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公子?你就是秦公子?关泰山给你行礼了!” “行礼?为何要行礼?这么说,九妹真被你们害死了?你们——你们——” “秦公子,六年来,关泰山一家无时无刻不在感激你的大恩,也许你并不认 得我们……啊!” “石崖呢?他人为什么不敢出来?当初原就不该让他将九妹带走,我好恨自 己!好恨自己……” 沟通不良的结果是各说各话,于是,两方人马各自拉开了一人。 “泰山,你快告诉我,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混小子,想勒死那位老伯伯呀?他石府要对不住也是对不住我萧老头,关 你混小子什么事?这么失礼,真给我丢脸!” “阿祥——”被逼着移开眼,关泰山终于发现了秦恩公之后,还站了个干瘪 老头,眼熟的小算盘撩拨记忆里某条憎恶神经一萧八两!这势利小人怎么在这里? 他当下呆了。 “要不是九妹出了事,这盛气凌人的石家,哪有一见人就跪的道理?死老头, 九妹死了你难道半点也不伤心吗?还是看着他石府富丽堂皇,便动了趋炎附势的 劣根性?”秦方怒红了脸。 “你这死小子乱咒什么?谁说阿九死了?欠扁啊你!”萧八两狠狠两拳,帮 这胡言乱语的小子清醒清醒。 “你打我!?说好咱孙舅俩共闯龙潭虎穴,相依为命的,怎么才进来便自相 残杀?” “我还踹你呢,死小子!”萧八两狠狠地瞪他一眼,趁着背对众人,嘀嘀咕 咕道:“你这蠢才,早就告诉你要见机行事,看他们玩什么花招,瞧瞧你在干什 么,九儿的面还没见,你就想要疯得让人赶出去吗?” “好啦!我不说便是。”秦方不甘愿地道。 所有人来到大厅喝茶,气氛却沉滞到极点。 “泰山,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沸沸扬扬的流 言呢?”看来严谨又刚正不阿的冷熙祥先开了口。 “府里的事,怎好在外人面前说?”关泰山瞪了萧八两一眼,一看到那副尖 嘴猴腮样,就想起他的势利无情。 萧八两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事关我女儿,我有权知道。” 旁边的风轩扬赶忙端着茶让他消气,“喝茶喝茶,若石府真出了什么事,始 作俑者也是石崖,有什么火,等会全向他喷去好了!”呵呵!别怪兄弟心狠,难 得石崖有出糗的一天,做兄弟的怎能放过呢? “今天所有事都必须说清楚,你不说,难道石府真做了什么对不住萧家的事?” 冷熙祥严厉地说。 “做了对不住萧家的事?哼!石崖现在已被姓萧的女人迷昏了头,为她做尽 一切事,真是煞费苦心啦!”关泰山口里怨气冲天。 “怎么说?石崖不是将我表妹虐待致病了吗?你们说清楚!”秦方忍不住跳 了起来。 “现在我可不管这档子事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去问石崖。我只想知道, 这位公子究竟是不是赠金救命的秦恩公?为什么他会与这姓萧的牵扯在一起?” “不要无理,泰山,他当然是,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些年我们寻找的救 命恩公,原来是萧家人,可是我们不仅没感激萧家,还存有那么大的误解与偏见, 是我们对不住萧家啊……” “啊?”最厌憎的人居然是最该感激的人?这个消息无异是晴天霹雳,将关 泰山震呆了。 莫名其妙收受了两顶大帽子的孙舅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致选择抬头挺 胸,吐气扬眉地斜睨关泰山百感交集的老脸。 “什么恩不恩的,我们俩可从来是施恩不望报,不像某些人啊,倚仗自己是 施恩者,便以为自己有权支使别人,盛气凌人的,无非是为了满足虚荣心。” 嘲弄奚落直讽得关泰山抬不起头来,心中偏见一除,这些日子来自己激烈的 行为一一掠过心头。 “泰山,亲家说得对,你固执的脾气是该改一改。插手石崖的婚事,因为偏 见而否定一切是不公平的,你该向亲家和九儿认错!” “认错就不必了,快点让我看看女儿才是真的……” “九儿梳洗完便到。”石崖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向萧八两行了个 大礼,“小婿拜见岳丈大人。” “啊!”这真是很劲爆的场面,吓着了萧八两。 “舅父,确定这不是另一个阴谋吗?怎么这一群人,个个好像不是玩假的… …” 同样受宠若惊的秦方嘀咕。 “嘿嘿,女婿免礼。”萧八两拭了拭冷汗。 “义父、师父。”石崖向另外两位长辈打招呼,冷熙祥脸色温和了些许,拉 过石崖的手说道:“这位是秦方秦恩公。