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幸福的囚犯是一样的,不幸的囚犯各有各的不幸。 本号子人犯,除了我和贾总,捕前大多从事刑法规定应当收监疗养的行业,《 刑法》老师课堂讲到的案例,都可以在这里找到鲜活的原型。 饿肚之余,我开始对这些犯人的人生经历产生兴趣。雨天打孩子,雪天捉虱子, 闲着也是闲着,何不搞个社会调查,出去后写本书。如果出不去就在狱中留个遗稿, 也算是对和谐社会的一点交待。 我构思了一下,如果要写纪实文学就叫《第三只眼看囚犯》,写成小说就叫《 牢里的那些事儿》,写成功励志就起名《囚图腾》,写成散文叫《牢狱苦旅》,写 成诗叫《囚歌》,写成管理学著作《水煮犯人》,写成名著解读叫《牛二爷品囚犯 》,写成圣人圣言叫《囚犯心得》,写成剧本称作《越狱》,如果拍电视连续剧就 改名《翻墙》第一番、第二番、第三番,如果有幸拍成贺岁片,那一定要起名《集 结号子》。 若在这号子里论地位,伤害罪可谓声望最高,强奸罪当然臭名昭著,一天要打 三回。所以,像我这类打架入狱的,算是品德高尚之人,当为人楷模。可我发现, 这些道德典范,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永远都当不上老大。 (广告也精彩,20秒后请继续收看) 我坐牢,我存在。 让我们坐得更好。 把精彩留给牢房。 爱生活,爱牢房。 同一个牢房,同一个梦想。。 老侯是这号子一奇人,约60岁光景,从口音判断,祖籍的确在河北的对岸。这 老家伙捕前专门从事大小人口贩卖,经营形式与“物流公司”类似,严格地讲,该 称“人流公司”,但其经营范围仅限中国大陆。 为使我的遗作中的人物显得有血有肉,几天来,我有意识地接近老侯。从他嘴 里,我了解到这人曾参与贩卖过20多个童子到江西,8 个超女到广西,自称西部开 发。娘的,其罪当诛。据闻近日将判,可惜老家伙不是团伙头子,顶多会判个10年, 便宜了他。 其实老侯在从事“人流”之前,是个郎中,出自中医世家,可在他手里家道中 败,随即转业从恶。以我看,老侯后来真的选错了路。当下,医道中兴,除了超市 促销,就数医院排队的人最多了。如果老侯同志当年能坚持下来,就凭现在这把胡 子和假药,完全可以用装满钱的麻袋压出椎间盘来。 老侯有一手针灸推拿的绝活,常给牢里的领袖们搡拿,偶有烟头和大饼赏赐, 很少挨打,活得滋润。有时也发发善心,给底层群众搞搞义诊,治些小病小痒,深 得人民爱戴。可惜的是,老侯治得了别人的病,却躲不过自己的疾。由于长期和底 层群众同床共枕,耳鬓斯磨,终究染上了皮肤病。这看守所吸过毒的犯人多有性病、 皮肤病,也不知入所前做没做体检,犯人疫情严重时会被带出去另监,或保外就医。 老侯显然不属于非典型性病,而是典型的疥疮初级阶段。这种皮肤病有个突出 优点,纵使浑身烂透,疥疮也不会爬上你的脸,很给人面子。 老侯会用土方子为自己治疗。由于没有药品,每天晚上熄灯后,老侯就倚在火 炉边,脱个精光,用手指努力地挤出疮里的脓液,直至出血。然后,烧些棉花成灰, 涂在疮口上,再用烟头把一个个疮口烤干。由于屁股上的疥疮他可及不可望,挤完 之后,老侯便掀开炉盖,撅起臀部,对准炙热的火焰,在黑暗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 做起烧烤来。疥疮还没烤干,老侯的屁股已经映红了半间屋。为什么猴子的屁股这 么红,熊熊的火焰染红了它。 夜深沉,我掩掩被角,翻过身去,躲开骨瘦嶙峋的老侯,翻江倒海地睡过去了。 老侯的疥疮发展态势总算被自己控制住了,由于猴子屁股坐不住,清醒的状态 下,老侯基本站着捱日子。与老侯不同,新来的“面条”成天捂着蜡黄的脸蛋蹲着 熬时间。