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昏昏沉沉在驿车里彷若数月之长,但当寒气卷着残留的冬日气息,自揭开的 布帘扑人,她才隐约忆起不过是十数日工夫。 大街上各式各样美丽精致的灯笼,带来了新年的另一波喜气也彰示了元宵节 就在近日,等问了丫头,才知道确切的日期是今天。 十九年来,她是第一次对“团圆”这个词有了这般深切的体会及渴切,因此, 由着丫鬟搀扶,在夜色间看到熟悉的府门,原该微笑相对的,却无法抑制地让眼 泪自眼眶溢出。 瘦小的身躯出现在府门,扬着熟悉的笑脸。 “爹……”以为是眼迷蒙之故,才会在离开不过一个多月的爹脸上,看到憔 悴的老态。 “怎么一见面就泪涟涟的,被休回家了?”萧老爹一瞪眼,手怜惜地为她拭 去眼泪。 “呸呸呸,什么话,小姐好着呢!”后方的流丹悍狮子似的一擦腰,凶巴巴 地立刻招来萧老爹敬畏不已的咋舌。 萧韶九破涕为笑。 “九妹!”另一条人影奔了出来。 “方表哥。” “石崖呢?为什么他没有送你回来?”秦方握紧拳头往后打量,在看不到应 有的人影时,咬紧了牙根,“难道他没有好好待你?” 狠狠地,萧老爹送去一拳,成功地让口没遮拦的秦方捣着痛处到角落呻吟。 “来,咱爷俩进里面去,别理他。” “嗯。”萧韶九笑开了眉眼,深深地吁出一口长气,一吐心中的闷积,“真 好,到家了,咱们一家也可以好好吃一顿团圆饭了。” 团圆?难道她当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吗?没有开口质疑,但早一刻还愁眉苦 脸的秦方闻言,傻子似的笑开一张脸。 当晚,萧韶九在进行了简单的梳洗后,便倦极而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正 要找父亲一谈别后情,却在院子里看到打理旗下生意的两名掌僵,一脸焦急地站 在那里,频频摇头叹气。 “两位管事,怎么了?” 两人一看到她大喜,其中一个道:“阿九,你来得正是时候,铺子……” “多嘴!”房门忽地开启,萧八两含糊地喝了一声,两名掌柜噤声,化成一 声大叹。 萧韶九眉锋一拧,房里的萧老爹背着她。 “爹。” 她出声唤了一声,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 “什么怎么?你多心了。” “你的嗓音怎么哑哑的?”她吃了一惊,捉住父亲手臂,他忸忸怩怩地转过 身,现出一脸的青白,萧韶九一探他的额头,语气转为严厉。“你病了,为什么 要瞒我?” “女儿……” “有多久了?”怪她太粗心,没有在昨夜就发觉爹的异样。 “不过是昨夜着了凉……”萧八两小声抗议。 “老爷都病了十数天了!”端着盆子进来的管家张妈忍不住说道,惹来萧老 爹的瞪眼。 “为什么不叫大夫呢?” “这……”萧韶九在府中的权威可比萧老爹高得多了,张妈迟疑了下,不顾 萧八两在一旁的威胁,说道:“老爷一直不肯看大夫,起初表少爷硬是请来了一 位,可老爷等人家开好药之后,就将人赶出去,又拿人家开的方子去抓药,现在 城里没有一位大夫愿给老爷看病了。” “爹,你连一点点诊金也吝惜吗?”萧韶九不敢置信地瞪向父亲,瞪得他连 连摆手。 “你别生气、别生气,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其实真的没什么……” “张妈,你现在就去请那位大夫过来。”她接替了张妈的工作,拧湿毛巾覆 在老父额上。 “可是……” “你去帐房领了银子,先把诊金付了,大夫若还不肯过来,把他招牌拆了。” 她冷冷地笑,从萧府培养出的人,可是个个出了名的泼辣难缠,聪明一点的 大夫,不会在这当口上为难的。 “我真的……”萧老爹开始心疼银子,萧韶九一瞪,他立刻像做错事的小孩 般低下头。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铺子里的事了吧?” “这……”再隐瞒也是徒劳,他叹了口气,说道:“年岁将近时,爹接了一 批丝绸单子,规定交货期在元宵前,可货物经扬州府时,便被扣了下来,听说跟 宫里的一个失窃案子有关,现在那边已开始催单了,逾期交纳的巨额违约金,恐 怕会让铺子的资金因此难以周转……” “爹。”她敛下眉眼,“石崖的十箱白银,你都按我的意思投到铺子了吗?” “投了啊,怎么了?” 