我根据六年前一张旧票找到扬州,几经 辗转才找到秦公子。石崖,还不拜见恩公?” “不必不必。”秦方吓得手脚直抖。 石崖眼里闪过诡光,脸上却动容说道:“秦公子,这么多年来,石崖总算找 到你了!” 又一个感恩的人,他究竟做了什么?真是夭寿喔! “舅父,难道我真的帮助了人而我自己却不知道?”秦方冷汗直流,悄悄询 问。 “你还问,我还要质问你何时背着我当散财童予呢!” “散财童子?”他嗤叫,“别忘了,六年前我不过是萧府一个卑微的食客, 若不是我算盘打得快,早被你赶出去了。还赠金救人?真有银子,我先救的是自 己。” 回头,秦方尴尬地呵呵直笑,“别这样、别这样,我这人最仁善博爱了,根 本不是为了求报答而施恩——唉哟!” 后脑瓜被重重敲了一下,萧八两瞪了他一眼,抢在他前面说:“好女婿,我 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一个月前若不是你不限期、不计息地出借一千两救 济银,萧家的生意早就完了,岳父我对此已感激不尽……”他若真的感念恩德, 这一千两就不必还了嘛! 石崖温笑,“你我岳婿两人还提什么借不借?日后岳父仍有需要,尽管向小 婿开口就是。” “真的?乖女婿,真孝顺!呵呵……”萧老爹两眼放出亮晶晶的光。 “舅父,现在探询九妹的情况比较重要吧?”秦方不满地瞪着萧老爹,接着 挑衅道:“我曾说过,九妹有受到丁点伤害,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没忘。”石崖直视他,“我明白过往自己有亏欠九儿的地方,一进门就 让她受尽了委屈。 但是在乍然明白她对我的重要性之后,我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她了,这种害 怕失去她的心情,在日前她不慎落水时,我已深深体会到,我爱她,爱到愿意掬 尽天下间最美好的东西来到她面前;而她,也将得到我最大的珍视与尊重,我宁 可负尽天下女子,也绝不负她。“他深挚地说完,察觉背后有异样,回头,看到 杵在大厅门口的萧韶九泪盈于睫的模样。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两道黑影穿过假山流水,来到小亭中。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诊断得怎样?医得好吗?” “没得医了,没得医了。”男子摇头。 “没得医?连你也说没得医!?”石崖一激动,狠狠地攥住男子的衣襟。 “唉呀呀,听我说嘛,我说没得医的人是你。”古焚琴趁他一呆,挣脱掌握, 好不悲悯,“你是石崖本人吗?你成亲也将三个月了吧?温香在侧,软玉在怀, 是男人早该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吧?怎么嫂子现在还是个清白姑娘啊?明明朝暮楼 那晚……” “见鬼了,我问的是我娘子的病,你居然还有调笑的心思。”知道自己被消 遣,石崖口气不悦到极点。 “嫂子的病,比我想像的严重。” 他心头一凛,“那有得医吗?” “这病,难医,也医不好。” “啊!”他脸一变,神色痛苦地闭上眼。 “但可以改善。”男子咧嘴一笑。 他一怒,挥拳差点将他打下栏杆,“要我很好玩吗?你再打马虎眼试试!” “不是我爱刁难,是你自己太急躁。石崖,真难得你会失控。”注意到他已 额角抽搐,古焚琴为了自己皮肉着想,正正经经地说:“心律失调,体质虚寒, 这病可大可小,大则时时有送命之虞,但若妥善调养,嫂子与正常人无异。” “调养?如何调养?” “少思少欲少念,无嗔无愁无怒。” “活人哪可能没有喜怒没有哀乐?就算出家人也不一定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所以我才说它难治啊!但,这一点,我十分佩服嫂子,过去的十九年,她 修身养性,定力非凡;心性旷达,非常人能比,只可惜……”古焚琴白了注意聆 听的石崖一眼,“遇到你,嫂子大悲大喜,几番哀婉曲折,几番奔波惊吓,真是 可怜啊!” “难道叫我放开她吗?我办不到!”他低吼。 “养生之道,本来就忌一切嗔念爱憎的。嫂子的病在心,欲由心生,若要嫂 子好,当然要修身养性,否则,悲喜激动多一分,寿命便会短一分。” “没别的法子吗?”难道他与九儿终究缘分浅薄? “没有。”古焚琴古板地说,口气严肃得像在宣布病人药石罔效,然后忽又 嘻嘻一笑,“但可以改善。” “古焚琴!”这下子,石崖抓狂的拳头没再留情,一迳往欠扁的家伙身上招 呼过去。 “呃,别生气嘛!这么说,无非是要你有个心理准备。再说,修身养性不一 定要挥剑断情丝啊!”