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次号子群殴事件以王队长的大赦终结,或许是春节临近,人的胸怀自然就宽 了。 兰州的这个冬季比往年冷,天空已被冻结,枫林山地势高,我们因此能够时常 享受到低气压控制下的二氧化硫的芬芳。人的感官适应能力了得,后来我们的鼻子 在厕所已无用武之地。我的前国家二队的乒乓球老师,曾在西固化工厂的猎猎风尘 中顽强地生活了五个春秋,最后,成功地以肺癌辞世。在此追忆。 我当以坐穿牢底的心境,学会用屁股思考。以我看,牢狱生活当然毫无情趣可 言,人性的至劣在此升华。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生物学家说“生命总会寻找到出 路”,此言不虚。这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也总能找到乐子。 坐牢就是做功课,“揍人”是他们课余休闲娱乐之首选。我发现这不仅仅是泄 愤,是犯人贯于欣赏他人痛苦的必修功课。我相信小时候杀鸡宰羊时,这些犯人一 定露着鸡鸡,流着鼻涕,围在大人后面喜悦地分享动物绝望的喘息。 囚犯中的领导,常会在群众中揪出个倒霉蛋开打。一番云雨之后,也能为挨打 的人擦去血迹,再奖励一块大饼。在粮食奇缺的牢房,这无疑是莫大的恩惠。这种 胡萝卜加大棒式的管理学理念,应该是贾总在国企肆虐时贯用的伎俩。我不愿享受 这种恩赐,俺生的伟大,绝不能活得憋屈。 今天晚饭后,百无聊赖的打手把目光转向了我。大刘发话了: “哎,大学生,给我们表演个节目。” “嘛节目?”我问。 “让俺们看看大学生是怎么上自己的马子,哈哈哈。” 我讪笑:“那我就唱首歌吧。” 一阵叫好声之后,我清清嗓子,用强子塞过来的笤帚作吉它,用梁子递来的杯 子当话筒,摆开pose,用咱在演艺圈混饭的看家本领,清唱了一曲《从头再来》。 这帮囚犯吃惊后,爆发出哇鸣般的掌声,这是俺踏进娱乐圈最成功的一次演出。记 得上次随大学生艺术团文化下乡,那些乡亲们楞没听懂,看来这和观众的人文素养 有极大的关系。在观众朋友们的热情邀请下,在领导的亲切关怀下,我免费再献一 曲《爱与哀愁》。 此刻,我似乎读出了这群陌生目光背后的世界。音乐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倒 不关心,俺操心的是能不能等他们鼓完掌后,从班长那里递过来一块大饼。吃饱才 是硬道理。 入狱已近两周,不知何由,我的一头秀发一直没有被看守所回收,尽管还从没 洗过头,虱子和秀发却仍旧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我估摸这好日子不会太久。 记得小时候,头发的处置权一直掌握在父亲手里。头发稍长,父亲便用家传的 手动推子,在我的头上悉心劳作。因为剃刀年久失修,每次都拔得我眼泪横流,所 以恐惧理发。记得当时的发型是原创潘长江头。 父亲的这种艺术创作一直持续到我读初中,当我见到隔壁班的超女开始脸红以 后,争得母亲的支持,我终于收回了自留地,转手就许给了发廊。后来,我得知 “没有发型就没有爱情”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沦为被早恋遗忘的角落。父亲高明。 其实,在太岁头上动过土的那些男女发型师们,都没给我整出象样的“爱情” 来。若不是我扬长避短,主动出击,估计目前仍在唱单身情歌。 前不久,有幸遇到了一位帅气的理发师,结束了我没有发型的历史。小伙子边 剪边侃:“在我剪过头的男人中,你的头型极少见,头顶很平,不好设计,要扬长 避短才行”。原来我这样的人,五百年才出一个啊。当时我伸手一摸,果然头顶太 平,基本属于没脑子的类型,怪不得英语总不及格。 小伙子身手不凡,理完后我照照镜子,完全符合主持“梦想中国”。我暗暗打 算在大学期间,把“爱情”交给他处置。 岂料,花无百日红。今天一早,看守所的发型师将我唤了出去。