萧韶九沉默了下,给了父亲一个宽心的笑容,“你在府里尽管安心养病,被 扣的货,由我来想办法。” “爹不想你一回来就操心……” “别忘了九儿从十二岁开始,便是你得力的左右手,况且,这事还非得我办 不可,因为扬州府洛大人的千金正是我的手帕交,找她可比你们直往官衙里跑有 用多了。” “对、对!”萧八两兴奋地一拍手,父女俩相视一笑。 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在灯山人海、欢歌曼舞中到来。受邀请前来扬州府台洛 一砾府中观赏花灯的,无一不是显赫一方的权贵及其亲眷。 贵宾楼里,歌舞刚歇,座上男子忽“咦”了一声,顶了顶旁座之人,问道: “听,这箫声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调子是商调,好像是诗经的”鹿鸣“。”石崖侧耳听了下,“相当雍容喜 乐的曲子,可惜,吹奏者显然没有乐曲中的好心情。” 洛一躁陪笑道:“想必是小女所宴请的一班好友在作乐酬答吧,如果扫了你 的雅兴,可以叫她们停下来。” 唐煜笑道:“不必,我可没这么不识趣,只是最近对箫声莫名地特别注意。 对了,将近两年没见到表妹,想必是益发标致了吧?” “标致不敢,倒是出落得大气了些许,我一早就遣人让那丫头前来请安,人 也该到了。” “不忙。”唐煜朝石崖招手道:“公事已毕,今晚良辰美景,怎么还板着一 张脸?快过来瞧瞧彩灯美人多好啊……”他忽地顿住,一双兴味的眼飘向窗外。 “怎么?” “我猜,那位白衣姑娘肯定是刚刚吹箫的女子。”他不自禁地两眼发亮, “一直以为钟爱病美人是一种病态的审美观,但是石崖,我现在不得不承认这种 女子的确妩媚娇妍,更能打动人心……” 石崖没有动,显然所谓的美人对他不具诱惑。 倒是洛一砾好奇地往外探,沉思了下,说道:“这一位是小女的闺中密友, 好像姓萧……” “萧?最近好像常听到这个姓氏。”石崖微微一顿,忽然有了起身的想望。 庭院之中,一名白衣飘然的女子持箫俏立于花荫彩灯之旁,此时箫声已歇, 女子缓缓转过一张雪白的容貌,石崖于阁楼之上惊鸿一瞥,立刻震住了。 “这女子不是一干闺秀中最美丽的,但绝对是最出色的,瞧那神韵气质,柔 弱得让人想永远保护在怀里怜惜,我敢打包票,全场的男人的眼光都在痴看着她 ……”唐煜纯粹欣赏式的评语,猛断于发现石崖铁青的脸色下。 “石爷?”洛一砾也被石崖的脸色吓了一跳。 几天来在公事上与石崖接触,不仅深深佩服于这名年轻卓绝的男子,所表现 的精明干练与冷静自持,原想大概不可能有事能让这男子喜怒形于色了,没想到 …… 正犹豫该不该往下追问。外头人影刚动,他一见,正好转移话题,“来,盈 儿,快来见你表哥和这位洛阳巨富石官人。” 洛盈盈生得娇俏讨喜,出身官家,却难得没有骄纵习气,一脸明媚的笑让人 一下心生好感。 石崖忽然想起,萧韶九也是常笑的,可她的笑容却不真切,眼光不自觉瞄向 窗外,却见女子早已芳踪杳然。 “见过石官人。”洛盈盈的眼光多定在石崖身上一会,诡异的神色一晃而过。 唐煜兴匆匆地说:“表妹来得正好,你快说一说,刚刚吹箫的萧小姐是哪一 府千金?” 洛盈盈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吗?” “我们该认识吗?”唐煜一头雾水。 旁边石崖忽站了出来,揖手道:“抱歉,在下失陪一下。” “石崖?” “王爷表哥。”洛盈盈笑谵的声音传了来,“别妄想了,人家萧小姐可是罗 敷有夫了!' ‘ 庭院之中,萧韶九悠然俏立于元宵彩灯之下,脸上笑容不变地迎着往来的夫 人、千金们,身后的两名丫头却板着俏脸。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群表面矜持有礼的女人们,根本是一群尖酸刻薄的 三姑六婆,你不知道她们背地里将你讲得多难听!” 才嫁出一个多月的新妇萧瑟回家,会有难听流言是应该。搞不好隔两天便有 想讨填房、续弦的人往她府里说媒了。因为早有人言之凿凿地传出,她被石崖休 掉了。 她笑道:“她们这是妒嫉我有个有钱的相公。瞧瞧,上青楼狎妓,一出手便 是一百两黄金。” “你还说呢,那天可把我们两个吓死了!还好没露出什么破绽。” 没有吗?那么如何解释出现在石崖眼中的深思与探索呢? 自那日之后,她的心情总有莫名的沉滞,直觉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希望 是自己多心吧! “萧小姐,一个人孤伶伶地赏灯多寂寞呀?