古焚琴左窜右窜地闪过袭来的大拳。 石崖一怔,希望又燃起,“怎么说?” “若我没猜错,让嫂子一颗心患得患失,是因为她想爱又要不起,更不敢奢 想有一天能得到平常男女所谓的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解开这个心结,无疑是给 嫂子吃一颗定心丸。” “然后呢?”他没忘了眼前的怪医擅长拐弯抹角。 “然后就是大神医妙手回春喽!针对她虚寒体质,我会教她一套养身壮体、 运气行功的法门,佐以药物治疗。 至于心病方面就难了。没看错的话,嫂子目前每天服食的药丸,是四川唐门 有“救死神手”美誉的唐四先生所配制的,药是对的,就麻烦在里面有一味草药 具有麻醉镇痛的功效,吃久了会使人上瘾,导致嫂子现在离不并这种药,所以说 它既是救命药,又是催命剂。 我会上四川一趟,登门拜访唐四先生,共同商量改善的法子。不过,在此之 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他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嫂子的病,就医后行房并无大碍,但妊娠生子,恐怕是不行了。” “只要性命无碍,我已十分感激上苍。”他沉重地道。 “既然要我治病,那可就得按我的方法来。早先所说的治病方法,还少不了 一味重要的药引子。”古焚琴忽又笑咪咪地说,“我可不希望在我治病期间,有 任何的意外来干扰病人康复……” “所以——”石崖眯起了眼。 “由我带走嫂子,也好让你们两个有段冷静期,我会带嫂子到一些佛寺古庙 养病,幽静祥和的环境,比较有利于她的康复。” “不行!”他直觉应道,然后瞪着古焚琴“不要拉倒”的表情,口气软了下 来,“让我再考虑考虑。” 回到阁楼,外面已传来报更敲梆的声音,一条小小的人影徘徊在他房门之前, 看到他蓦地吃了一惊,脸涨个通红。 “琅儿?”他有些意外,走近一看,诸琅手里捧着炖盅,“怎么不进去?” “我怕萧姨已睡下……”又狼狈不已地强调道:“厨房炖了汤水,我只是顺 便端过来。” 石崖一笑,“我来吧!夜深了,你明天还有功课,该早些休息,想看望萧姨, 白天也可以来。” “是。”小男孩眼一亮,退了下去。 房门之内,萧韶九正昏昏沉沉地睡着,但房门微响,她立刻惊醒。 “吵醒你了?” “没有,我在等着你。”她坐起身,“我刚刚像是梦到你和琅儿了。” “不是梦,那孩子送了东西来。”看她欣喜感动的眼,石崖心中没由来涨满 喜悦满足。 “琅儿的母亲早逝,他父亲与我是结拜兄弟。四年前,义兄与我外出经商时, 误入黑店,义兄为了保护我,不幸送命,所以,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自己对这孩 子有所亏欠,尽力想弥补他。看到他与你如此投缘,我忽然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们收琅儿为义子可好?” 原以为她必会欣然赞成,不料她听后反而黯下神色。 “依然是那种结果对不对?”早该不抱希望了,可却仍旧有一丝奢想,如今 听他话中之意,她知道自己又要面对一次无人救赎的绝望。 “连你请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现在你该意识到我这名身患恶疾的女人,不 值得你专注对待了吧?”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早说过,你的病治得好,也许会留下一些小毛病,但 我爱你,足可弥补一切。” 她摇头,“我不要你医,你可知道爹为了我,倾尽了原本殷实的家底,我已 拖累了爹,不想再拖累你了。” “你怎么会拖累我呢?没有你,我到今天也许还是一名苦力,你曾经那么义 正辞严地训斥我,怎么现在反而缺乏自信呢?” “你——”她呆住,“真的知道了?” “我知道,我一直追寻感念的秦公子,是你。” “可是……你既知道,为什么又要奉爹和表哥为恩人呢?” “我是将错就错,不愿让此事再生枝节。义父原本对岳父有很深的偏见,现 在知道自己误解了人家,一心的悔责,这段嫌隙算是了结了,你说多好!” 哪知她听后毫无半点喜色,“原来你是为了报恩才对我这么好!” 石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对,要说报恩,怎能解释我之前放不开你的 种种呢?还记得扬州的元宵夜吗?那晚我送你回府后,其实又偷偷跟了过去,看 到你流了大半夜的泪,从那时我便发誓,这一生我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 任何伤害,也不让你再流泪。