 来,又轻盈一停,举手投足问散发的冷淡雅致风情,使得一室的妩媚女子黯然失 色。 “这位就是客倌所点唤的姬人,客倌爱听什么曲子,净可点奏。” 唐煜直勾勾的眼定在女子露出白纱之外的黑眸上,顿觉这女子一出现,早先 还觉相当讨喜的几位姑娘索然无昧起来,“想不到这小小朝暮楼居然还有此等佳 人,玉容半遮,掩不住的秀色可餐。你叫什么名字?”他扬起一向所向披靡的笑 容。 满心以为会看到眼前女子尖叫昏倒的模样,哪知她淡淡一挑眉,低下了头。 “客倌爱听什么曲子?” 好冷淡的女子!唐煜兴趣大增,不以为忤地笑,“演奏之事且慢,你可愿陪 我们几个说说话?” 女子皱起一双好看的秀眉,“小女子自愧貌丑不敢陪座,客倌若不是想听曲 子,那么小女子告退。” “哎哟哟,有话慢慢讲嘛!”老鸭慌忙打圆场,“客倌别见怪,这位姑娘名 唤九娘,并不是这里的姑娘,吹曲子不过是串串场子,客倌还要姑娘陪酒,我敢 打包票,楼子里的姑娘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肯定能挑到您中意。” “不必,今天公子爷还真只中意这一位姑娘。”唐煜打起官腔,将手中的摺 扇往桌上重重一压,露出拇指上偌大的玉扳指。 老鸭眼尖,看到扳指上面隐隐的龙纹雕镶,以翡翠宝石纹镂,名贵异常,更 震慑人的是,“龙‘可是皇家信物,普通的达官贵人可戴不起,这一身贵气的公 子究竟是什么身分? “官人这是以权势压人吗?九娘也不是不识事务之人,非要给人吓一吓,迫 一迫才甘愿就范,今天九娘破例一次,但不知公子爷是否出得起价钱。” “天下间还没我唐煜出不起的价钱,你说。”唐煜自负一笑。 女子自衣袖间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他当是什么天价哩,唐煜自衣袖拿出一张银票,说 道:“这是一张二百两的票子……” 哪知那女子摇了摇头,“小女子指的是一百两黄金,而且,只限官人一位, 其他两位官人也想让小女子陪酒说话,一人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狮子大开口!一干人瞪凸了眼珠子,连唐煜自认阔绰, 也不禁吞了吞口水。 至于潦倒如古焚琴者,更夸张地捣紧嘴巴,就怕自己多嘴说了句话,到时裤 子当掉也凑不齐半两黄金,更别说百两了。 “看来各位客倌皆有难处,小女子告退。” 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吧?唐煜正想忍痛挨宰,一个低沉的声音比他早一步叫 了出,当他发现出声的是石崖时,惊讶得几乎掉了下巴。 “一百两黄金,我出,姑娘留下陪我。” 那女子微退一步,“不值得的,一百两黄金可是普通人家好几辈子的积蓄, 大爷这么轻易就掷在一名不相干的女子身上,只为陪酒聊天,何必呢?” “若我说值得呢?”石崖淡淡一笑,表情高深莫测。 女子微稳了身形,力持镇定,“那好,可小女子有一样可要事先说明,小女 子虽沦落风尘,可出身正经人家,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官人不许查看小女子 的相貌,也不许追问我的出身。官人若不信守,小女子立刻便走。” “好,这是一百两黄金的票子。”掏出银票,那女子见状伸手出来,他笑纹 微动,出其不意地伸展双臂,将她收纳入怀中,那张银票轻佻地塞入她襟口里面。 “呀!”女子吃了一惊,石崖俯低头,看到她眼中一晃而过的惊惶,他露齿 一笑,笑得讥嘲。 “你没说不许我的搂抱,不是吗?”说罢,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心里为 她那轻盈的重量而暗暗诧异不已。 这种姿态太亲昵了!女子一双纤手抵住他胸口,拒绝更亲密的接触,娇小的 身躯无法自主地打起颇来。 “你的腰可真细。”扣着她的腰肢,迫她更贴近他,看着她明净的眸子罩上 迷离的水意,无助又羞怯,与刚刚谈判的她判若两人。 存心让她更难过,他附嘴在她耳边呵气,“你不曾被男人碰触,对吗?” 她又一阵颤,瑟瑟如秋叶。 “石崖,你吓到人家姑娘了。”唐煜终于找到发话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瞪着 纠缠着的男女,他从来不知道石崖一狂放起来,居然会这样。 “不只是吓到,她看起来快昏倒了。”古焚琴一双眼停顿在女子身上,若有 所思的。 “我……只是来陪酒说话的,可没允许你调戏我……?女子说出的话薄弱而 无力,古焚琴说得对,她随时会昏厥过去。 “陪酒说话就是包括了调戏这一项,馆子里的规矩,难道你还不明白?”捉 下她的手,他为那冰冷的温度而皱眉。 “一百两黄金可以包下整个朝暮楼。你放了我,黄金我不要了……”他可是 奸商啊,怎么可能有头脑不清的时候?