不如让几位公子爷陪陪你……” 眼前忽地人影一闪,三名流里流气的男子倏近。 “放肆!你们谁敢无礼?”两名丫头护上前。 “我们当然敢无礼啦!现在整个扬州城可传遍了萧韶九下堂的消息,公子爷 有钱有势,难道连调戏一名弃妇的胆色都没有? 啧啧,可是我不明白,怎么有男人会舍得放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男子 甲一手拨开两名碍眼的丫头,料定主仆三人是柔弱可欺的软柿子。 “对喔对喔!以前怎么没人传出尖嘴猴腮的萧八两,居然有这么个天仙似的 女儿呢?嫁给不懂惜福的石崖,真是糟蹋了!倘若是我,必定好好地怜香惜玉… …” “只可惜这般天仙般的美人儿,已不是完璧之身,不过模样儿仍清纯彷似处 子,一脸的白,弱不禁风的,真让人想好好搂入怀里……哇!”男子丙轻佻的话 声忽化成一声惨呼。 “谁?谁敢打老子?” “啊……” “哇……” 惨声又多了两句,显然另两位轻薄男子也受到同等待遇。 “噢!”萧韶九昏眩地掉人一个温热的怀抱。 这时,流丹和敲冰发出惊呼声,萧韶九正眼看到男子侧面,也吓呆了。 “走!t ,石崖一脸阴沉吓人,控制住了想杀人的欲望,却控制不住铁青的 脸色,搂着她的身子欲往外带,却在发现她的虚软后,干脆将她横抱起带走。 三名登徒子面面相觑,“混蛋!为什么不拦下他!?” “这人……这人好像是洛老爷府上的贵宾……” “屁话!什么贵宾大过我堂堂知县之子?妈的!那小子一拳打得,我肠子都 吐出来了,还带走我们选到的美人!” “可是……听说这男人与洛大人一位皇家亲戚称兄道弟,连洛大人都要对他 礼让三分。” 早一刻还大肆叫嚣的男子消了音,三人惊疑不定地对看了一眼,才发觉彼此 都吓出一身冷汗。 自朝暮楼一别后,她早准备有一天必须承受石崖的怒气,却不曾料到这一天 会来得这么快。 猝不及防地,石崖的出现吓坏了她,只能无能为力地任他将自己带走。 下了马车,他将她抱进房里,把她放在锦被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他的眼光下,她感觉自己像只待宰的猎物,无助地别开眼。而他不许,一 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 “你怕吗?既然这么怕,为何又要做出那么多大胆的行为呢?”他威吓的神 色十分怕人,严厉道:“说,朝暮楼那个叫九娘的女人是你,对吧?” 萧韶九点头,事已至此,再隐瞒只会招来他更多的怒气。 石崖冷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思索自己是不是教一名女戏子给耍了, 可是我找不出你那么做的动机。” 他的眼光滑过她的身子,再落在她雪白的容颜上,“明知我讨厌浓妆艳抹, 一身火红,你偏偏那么打扮,存心惹我讨厌,究竟为了什么?” “在你们眼中,势利市侩的萧家人,难道不该是那个样子?”她不过是顺着 所有人的期望罢了!她力持冷静,但面对这么严厉可怕的男人,她怀疑有人会不 怕他。 “我说过别玩什么鬼把戏!”石崖心中窜起了无名火,既气她流露于外的恐 惧,更气自己的怒火正迅速瓦解在她令人怜惜的柔弱之中! 他该很讨厌这女人的,不是吗? “你不说?但天下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一切迟早会被我知道,你最好有那个 心理准备。” 她依旧沉默。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苏州了吧?难道石府的仆人严重怠职到 没将你送往扬州?” “有。但——我没进府门,而是将那仆人遣走,迳自又赶去苏州。” “为什么?”这女人居然不知死活到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四处乱跑,她究竟 知不知道世道险恶? 萧韶九别开头,“你难道不知道一个才嫁出家门的新妇,在年关逼近时独自 回家,会面临多大的难堪?我就算不顾忌自己,也要顾忌我的家人。” “你这是在怨慰了?” “我怨慰什么呢?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不是吗?”