这两位最近表现极突出,属焦点人物,红屁股与黄脸蛋搞得群众不得安宁。 所以白天,猴子与面条齐飞;夜晚,屁股共脸蛋一色。 面条是标准的瘾君子,毒瘾和眼窝一样深,目光呆滞,那双青筋爆起的胳膊, 随便划拉个实习护士,闭着眼都能给他准确地扎上十个点滴。实习护士还没来,他 早已给自己的胳膊扎满了毒针眼。 近日来,面条的主要工作是早晨在厕所清空马桶,饭后再抱着马桶嗷嗷地把它 吐满,鼻涕眼泪像黄果树飞流直下,犯毒瘾。实在难熬,便蹭到昔日的毒贩强子身 边哀求,要讨点白面儿来抽。 我一直疑惑,强子身上还真有毒品,我多次在深夜窥见他们围在墙角吸食。哪 来的?极有可能是从入狱的新同学身上搜得,可那也维系不了多久?我暗暗将这一 隐情当作救命稻草,哪天枪毙俺的时候,就把这事抖落出来,争取立功赎罪。俺高 风亮节,不想入无间地狱。 今天,强子没给面条白面儿,只送了个白眼儿。 面条不死心:“联手(兰州话:哥们儿),老哥,求您了,给点吧。” 强子一咬牙,踹了面条一个当头:“妈了个讨吃(兰州话:乞丐),我有个屁, 你要不要?” 面条翻起身,依然执着地冲强子恬过脸去哀求,恰似那问鼎世界杯的中国队, 屡败屡战。又如这冲击奥斯卡的国产片,愈挫愈勇。 面条说:“实在不行,您就给点去痛片,啊?” 强子眯着眼,撇撇嘴角,一边骂娘,一边从怀里摸索出个小纸包,打开,用手 指捏出个白色药片,举起手,分开两指,自由落体在面条捧起的双手中。(如果要 拍电视剧,此时当为慢镜头,药片落下时要有响声。) 面条捏起去痛片,抖索着掏出一张白纸,夹住药片对折,再抓过一个茶缸,压 住纸片在桌上仔细地研磨起来。不刻,白纸摊开,药片果然变成了白面儿。原来毒 品是这样炼成的。 面条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条状锡纸,小心地将研好的白面儿倒在上面,再对 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燃着打火机,在锡纸下面来回一烧,那白面即刻化作烟雾。 说的时候迟,那个时候快,只见面条撅起嘴唇,在清烟升腾的一瞬,猛吸一口气, 象金角大王的宝葫芦一般,将悟空、唐僧、八戒跟沙和尚一并收了进去。然后紧闭 双眼,皱皱眉,狠狠地意淫了一会,才放出气来。 胡大呀,这去痛片一烧,真的能当毒品使? (现在插播广告:) 去痛片排毒瘾,中西药结合疗效好。 早一粒,晚一粒,远离毒瘾困扰。 难言之瘾,一烧了之。 排除毒瘾,一身轻松。 专家说,去痛片止痛,精神作用大于药理作用。所以,拿它当毒品,从心理学 角度讲,纯粹是个安慰剂。这个科学道理也证明了奥运金牌就是去痛片,其药效相 当于伟哥。 面条的毒瘾猛烈发作了六天,我也继续饿了六天。您想想,一位搞体育的精壮 大二男生,其食欲绝对胜过性欲。这种时候,您就是把我和麦当娜关在一起三天六 夜,都是绝对安全的。 百无聊赖,我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为避免犯人自杀或伤人,牢房里是不配镜 子的,所以我很久没有正衣冠。我只能站在院里,从窗户玻璃上暗暗观察自己模糊 的造影。坏了,除了胡子拉茬,我的脸盘似乎大了一轮,似腮腺炎归来。再看看双 手,胖里透红,与众不同,难道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胜利结束了?我这显然是发达国 家 60 年代的胖手手。我努力温习在校时没有睡觉的那几节《运动生理学》课,明 白了这是典型的蛋白质缺乏导致的生理性水肿。 求求警察叔叔,赶快判了我吧,否则,到时候您想让我出来,这间牢房的门也 不答应,俺肯定肿得连屋子都挤出不来了啊。 -------- 虹桥书吧