还是,他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女人,你的胆子大到敢在男人面前玩弄伎俩,难道没有胆陪我玩完这场游 戏?”他邪笑,温热的唇附上去,在她馨香的颈子上啃咬一口,听到来自于她的 抽气声,“别为我心疼银子,先想想你的清白,你说,在遭受这样的对待之后, 你还能跟别的男人吗?” “你别……这样……”细碎的声音夹在喘息中。 她抖得更厉害了,眼中的冷静完全溃乱,正是石崖所要的效果,他游离的手 停在她喘急的心口,语气转为压迫:“说,你可认得我?”这女子带给他强烈的 熟稔感,明知道不大可能,但他仍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猜测。 “石崖……”脸色愈来愈凝重的古焚琴忽然开口。 话才脱口,房门砰地一大声被撞开了,七八名差役举着兵器闯了入来。身后 的一名冷艳美人高声叫道:“就是他们!逼良家妇女的淫贼就在这里!不能让他 们跑了!” 这是什么状况?官兵居然到妓院里捉淫贼,这未免太滑稽了点吧?可这一切 发生得又快又突然,没辨个清楚,众多差役已一哄而上,不得已,石崖放开怀中 的女子,怕施展拳脚会伤着她,哪知他一放手,女子立刻被那名冷艳美人扶走, 百忙中不及思索,伸手挥去,却只扯落一方面纱,而他也在惊鸿一瞥中看到女子 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张美丽但雪白得几近透明的脸。 一瞬间,石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到那么强烈的震撼,这一愣,一名差役的 木棍向他狠狠扫来,他侧身避过,已没了女子踪影。 更多官兵涌入,苏州府的知县甚至亲自督阵,原因是这是朝暮楼名妓赛召怜 姑娘报的案,一直觊觎美色的知县,岂有不更加卖力表现之理? 而,当唐煜出示了身为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十八皇爷的信物之后,知道自己冒 犯了不该冒犯的人的知县,立刻羞愧离去。 当天晚上,唐煜命人将整个朝暮楼搜查一遍,并没有白衣女子的任何踪迹, 她像是凭空消失了般。 召来赛召怜问话,她说白衣女子只是她几天来,偶尔邂逅的一位性情相投的 好姐妹。 天微曦,三匹骏马出现在城郊官道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辰赶路?”旁边一位歪着头猛打啊欠的男 子咕哝。 “如果你还想让一大群人围着你,甜腻腻地爷长爷短,那你留下,恕我们两 位不奉陪。”其他两人相视一笑。 “下一站扬州吗?” 石崖遥视前方,神情复杂莫名,“是的。” “佳人故里呵,怎么,要不要去拜见”岳父“呀?听说萧八两为人势利,但 不知够不够谄媚?嗯,去试试好了,财大气粗地在他面前炫耀一回,如果需要, 本王还可为你造势……”唐煜一想起好玩的事,瞌睡虫也跑光了。 石崖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别忘了去扬州是为了公事。” 宫里有一批丝绸年货,在途经苏州与扬州两府间的官道失窃,震惊了朝廷, 唐煜自告奋勇承揽了此事。 半个月来,官府严令缉查,所有的丝绸货物一律被扣,不得通关,石崖手下 的一宗单子也受到扣留,因此,他与唐煜两人大过年奔波在外,表面上他只是前 往疏通关节的商人,暗地里,他还辅助盾煜调查这个案子。 “公务之外的娱乐嘛!”唐煜吊儿郎当地笑,觉得石崖年纪轻轻就像个小老 儿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撩拨撩拨,“只可惜,昨晚的白衣美人儿……” 石崖扬起马鞭狠狠挥落在马上,鞭尾差一点扫到唐煜英俊的鼻子,“别打她 主意。” 另外两人闻言,差点跌落马背,“窈窕淑文,君子好逑,那美人儿何时成了 你的所有物了?” 石崖薄唇抿成冷厉的线条,“倘若她真是我所猜测的那个人,你们连想都不 能想!” 官道分叉在即,三人勒停了骏马。 “石崖,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特意与我结交的动机。”古焚琴不改一脸闲散。 “那是我直觉将来会有需要你帮助的一天。” “有的。”古焚琴咧嘴一笑,眉眼眯成莫测高深的线条,拍了拍背后天的包 袱,“这么多年来,我在你那里不花分文地拿了这么多珍异药材,天下没有白吃 的午餐,这份人情,迟早早还的。”而且,可预见就在不久后了,他略一抱拳。 “那么,我们就在此分手吧。” 互道了珍重,骏马扬起的尘嚣,在冷清的春日早晨里,迅速趋于平静。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