石府对她来说太冰冷,待 久了也许会跟着冻僵,能出去对她来说是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神情间的冷淡激恼了石崖,他猛捉住她的手腕,神情转为冰冷。 “所以你去了那种地方?” 萧韶九颤抖了下,畏惧地说:“我只是吹吹曲子,一不卖身,二不卖笑……” 她几乎咬到舌头,因为石崖一张脸益发森冷。 “但谁允许你抛头露面了?你有没想到那天遇到的倘若不是我,而是别的男 人,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对你吗?”这女人居然该死的没发现自己有多受觊觎,一 想到那些男人望她的眸光,他怒火就往上冲。 “我……”一想起种种可能性,她哑口无言。 “我真该好好打你一顿!” 轻柔的语句惹来她的轻颤,恐惧的眼落在他身上,北方男人壮硕的体型本来 就很吓人了,特别是见识到他一拳打飞一名男人那样的暴悍之后,她丝毫不怀疑 他一拳足以打掉她一条命。但,死了不更好?她惨淡一笑,闭上眸。 预期的拳头没有落下,反倒是一个温柔的手劲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带 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是,我下不了手。” 萧韶九惊奇地瞠大眼。 “琅儿曾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如果我有用心,就会发现所看到的那个并不是 真实的你。他说对了,想不到我的观察力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如今他终于拥抱 着真实的她,他无法控制住心动的感觉。 萧韶九呆呆地望他。是眼花吗?为什么会在这名看来严厉可怕的男子眼中, 看到灼热而温情的光亮?也就这在一瞬间,她蓦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想像中 可怕,可是…… 她别开头,微侧身形成拒绝的意味,“这是什么地方?” “我扬州的别馆。”他不悦地拉近她,碰到了她的手,她的十指冰冷,他将 她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为什么你的脸会苍白得没半点血色?你时常这样吗?” “我的身子骨偏于虚寒。”她的眸光掩下。 “你的气色太差了,等回府,我要好好养壮你。” 萧韶九一颤,咬了咬唇,“我……我要回去了。” “今晚你留在这里。” “不要!”她反应激烈地推拒他,但哪里能撼动他分毫?最后只能乏力地瘫 在他怀里。一股酸意酝酿着眼眶里的水雾。 “为什么?”他压下怒气,扳正她凄然的脸。她不愿与他同房吗?难道她这 么讨厌他? “我……家里人会挂念我……” “这还不容易!遣两名丫头回去报告一声即可。” “我……我身体不舒服。” 石崖盯着她眼窝下疲惫的阴影好一会,方始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 房门外,流丹和敲冰两个丫头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见两人出来,一人扶过萧韶九的一边手,低声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你有没有什么事?” 她们把石崖当成会吃人的猛兽似的,招来他不悦的瞪视。 吩咐下人备好马车,石崖亲自送她回府。 萧府在闹市的一角,清冷单调的门户十年来固定不变。马车停止的时候,一 路上神情复杂的石崖扶她下车,眼光定在她脸上。 “两天后,扬州的事也毕了,我会带你一起回洛阳。” 她一震,不敢置信地望他。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可以进去了。” 她木然点头,见他没有一同进去的意思,也就背转了身,任由暧昧沉滞的气 氛流转于彼此间。 石崖上了马车,原本该策马离去,却在布帘间看到自府门奔出的一脸关切男 子而眯了眯眼,改变了主意。 “九妹,你来一下。” “表少爷,小姐已经很累了……”身俊两名丫头说。 她制止了她们,难得秦方有一脸凝重的时候,她随着他来到后园。 “九妹,你非管管那老头子不可了!” “怎么说?”