摁在王队长的 门房里,三下五除二,将我的爱情剃得一干二净,从此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无发无天的日子开始了。 学生以星期记日子,教师以学期算时间,农民以年度熬光阴,牢里的囚犯们该 用什么来记日子呢? 我观察了很久,这牢狱没有钟表,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挂历,也无法看 到盈亏的月亮做参考,所以我们除了能算出饿了多少天肚子,别无它法。 我用这个科学公式计算了一下:自打入狱以来,俺总计饿肚子12天;吃八成饱 肚子并拉稀3 天,完全吃饱后再给看守所卸煤块耗空肚子两天,共计17天。真意外, 我满以为熬了俩月。 号子里的犯人,间或会被狱警传唤去提审,而我来了半月,却毫无动静,不会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毙了吧? 中午时分,二院铁窗有狱警喊我名字,并递进一筐东西,说是有光阴送来,不 知是谁来探视我。估计是大学同窗。 看守所不象监狱,禁止见任何人。食品倒是可以从看守所门口登记处的小超市 购买,并送进来,但要经过狱警仔细检查。我寻思这样做大约有几个好处:一,可 以避免同案下毒,杀人灭口;二、能够防止牢外串供;第三,可以搞活市场,规避 通货膨胀。 我的食品在经过班委会检验并共产后,梁子递过来一张纸条,这纸条通常是探 视人的留言。我接过一看,竟然是父亲的笔迹,上书:“我们已经来到兰州,一切 都好。”我迅速背过身去,泪水和隐形眼镜夺眶而出…… 这时候,梁子压低声唤我到墙角,又塞来一张纸条,说是在父亲送来的两个大 饼中间夹藏的。这种情况下的密信多是跟案情有关。 孔子说:“打开看看,准是有重要口信。” 我展开折得极小的纸条,上面没有汉字,只列了8 个字母:“B 、P 、M 、F 、 D 、T 、N 、L ”。老爹啊,您哪知道,26个英文字母我都认识,可放在一起俺就 不认识了。 我困惑地摇头,梁子不死心,富有经验地鼓励我:“仔细看看,是不是密码。” 我又读了一遍,有了新发现,这并非英文,而是8 个连续的声母,除了M 和D 比其它字体粗一些,还是不能破解这达芬奇密码。 亲爱的父亲,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看守所的露天厕所清晨准会青烟袅袅,当然不是在做饭。为了去除马桶的臭味, 犯人们倒完粪便后,要燃些棉花或破布扔进马桶里薰一薰。如果四个班的清洁工同 时作业,就能在厕所形成温室效应。 由于班上来了新同学,我光荣地辞掉了倒马桶的工作。我卸任后,弼马瘟的职 务由新来的“面条”担当。为了体现“扶上马,送一程”的用人理念,今天我主动 和面条抬着马桶进厕所,然后让新人放手去干,我则蹲在一边的贵宾坑上乘着烟雾 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拿出那张纸条继续琢磨。我将这八个声母进行了多元重组,仍无法形成一句 完整的话语,几近绝望,真想交给狱警帮我破解。 事实再一次证明,除了恋爱之外,俺的确是个天才。我终于从父亲用钢笔特意 加粗的m 和d 中找到了突破口,所有谜团应该集中在这两个字上,我用微软拼音输 入法进行了多重组合,发现只有这两个汉字最恰当:“m (没)d (打)”。 原来父亲是在暗示我:要坚决地回答警察,在那次斗殴中,我没动手,打死也 不能承认。这和贾总告戒我的应对方案异曲同工,看来这样才有希望全身而出。 可怜父亲的良苦用心。当时情境之下,我怎么可能不动手呢,但俺还没学会怎 样打死人。其实贾总和父亲都小看我了,自打被抓时起,俺就铁了心向周老虎学习, 死不承认。可还是担心,我一贯色厉内荏,嘴硬腿软,倘若一时间意志薄弱,屈打 成招,该当如何?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