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种怜惜保护,其实便是爱。” 她捣口低呼,原来那一晚是他抱她到床上,她一直以为是两个丫鬟做的, “你不必……” “我心甘情愿。你爱我,就该听从心里的声音。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想。”他已走进了她心里,放开他,她会痛彻心扉啊! “那是我做得不够?” “不是的,是我要不起啊!” “我最怕你因为所谓的”要不起“而不要我。”他打断她,“古焚琴告诉我, 你的身子有改善的机会,为了我,你愿不愿跟随他去治疗?” “怎样改善?”她颤声问。 “我们也许不可能有孩子,但这不算什么,因为我早将琅儿视为我的继承人。 医治后,你身上某些病根可能无法去除,但你不会像现在这样虚弱了,心悸的毛 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严重,而我也可肆意与你亲热……你愿意去吗?” 她在他冒火的眼神下羞红了脸,血液加速,心跳也不争气急遽起来。又来了, 她多痛恨自己总在这种情况败兴! “不舒服吗?我真该死,明明知道你不禁撩拨……” 她不要这样!不要自己老是屈服于痉挛,“我去!我萧韶九从来就没有自暴 自弃过!再说,我活着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无论如何,我都会尽一切努力来回 报自己所拥有的。我要善待自己,以前是为了爹,现在更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 我有更多的期盼与等待!” “你终于想通了!”他俊朗的脸上欣喜若狂,怕吓到她,只将脸深深埋人她 的颈窝里,“你去,我等你回来!” 结果这一等,便是一年有余—— 某一夜,石府的后园,岳婿两人在喝酒。 “好女婿,真难得你为我女儿守身如玉……” “岳父,你醉了。” “乱讲,我以前在萧府可是干杯不醉的,现在我才喝几口而已,怎么有可能 醉? 你别老晃来晃去呀——“忽然笑起,”也对,以前喝的那些,都是掺了酒的 水。“ “岳父,待在石府,你一切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成天有人爷长爷短地叫,还有撞见我如同见了鬼的泰山兄弟来 娱乐生活,更重要的是,好女婿你真体贴入微,知我心意,主动让我管理石府的 帐房,让我每天都可以对着白花花的银子,我高兴啊!” “既是高兴,九儿归来时,岳父别忘了要为小婿多说几句好话才是。” “我会说……才怪!再说你好话,到时让阿九误认为你这丈夫比爹还好,那 我真自作孽了。” “小婿受教了。岳父虽然醉了,仍将利害关系分析得这么明确。” “哼!你这小子怎能与我比?别看我成日奉承你,其实我心里可不是那么回 事,你小子有几两重?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岳父说得有理。” “看你这么听话,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呵呵傻笑,“说你石府的人有多厉害,我看不过如此,统统是一群耳尖聪目 失明的家伙,秦方那小子根本不是所谓的秦恩公,更不可能是我指使去的……” “我知道。” “你知道?少来了,知道还向你厌恶的人三跪九叩?我本来以为你现在有所 长进,没想到还是这么没用。” “十年前,我确实恨过你。但当我发现了你为九儿所做的一切,心中对你的 怨恨一散,才渐渐想起过往之非……”他注视着一迳对他呵呵傻笑的萧八两。 不知何时,萧八两止住了傻笑,似清醒似迷糊地听着石崖说话,眼光直直的, “你这浑小子知道就好,否则就凭你,怎么配得上我聪慧懂事的女儿?所以你也 别怨我萧家,萧八两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是你自找的……”声音转为咕哝。 “要不是阿九坚持,你以为我会将阿九许给你?是,你有大把银子很让人希 罕,可阿九更是我的心头肉,为了她,我家财也好、命也好,统统可以不要……” 夜空中,咕哝声似有哭音,是他一生不易宣放的苦水,忽地,声音戛然而止,干 瘪的身子直挺挺醉倒在地上。 石崖坐到他身边,端起他面前还剩大半的酒,一口一口入肚,“往后,你该 松口气了,我会用浓浓的真心与真诚,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