爹又为了省几文钱不吃药了吗?不像,因为秦方刚从铺子里回 来。 秦方一脸气急败坏,“你知道老头子把石崖那里来的十箱白银花到哪里去了 吗?这几年来,铺头里的生意有好几次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而差点倒闭,原指望他 会将全部的钱投到铺子里,扭转店里的生意,可是他没有,现在铺子又面临大考 验了!” “你慢慢说。”萧韶九声音平平,可十指却紧握了起来。 秦方深吸了口气,“铺子里原先的状况你是清楚的,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 大一点的单子垫上的全是库存的资金,自然就没有其他资金采办下一张单子,没 意外的话,今晚会拿着丝绸的货款筹办另一张单子。 可现在,货被扣下,货款成了空谈,要命的是另一单也是急货。赔偿金、丢 了大客户是一回事,早先就有生意上的对头放出不利于我们的流言,现在铺子里 的运转不灵与资金瘫痪,更证实那些流言! 我一早找过那老头,这生意他还想做下去的话,他就该马上用石崖的十箱救 命银来筹办货款,可是他竟将十箱银子全托了镖,运往四川去了!“ “他居然这么做……”她早该料到的,怎会以为在她离了家后,爹就能顾一 顾生意,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么多年来,我不提,是怕你伤心,之前的帐都是你管,但老头每年都将 他赚来的大把银子往四川运,究竟在干什么?问他,他不答,甚至还会大发脾气!” 财库的赤字,她一直是知道的,原本以为这回总算可以将短失的数目补上去, 没想到爹他居然又拿钱去填无底洞了…… “九妹,你有在听我说吗?” “有。丝绸的货,明天拿着采购的单据到官里核查一遍后,不会有什么问题 了。钱这方面,我这里有一张一百两黄金的票子,或许可以应应急。” “石崖的钱。”秦方看着票上的戳记,表情讥诮而愤恨。 “是的。”也不管秦方会如何想,她提步要走。 他忽地叫住了她,“我已经托洛阳的朋友打听了,你在石府过得并不好。” “那是可预料的。”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一辈子永远不好下去呢!可是现在 有什么东西变了,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隐瞒呢?你受了多少委屈啊,那混蛋既然赶走了你,为什么不 干脆休了你!”秦方的语气里有伤心、有气愤,一对热烈的眼放在她身上。 “表哥?” “九妹,我知道你一直明白我的心意,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我会比石崖更 珍惜你,他不要你,我……” “表哥!”她退了一步,摇头打断,“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我喜欢你呀,从小就喜欢你。你不知道,当石崖被舅父赶出去时,我有多 高兴,这么多年来……” “别说了,不可能的。”萧韶九掉头不看他受伤的神色,裹在衣袖里的手忍 不住轻颤,“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吗?萧韶九的夫婿,非有万贯家财不可,你一直 当我爹是挥金如土之人,却不知道,真正败家的人,是我。”丢下这一句让人百 思不解的话,她掉头而去。 房间里,灯仍亮着,萧八两一手捣着毛巾躺在床中,苍老憔悴的脸引发她酸 酸的感觉。 “小姐,你可要劝劝老爷,今儿个你不在,他竟又将那大夫赶了出去,说是 他吃了几副药早好了,那大夫根本是在妖言惑众,气得大夫浑身打颤,忿忿而去, 这下倒好,刚退下的烧又冒上来了。”张妈小声地抱怨。 “大夫他说了什么?怎样”妖言惑众“了?” “他说老爷长期俭吝过度,膳食不善,再加上操劳过度,早已虚了身子,现 在又患了风寒,若不好好调理……” “胡说,我好好的呢!”床上的萧八两咳了一下,醒了过来。 “爹,你这是在拿小命开玩笑吗?这个样子不是叫我挂心吗?”萧韶九提高 了声音。 萧八两慌极而叫:“好好!爹好好养病就是,你千万别生气!” 萧韶九压下哽咽,“我是气爹,但我更气自己,这么多年来爹节衣缩食,全 是因为我……” “乱讲,那是爹本性吝啬。九儿,你神色不对,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她摇头,“不过是看着外头那么热闹,可咱们府里这么冷清,有 些伤感而已。” “傻孩子,咱府里一向如此,太热闹你可不爱呢!”他眉眼一扬,“不如爹 陪你去看月亮,爹敢打包票,今晚的月色不会输给那些炫眼的彩灯。” “拜托,你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自觉,好好地躺着。”拉好父亲的棉被, 她忽又唤:“爹。” “嗯?” “倘若……有一天女儿死在石府,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操着算盘往石府清算本利了……”顺口回应后,萧八两才脸色大变 地意会到她说了什么,“你说这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你多心了,女儿乐观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若在平时,萧八两听了这 话会和她相视一笑,但这回他却不,口气严厉又急切,“这辈子你没欠爹什么, 但倘若你轻生,就真欠爹的了。而且,你若死了,爹铁定随后就到,到时阎王问 起,我就说这条命是你害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今晚是怎么了?居然这般低落愁惨,无端地感染了爹。缓声 安抚多几句,父女俩脸上均有困倦之色。 “九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做傻事,知道吗?”萧老爹在她临走时依旧不放心。 “我知道。”她点头,挺直了身躯走出去,不理会背后拖曳扭曲的影子,当 然也没发现暗处潜伏的高大男子握紧了拳头。 闲言碎语永远没有消停下来的时候。 在传出萧韶九被休离的两天后,坊间又有了新话题,说有人曾在洛大人的府 中,看到萧韶九被一名身分神秘的男子搂至小公馆。 在众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萧韶九现在已成了一名不甘寂寞、私通奸夫的 淫娃荡妇,更有人传言萧韶九是因为红杏出墙才导致下堂。 在伯伦楼精雅的包厢里面,云集一方的富绅巨贾正在这里设宴,招待这位来 自洛阳的贵客,所以当男子一脸铁青地顿下酒杯时,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你李大爷是什么人物,多少黄花闺女争破头想当你二房呢!那婊子竟敢拒 绝!?”嚣张的话透过屏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对嘛!整个扬州城传遍了她人尽可夫的事实,老子都不怕戴绿帽子,要娶 她这株残花败柳,那臭娘们摆什么贞女烈妇的臭架子呀?谁不知萧韶九这婊子在 男人的胯下……” 石崖一脸阴沉的风暴,倏地站了起来。 “爷,我来处理。”身后恭立的男子一脸紧张地说,身形迅速消失在屏风后 面。 “石爷,说话的是扬州”李记“的李福钱和”大锦绸庄“的掌柜常贵等四人, 李福钱生性好色,娶了五房姨太太,常闹出殴打妻妾的丑闻。”座下一位冷汗暗 流的男子赶忙献上消息。 “哼,这李福钱真是色胆包天,竟敢妄想动洛阳首富的女人,我们扬州商家 们岂可坐视不理?石爷若需要……” 石崖一罢手,“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石崖自会处理。”冷冷地听着 隔壁传来的声音,唇边泛着嗜血的笑。 等着吧!事情不会因一顿殴打而了结的,敢觊觎他的女人,他会让他们尝到 毁灭的滋味! 望着座上各自戒备不已的商家们,他笑得好慑人,“各位在扬州混饭吃,若 肯卖我石崖一个面子,那请代石崖传一句话——萧八两是我的岳父,萧韶九是我 的妻子,今后谁敢轻侮他们,便是对我石崖的挑衅,我势必会让他承受严重的后 果!” 他会让所有的流言到此为止的! 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一萧韶九是他石崖的妻子。昨天是,以后也永远是,觊 觎她的男人,他统统不会放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